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67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一直都明白?”聂峥愕然,良久豁然开朗,落寞一笑,“生死之交……我懂含宁的意思了。”

  生死之交,是最过命的交情,却不够做最亲密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但无心更进一步。

  “回去吧。”林晗瞥向窗外的微光,轻声道。

  “好。”

  脚步逐渐远去。林晗心念微动,悄悄打开了门闩,拉开一道缝隙。檐下没人站着,空荡荡的屋柱下靠着一柄油纸伞。

  这夜过后,林晗接连一月都忙着筹备战事。他亲自向薛士丞下了劝降书,那人倒是铁骨铮铮,坚决不降,还要跟官军决一死战。

  八月初,林晗命令两股水师出征,埋伏在永麟、泉陆。倘若薛士丞战败,他要弃城逃跑,这两处港口是他必经之路。

  林晗要抓活的。

  八月中,衡王麾下八万水师与薛士丞的义军在洞湖水域摆开阵势。官军用铁索连接战船,士卒在甲板上如履平地,战船连绵如陆,望之若山,远远的便叫人战兢怖惧。薛士丞采用了火攻,派遣百艘装满了硫磺、木材、油脂的走舸夜袭敌营,原想借着江风火烧官军水师,岂料对手早有计策,战船上涂抹了淤泥,主将所在的旗船更是包裹了铁皮,火攻无法奏效,反倒折了百十艘战船。

  林晗指挥水师在洞湖上与薛士丞鏖战二十三日,义军大败几回,士气低迷。十月初,官军挥师决战,江上鼓角喧天,成片山岳似的战船冲向残存的义军,击毁无数战船。船上的起义军听闻雷霆般的鼓声,纷纷惊惧,不少人丢盔弃甲,投入江水。

  薛士丞下令退守博阳,林晗紧追在后。铁索船稳如平地,不惧江风波涛,他早令人修建了攻城器械,一到博阳港口便传令猛攻。

  公孙引新制的弩炮强悍无比,足有四五丈高的庞然大物,投石轰击城墙,好似利刀切豆腐。官军攻势凶猛,大战十来日,眼看博阳就要失守,薛士丞竟然领着一队楼船出城,不知死活地朝林晗所在的旗船冲锋,似乎是要同他玉石俱焚。

  林晗登上楼船,眺望着江涛中厮杀成一片的水师,瞧见敌船上立着个唇红齿白的矮个少年,裹着一身血红的残甲,亲临阵前挥刀作战。

  “那就是薛士丞?”林晗惊讶地指了指,对着身后一排武将谋士问,“这人多大?瞧模样不过十八吧。”

  有个江南本地谋臣道:“薛士丞家乡便在博阳,此人少时在寿康求学,读过一段时日书,早过了十八。”

  “聂峥,”林晗唤道,“你带人去,这个薛士丞一定要抓活的。”

  聂峥按着佩刀,俯首一礼:“我这就过去。”

  林晗在船头坐下,一览江中局势。不出一会儿,一队艨艟破开水浪,船上黑旗林立招展,气势磅礴地杀向薛士丞。

  楼船笨重,聂峥手下的艨艟灵活围布在四周,反复进攻,从白日厮杀到第二天清晨。江上红日破晓,薛士丞山穷水尽,再无还击之力,被捆缚到林晗跟前。

  林晗望着满身狼藉的少年敌将,笑道:“薛将军,久仰大名。”

  薛士丞闭着眼睛,冷声道:“要杀就杀,别多废话。”

  林晗正要说话,永麟、泉陆的伏兵送来了战报。两路伏兵遇上几股从博阳出逃的义军,截住他们去路,交战一番把人全部俘虏了。

  林晗恍然大悟,一手攥着战报,挑着眉道:“薛将军,本王说你为何这般不怕死呢,原来是为了给城里的同伴争时机撤退啊。”

  薛士丞布满血污的面庞上露出点惊异,瞪视着他:“你!”

  林晗把手里的战报扔给他,慵然靠在椅背上,道:“他们都在我手上了,你降不降?”

  薛士丞神情悲慨,道:“博阳父老,都是薛某的过错,此番我只能以死抵罪!”

