从龙 第166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林晗忽然想起一事,放下了茶盏,道:“我记得你表弟是方黎昕吧?”

  “大老爷也认识奴婢表弟?”杨启傻愣愣地瞪着眼。

  “罢了,你别告假了,”林晗道,“你把方公子请到府上来吧,正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杨启挠挠头。怎么自家表弟还认识衡王?

  “聂将军呢?”林晗抿了口香茶。

  “将军在后院呢。”杨启交代道,“辛将军也在,还有好几个客人。”

  林晗点点头,灌了两口茶,动身到院子里。后院鸟语花香,凉亭下挤了一拨人,围着石桌交头接耳,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什么物事。

  他远远地便瞧见辛夷。她今日穿着身水红的衣裙,精心装扮过,一颦一笑都情意绵绵。头一回见识到盛装的辛夷,倒是让林晗惊了一跳。

  “辛夷姐姐今日好看。”他由衷地夸赞。

  辛夷难为情地低下头,眼神有意无意朝对面一个陌生男子身上瞟,弱着声说:“殿下谬赞。”

  嵇风倚在凉亭柱子前,低声酸言酸语:“嘁。”

  “你们瞒着我偷偷做什么呢?”林晗朗声问,朝着他们走近,逐渐嗅到一股火药味。

  辛夷立马从石凳上站起来,笑着朝他招招手:“殿下,公孙大师来了!”

  林晗走到他们跟前,看向她对面那个和颜悦色的中年男子。这人眉眼生得十分温柔,袖子里伸出两只机关臂。

  男子从容起身,对着林晗交掌拜道:“衡王殿下,在下公孙引。”

  林晗恍然大悟,道:“你就是他们从白莲教救出来的那个机关大师。”

  公孙引面有惭愧,苦笑道:“正是我这无用的书生。”

  林晗随意地坐下,扫了扫石桌上各色火器,道:“先生精通奇术,怎么叫无用呢?你在怒川王陵教他们修的那小八阵图,可把我困死了。”

  一旁的公孙师道:“殿下,我师弟那是被逼无奈才为妖教做事。”

  林晗看着神色颓然的公孙引,笑道:“我没怪你,先生是辛夷姐姐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不过我有一件事迷惑已久,先生受困白莲教多年,有没有听过他们当中有个圣女?”

  公孙引摸了摸下巴,道:“确实是有。不过我未曾见过。”

  “那她叫什么名字?”林晗忙着追问,“是不是姓息?”

  “叫息姮。”公孙引道,“传闻是个没落武林世家的小姐,走投无路加入了白莲教。”

  “没落?”林晗眯眼。

  公孙引叹息道:“这都是江湖中的旧事了。她出身红栌山庄,当年一把大火将山庄付之一炬。庄主与夫人都葬身火海。”

  林晗捏紧了手心,脸色发白。身旁的聂峥见状轻咳一声,手肘蹭了蹭他,道:“含宁你看,两位公孙先生送来一件飞火枪,要是这东西能用到战场上,还愁打不下博阳?”

  林晗盯着他手里一尺多长的铜管,道:“怎么个厉害法?”

  聂峥把铜管塞进他手中,笑着说:“你自己试试。”

  他摆弄了一番,对着院墙扣下阀门。一阵碎裂声响,铜管口同时爆开束白亮的火光,强大的推力震得林晗手臂酸麻,他捏在手里的部位霎时变得滚烫。

  淡淡的焦烟味笼上鼻尖。林晗看向几尺外的粉墙,只见上面露出个碗大的砖洞。

  林晗盯着铜管,叹道:“这要是再大些,怕不是能把城墙轰开。”

  他随口一句话点拨了公孙引,公孙引兴奋地拍了拍掌,两眼放光:“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做个大些的。”

  林晗惋惜地看着手里的飞火枪。现在要做大号的,想必赶不及了。

第268章 威胁

  林晗道:“公孙先生,我倒是有个想法,你看能不能做出来。”

  公孙引笑道:“愿闻其详。”

  他让人拿来纸笔,蘸了墨,凝神思索一番,在纸上绘出座硕大的弩机。这弩机宛如投石车,弩臂上有道沟槽,上置弹丸,弹丸后勒着一根张紧的弓弦,弓弦与勾牙两侧有索带相连。

  “我们要在船上攻城,船上地方小,不方便拉动太重的投石车。先生能否想个主意,设计一台这样的重弩,用最少的士卒操纵。”

  公孙引沉思一番,道:“殿下以为多少人算少?”

  林晗偏头想了想,道:“一百人吧。”

  公孙引摸着下巴大笑,朝他拱了拱手:“我所造的只要两人。”

  林晗喜上眉梢,忙拽着他的衣袖,道:“真的?公孙先生可是我的大功臣!一月时间能造出多少?”

  “殿下急用,我明日就能绘好图纸。”

  林晗思索一刹,道:“罢了,这东西急不得。我也不需要先生造出太多,有十来座供我们攻城便是。廷卓,你上不了船,这事就交给你办。竭尽全力助先生造弩炮。”

  聂峥拱手一拜:“是。”

  第二日清早,方黎昕来访。林晗顾不得用早膳,披了件大氅便到门口迎接。两人久别重逢,又都是不拘一格的性子,见面便如十年的亲兄弟般抱成一团。

  方黎昕行走江湖多日,背上一箫一剑,眉眼间沾染了些风霜,两手握着林晗手臂,喜形于色。

  “早便听说朝廷要派人来平乱,没想到居然是你!这就是缘分啊!走吧殿下,今日我做东,带你去尝尝寿康的全藕宴。”

