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65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聂峥抬了抬眉毛,凑到床榻跟前,小心翼翼地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晗白他一眼,方想抬腿踹他一脚,记起下面光着,只好作罢。

  “别讲废话。”

  聂峥盯着他,勾唇淡笑,道:“若论为人,西平侯着实不怎样。‘狡弱而毒辣’。”

  林晗眯起眼,道:“这谁说的?”

  聂峥不像是会给人这等评价的性子。

  “是我……大哥。”聂峥顿时弱着声。

  林晗冷哼:“我就知道。”

  这两人是一党,西平侯是干了什么,才给盟友留下这等印象。聂铭虽是个杀千刀的混账,但他也曾位高权重过,瞧人有几分本事。

  “那他有没有说过,为何觉着我爹毒辣?”林晗沉吟道。

第266章 隐情

  辛夷折返到窗边,莹白的窗户纸上映着个高挑的影子,笃笃地敲了两下。

  “厨房送了些小食,主公要不吃点?”辛夷挂念不已,“听卫戈说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出来,让属下瞧瞧?”

  林晗脖子受伤,声气微弱,便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脖颈上的纱布。聂峥会意,对窗外喊了句:“他没事。辛将军,先歇会吧。”

  说罢,他阔步出了屋子。林晗趁机跃下床,找到一身干净衣裳,眨眼间便见聂峥端着一碟热腾腾的桂花马蹄糕回来。

  聂峥望着他穿衣,迟疑道:“我讲你爹坏话,该不算挑拨离间吧?”

  “你只管讲,”林晗冷漠地捡了块做成小花瓣的糕点,掰成两半,自己塞一块,丢给聂峥一份,“反正我跟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聂峥这下放心,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滔滔不绝。

  “你还记得我俩第一回见面吧?你把我揍了一顿,气死我了。后来我回院子,还挨了我娘一顿骂。她跟我说,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我太失礼了。”

  林晗嘲道:“我知道是你家‘客人’,这就不必多谈了。”

  “你别生气呀,”聂峥连忙哄道,“她说不光是客人,还是贵客、亲戚。含宁你不知道吧,我们真的有亲……”

  林晗皱眉,系腰带的手停顿,不敢置信:“什么?”

  聂峥清了清嗓,忽然眉飞色舞起来,脸上带着莫名的微笑,道:“我有一个远房外甥女,出身江湖世家,自小家境优渥,父亲是红栌山庄庄主,母亲是聂氏小姐,这个外甥女就是你娘……”

  林晗:……

  聂峥笑得越发灿烂,搁下手里的小碟子,坐到他近旁,不知死活道:“较真的话,含宁要叫我一声舅姥爷。”

  林晗脸色一黑,拈了几块糕点,摁住聂峥后颈,一股脑强塞他嘴里。

  “让你说正事,尽讲些讨打的话!”他怒道。

  聂峥捂着喉咙吞咽半天,轻咳道:“罢了罢了,好受点了吧?我是瞧你半死不活的,开个玩笑而已。真没骗你,息夫人确实是我家旁支小姐的女儿。”

  当年没有西平侯夫人,只有红栌山庄意气风发的大小姐。息姮美貌无双,少时便继承了家中武学渊源,擅长使一柄“快剑”,剑招矫若游龙。她十五岁时便憧憬两京游侠的生活,辞别家中父母亲眷,带着一把剑、一只行囊行走江湖,看遍好山好水,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历练途中,息小姐结识了同样出门游历的裴皑,两人结伴同行,久而久之成为莫逆之交。

  那是段逍遥自在的日子,年轻的少年少女相互扶持,度过无数惊心动魄、快意恩仇的时光。某一年秋季,两位挚友游历到奉陵,救了一个陷入贼人围困的少年,这个人,便是当年的西平王,后来的西平侯。

  息姮与裴皑很快便与这个少年结为了朋友,游历山川的路途上又多了一个同伴。息大小姐张扬活泼,裴公子温柔风流,西平王深沉内敛,三人性格迥异,却在漫漫行侠长路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随着时日过去,少年人们情窦初开,都暗暗恋慕上了太阳般明媚的息姮。情愫暗中滋长,如同春天土壤下错综复杂的涓涓细流,直到分别,息姮都毫无察觉。

  但那时候身为少女的她本能偏向沉稳的西平王。裴皑俊俏风流,走一路,留下一路桃花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老爱戏耍她,太过轻浮。

  无忧无虑的时光转瞬即逝,裴皑不得不辞行,回到家中从军做官。息姮也回到奉陵红栌山庄,面对所有女人都要经历的浩劫——成亲。

  她像是一瓣江头的云,早早地历经千帆,再看世上别的男子,都难再有惊艳之感。息姮原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和一个不相识的男人相伴一生,哪知道西平王来提亲了。向来不善言辞的西平王对着息姮倾诉了许多,他告诉她,他早就把她视为一生挚爱,会永远珍惜她、爱护她。

  息姮欣喜之余,感到一股甜蜜的羞怯。她当真觉得,老天给了她最好不过的姻缘,她会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他们很快便举办了婚事。婚宴匆匆忙忙,穆恒升告诉她,他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丈夫,与她长相厮守,息姮沉浸在幸福当中,犹如昏了头,便任由他草草安排了终身大事。

  穆恒升确是爱她,她不知道,他的爱就像毒药一样,充满了自私的欲念和极端的毁灭。从穆恒升当初爱上息姮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惴惴不安,害怕会失去她。一旦息姮的眼神没落到他的身上,而是给了裴皑,她没有对他笑,而是与裴皑开怀大笑,他便嫉恨得发疯。

  于是穆恒升暗自发誓,要让息姮只属于他一个。他们成亲之后,她只能待在深宅当中。他不允许她梳妆打扮,不允许别人跟她说话,连婢女也不例外。他告诉她,不愿让自己以外的人看见她绝世的容貌。息姮听信穆恒升的花言巧语,以为这些都是他深爱她的表现。

  一日日过去,她不再美丽动人,变成了个怯懦幽怨的女人。穆恒升仍然不满足,他要她自废武功。

  息姮照做了,为了证实她也爱丈夫,自断经脉,武功尽失。可当她为了他放弃武功,丈夫却一改常态,再也不对她说甜言蜜语,而是越来越冷淡,指责她在深不见人的宅院里变得丑陋愚笨,庸俗不堪。

  深不见人的宅院里,息姮终日以泪洗面,自怨自艾。那时的她一无所有,真真切切地只属于他,再也离不开他了。

  在她的眼里,除了丈夫谁都不会再爱她,她越发把穆恒升当成自己的一切,在迷局中越走越远。

  林晗听得一阵阵发冷,喃喃道:“竟然有这种事……为何我今日才知道,我娘她、她……我本以为她生来就性子软弱,没想到是这样。”

  “这故事是后院姨娘告诉我的。”聂氏轻声安慰他,“含宁,你别往心里去,是真是假还说不清,后宅里的妇人爱传这些闲话,什么都添油加醋瞎扯一通。”

  “你家姨娘都知道了,你大哥也相信,无风不起浪。”林晗撑着额头,恍惚地眨了眨眼。

  聂峥不知林晗娘亲还做过丽妃。她进宫当妃子应该是成亲后的事,西平王后来被贬成西平侯,他一定是为了巴结皇帝,给结发妻子做了假身份,安排她进宫。

  林晗胸间梗着口气。把妻子送给皇帝,把儿子送给权臣。他和息夫人上辈子作了什么孽,遇到穆恒升这个混账。

第267章 寿康

  他不禁想起当年看望姝姐姐,却不幸沦为玩物的事。起初他还满怀希望,盼着父亲接他回家。穆恒升的确去过一次聂府,林晗拼尽全力找到他,隔着几步外的花墙期冀地呼唤父亲,他却不应。家兵涌上来,扯住林晗胳膊腿脚,他从呼喊变成绝望地哭闹,逐渐声嘶力竭,不止歇地叫父亲,可是眼睁睁瞧着他若无其事地离开。

  连聂铭都告诫他:“你求西平侯不如求我。”

  林晗出神良久,他一直以来都太执迷,总觉得父亲不爱他,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如今一想,他根本不欠他什么。人有善恶之分,父母也不例外。他只是不懂,要说穆恒升爱母亲,那为何如此厌弃他?

  他轻声叹了口气,想着此事作罢。苦吃过了,人也走了,再想过往的事徒乱了心神。

  林晗在房里干等一日,等到曛暝的黄昏降临都城,逐渐焦躁不安。走出屋子,望眼欲穿,庭院高树枝头挂着轮滚烫的红日。

  聂峥随他走进院子,望着林晗眼角眉梢浓艳的夕阳,轻声道:“走吧,到宵禁就麻烦了。”

  林晗怔了怔,满心遗憾,道:“那你去整军,准备出发。”

  圣旨只令他们出征,一概未提粮米辎重等军需,也没调拨援军。林晗只能自己筹谋。江南鱼米之乡,征粮应当不是问题,起义军都是些百姓,哪里敌得过他手下虎狼之师。

  林晗暗暗地想,这回出师应当很顺遂。

  挥师南下,行军半月,林晗在途中收到了卫戈送来的书信。临行那日卫戈出宫晚了,回家时林晗已经离开。如今卫戈也不在盛京,已然抵达燕都,帮着他处理父亲后事,不日就要出征。信中还说,皇帝与十八路诸侯订立了盟约,倘若有拥兵自重,不听号令之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林晗特意挑了夜晚给他写回信,坐在灯下写了半晌,却觉得忸怩不安,写什么都不顺,揉废了许多纸张。最终只写了些嘘寒问暖的话,让卫戈好好吃饭。

  六月末七月初,衡王大军屯兵寿康。江南果真情势危机,起义军攻下了漕运重城博阳,分四路西进,势如破竹,吃掉四个郡,直指寿康。寿康世族崔卢二姓联手招募府军,与义军激战半月,扼守住水道,封锁了他们西征的通道,却难以聚集力量反攻。