  林晗笑着打趣:“你到我这来,我还要你破费?待会让人请厨子到府上,晚上就摆你说的莲藕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携手进府。走到院子里,林晗突然顿住,眼望着庭树发愁:“完了完了,我还有正事没干,白天陪不了你了。”

  “什么事?”方黎昕毫不顾忌地问。

  林晗松开手掌,拍了拍他掌背,步履如飞地进门。

  “去洞湖操练水师。这才是正事。”

  方黎昕怔怔地盯着他,道:“这有什么,我跟你一块去呗。”

  林晗想了想,手上不停地穿衣戴甲,整理完毕,便伸手拉着他出门,道:“也好。”

  林晗不能骑马,两人便乘着车到洞湖水师营。天色青黛,怒风嚎啕,江上大浪滚滚,战船已经摆开阵势,在翻涌的白涛中摆演阵型。

  楼船连绵如山,船上旌旗蔽空。林晗带着方黎昕登上主将旗船,眺望着无边的巨浪。大江水势湍急,船只颠簸不休,好似山摇地动,站得久了,林晗不免也有些头昏脑胀。

  方黎昕感叹道:“殿下麾下与博阳义军确是不一样,大开眼界了。”

  “你去过博阳?”林晗笑着问。

  “我才从博阳回来呢。”方黎昕扬眉浅笑,意气风发,目不转睛盯着练兵的水师。

  林晗心思一动,道:“我听旁人都管博阳的大军叫贼人,为何你叫他们义军?”

  方黎昕自觉失言,忙捂了捂嘴,道:“对不住,一时叫顺口了,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晗摆摆手:“顺口?这么说博阳百姓都叫他们义军了?”

  方黎昕叹了口气:“说句不怕殿下恼的话,薛士丞虽是个草民,但比达官贵人得人心。博阳赋税繁重,民户饭都吃不起了,饿死的比比皆是,跟着他却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林晗皱眉道:“江南鱼米之乡,太平盛世,怎会饿死人?”

  方黎昕心直口快,道:“嗨呀,江南再富,架不住贪啊。”

  林晗沉默良久,无奈道:“哎。”

  都是群为了活着的人。这薛士丞倒是个豪杰,舍身为公,当得起一个义字。

  日沉大江,一天转瞬即逝。暮时下了雨,他们赶在宵禁前回到宅子,隔着半条街,便见府上张挂着各色六角灯笼。

  檐下雨雾朦胧,刮着潮湿的风。聂峥撑伞等他回来,远远望见人影,便迎到林晗身前。

  “今天这么晚?都等你呢。”

  林晗朝伞里躲了躲,道:“弩炮的事如何了?”

  三人一齐进府。砖石小径上积了一层水,在金辉下泛着柔光。

  “公孙先生已经把图纸绘出来了,明日我跟他一块去工坊。”聂峥握住林晗左手腕,轻柔地牵引着,“走这边。”

  林晗猛然站住,盯着他们相覆的手掌,久久不动,怅然若失。

  另外两人不知所措,迷惑地交换了眼神。天边火红的夕阳落到林晗眼上,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他看不清周围。

  滚烫的暑气烧灼着鼻尖,他茫茫然看去,庭树、花草、屋舍,都像是被一张熔金似的纱罗裹住了,艳烈至极,仿佛勒紧了喉咙。

  “你怎么了?”聂峥问。

  林晗喉咙动了动,良久压下思绪,低声道:“没事。脖子上的伤突然有些疼。”

  暮色四合,无云的天穹透出点墨蓝。后院挂着几十盏莲花彩灯,花木扶疏的凉阁里摆上一桌酒,众人团团围坐。全藕宴将莲藕、莲花、莲子、荷叶玩出了花,共三十八道佳肴,烹饪方式各不相同,却是一样的精细,一样的色香味俱全。

  宴饮尽兴,彼此推杯换盏。夏夜溽热,鸣虫切切。林晗小酌几杯,便觉得胸中窒闷,喘不上气。他抬起醉眼观望一盏盏寂寂的花灯,恍惚中仿佛回到了燕都的雪夜。身边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盛来一碗甜香的汤羹,眉眼间笑意融融。

  “来尝一口?”

  林晗看向他,借着朦胧幽微的灯火,细细凝望着面庞的轮廓,只觉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他猛然闭上眼。原来太想念一人,当真会把旁人认作他。

  聂峥等待良久,瞧见林晗呆呆望着他,便抬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晗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聂峥垂着眼睛,放下碗勺,道:“含宁不舒服,我送你去歇会儿吧。”

  林晗望了望天顶的繁星,坐着没胃口,也没什么兴味,便轻轻应了声。聂峥照旧撑了伞,两人挤在伞下,穿越湿蒙蒙的雨夜回到厢房。跨进门槛时,林晗的手忽然被聂峥温暖粗糙的掌心握住。

  他怔了怔,轻柔小心地挣开,倚在门扉边与聂峥告别,如若无事发生。

  聂峥隔着迷蒙灯盏看他,微笑道:“好好睡一觉。”

  林晗默然点头,朝他轻轻挥手,回身关上房门。他背靠着门板,抬起方才相触的手背,肌肤间似乎还残存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暖意。

  门外脚步响了几下,聂峥隔着门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裴桓了?”

  林晗苦笑,撒谎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只有他能让你这样。”

  “不说这些了。”林晗偏过头,看向门上灰蒙蒙的窗格,“你回去吧,难得有空。”

  两人隔着一道门说话,声音都闷闷的,听不真切。雨忽然大了些,摇动着花草树木,打在枝叶砖地上哔剥作响。

  聂峥许久不做声,林晗以为他走了,却忽然听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含宁。”

  林晗张了张口,哑然半晌,尽力挤出个从容淡然的笑,道:“好。你我生死之交,你的这份心,我一直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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