  林晗一到寿康,便召见了两家家主,崔源和卢宪。第二日,三路官军中的将帅、谋士聚在崔家一处名唤清影台的园子商议军务。

  林晗高坐尊位,右首是崔源、卢宪,左首为聂峥。清影台上,乌衣谋士济济一堂,皆屏息凝神。南方盛夏溽热,屋宇里放着解暑气的冰,寒气袅袅上升,整间议事堂仿若广寒宫一般,坐不到多久便遍体生寒,止不住发颤。

  “博阳是江南大城,城高墙厚,难以攻克。”林晗道,“依我看,咱们走陆路行军定是要吃亏,不如走水道进攻港口。”

  崔源道:“衡王殿下,我等也曾考虑过这计策。只是有一事颇为难。”

  林晗瞧他一眼。崔源不过而立之年,为人和气稳重,缓缓道:“贼人攻占了博阳的造船坞,他们手上有战船千艘,其中不乏门舰、楼船、艨艟等坚船。”

  林晗问:“寿康有多少船?”

  卢宪道:“寿康船只不及博阳。应对大船很是乏力。”

  林晗想了想,道:“那就打造铁索,把船都连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崔源温声劝:“殿下使不得。夏季江上多风,万一敌人火攻……”

  林晗抚掌大笑,不顾他们震惊的脸色,兀自吟诗。

  清影台外是一座莲池,盛夏莲叶接天盖地,风送十里荷香。一行水鹭被乍起的微风惊飞,展翅斜斜飘入云端,在荷花荷叶缝隙间的清波里溅起一串串涟漪。

  荷塘两岸的深林间有异鸟高唱,响彻云霄。几尾凤凰似的大鸟在天空盘旋几圈,落到堂下踱步,竟是衣羽华贵的绿孔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早听闻寿康的十里荷花动人,但本王远道而来,倒是更想尝尝名震天下的江南新藕。”林晗漫无边际地谈道,“这时节莲藕也该成熟了吧,各地藕农想必已经开始挖藕了?”

  众人一头雾水,卢宪难堪道:“殿下,这莲藕虽好,却不能助我们打胜仗啊。还是说回正事吧。”

  聂峥笑道:“没听出来?殿下在给你们支招。藕塘里的淤泥大有用处,不光能长莲花,还能防火攻。他们要是敢来放火,那就是自寻死路。”

  他俩对看一眼,仍旧不放心。崔源道:“殿下,自古以来铁索计弊大于利,用过的没有不惨败的。殿下何不稳妥些,换个法子?”

  “崔公,我们在北方攘外安内,攻无不克,行军打仗那点变数早就烂熟于心。铁索计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只要指挥得当就能所向披靡。”林晗环顾四下,道,“我只要二位家主安排好粮草辎重,你们便在家中等着捷报吧。”

  “那贼首薛士丞纠集了三十万之众……”有人低声道。

  “兵不在多,贵在如何调遣。”林晗沉静道,“崔公,卢公,我要你们在一月内打造出够用的铁索,征调水军兵粮。我与聂峥在洞湖操练水师,一月后咱们就打。放心,赢了我们皆大欢喜,输了本王一力担责。”

  崔源和卢宪将信将疑,但看他立下誓言,便不多说,觉得不妨一试。商议半日,军中诸事都有了眉目,林晗便不在清影台多待,与聂峥一块到了洞湖水师。

  洞湖水军不及他们麾下悍勇,却经验丰富,擅长水战。林晗迎着江风,亲自登上楼船视察三军操练,望见北方士卒东倒西歪,不习惯水上厮杀,更有甚者狂吐不止,一时皱紧了眉头。

  聂峥与他并肩站着,递上一身披风,昏昏沉沉道:“含宁……”

  林晗裹紧披风,惊讶地打量他:“你也晕船?”

  聂峥扶着额头,眺望着江上接连成片的战船,道:“不,我只是不大习……”

  林晗忙托着他手臂,道:“别逞强了,你先下去歇会。等瞧得差不多了,我回去找你。”

  聂峥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不像他和卫戈都在南方生活过。

  他们在寿康城里找了间宅子下榻。聂峥强撑不住,便脸色发白地下了船,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有事一定通知我,别自作主张。”

  林晗愣了愣,道:“好。”

  他领着几十个亲兵四处巡视一番,除了晕船,还有几件大难事。战场上烈日炎炎,不比王公贵族寒气丝丝的楼台,艳阳当头,暑气蒸腾,热得人昏昏欲死,煎熬难耐。

  北地的士卒到了南方水土不服,已经有人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变得虚弱不堪。

  江南山林多蚊蚋毒虫,一旦被叮咬,便比下地狱还难受,痛苦难捱。

  林晗思忖许久,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

  他点了几个江南将领,命令他们连天彻夜地操练水师,不可怠慢。林晗匆匆赶回下榻的府宅,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杨启笑嘻嘻迎上来,道:“大老爷,奴婢明日能跟老爷告一天假吗?”

  林晗审视他片刻,不解道:“告假?怎么来跟我说。”

  以往有卫戈在,他从没操心过琐事。卫戈事务繁忙,还能抽空把他身边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杨启陪着笑,又是请他坐,又是上茶,道:“奴婢家中表弟刚巧就在寿康,许久没聚过,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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