  话音刚落,他便要咬舌自尽。林晗挥了挥手,让烬夜明把人摁住,好言劝道:“薛将军,我是当朝衡王,很是佩服将军的侠义。倘若将军肯留在我麾下,假以时日,本王会还将军一个日月清明的江南。”

  薛士丞怒道:“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话有几分可信!”

  林晗起身到他跟前,不顾薛士丞浑身脏污,笑着将他扶起来,道:“你不信也是常事。那就暂时留在我军中亲眼瞧瞧我说的话可不可信。”

  他朝着烬夜明嘱咐:“带将军下去,好生安置。”

  烬夜明领命退下。辛夷忽然十万火急地到他跟前,双手呈送一封书信,低声道:“主公,盛京来的密函。”

  林晗一怔,拿起那信看了看,落款竟然是齐震。他心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拆了看,才读了三两行便神色凝重。

  聂峥关切道:“怎么了?”

  林晗猛然揉紧信纸,按了按眉心,无奈道:“我就知道穆思玄和王若留在京中会生事。这两人传了圣旨,领着京畿府兵攻打燕云去了!”

  辛夷睁大了眼,道:“这,这是为何?”

  林晗抿了抿唇,思量一番,道:“裴桓带着燕云军在长城外,他们这是想趁着燕云守备薄弱,鸠巢鹊占。”

  这檀王真是贼心不死!

  聂峥犹豫道:“你要去燕云?”

  “出兵总要有个由头,我倒要问问这两个混账想干什么。”林晗踱了几步,皱眉道,“现今寿康的事也差不多了。休整一日北上雍州,平定雍州义军后挥师燕都。”

  他早就派人调查了北面雍州的状况。雍州形势比江南复杂得多,小小州郡,居然有数十股义军,各自占山为王,一盘散沙,比起薛士丞来简直不算什么。林晗率领麾下势如破竹,平定雍州起义,顺带清剿了中原的匪乱,十二月中抵达燕都城外,与穆思玄和王若的京畿府兵对垒。

  林晗耐着火气给那两人写了信,质问他们为何陈兵燕云。穆思玄只回了他一番套话,却叫信使附带了个匣子。

  他打开匣子一看,不由得怔在原地。匣中盛放着一枝宝光熠熠的八尾凤钗。林晗抚摸着钗头上的凤羽,纯金纹路上沾了些暗红的污垢,弄脏了他的指尖。

  他猛然盖上了匣子,怒不可遏。辛夷听见房中动静,担心地跑进来,道:“主公为何发怒?”

  林晗颓然靠在几案上,无力地抬了抬手,指向歪放的匣子:“他们绑了长公主,拿她威胁我。”

第269章 诀别

  辛夷大惊失色,道:“殿下,给卫戈写信吧!”

  林晗抬起手臂,示意她暂且不要声张。卫戈在塞外和外族打仗,得知母亲被劫,势必会分心,万一酿成大祸怎么办?

  他下定决心,道:“不能告诉桓儿。明日我们去燕都城下与檀王面谈。无论他想要什么,暂且都满足他。救出长公主才是大事。”

  第二日清晨,林晗便领着几千兵马在燕都城下列阵。凛冬寒风大作,飘起了细雪,千百束旌旗猎猎作响。穆思玄登临城头,一身赤色袍服,高冠博带,阴鸷地俯瞰着城下大军。

  林晗裹着白狐裘,坐在战车上,命侍从缓缓卷起澄黄的纱帘,隔着千军万马与昔日仇敌对视。

  “檀王,陛下派你到雍地平乱,你百般推脱,却不知为何趁安国郡王出征侵占燕云?”

  穆思玄高声笑道:“衡王的话倒是好笑。江山是穆氏江山,我出兵燕云何须看裴氏脸色!”

  林晗嗤笑道:“长公主是我穆姓宗室,你既然打着穆氏的旗号,又为何绑了她!”

  穆思玄神色一沉,道:“衡王究竟是来讨地的,还是要人的?如此大张旗鼓,莫不是想借着由头生是非吧。你可还记得宗庙前的盟约,若有敢拥兵自重的,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林晗默然片刻,道:“你放了长公主,让我带着她回寿康安置,我这就退兵,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断揣测着穆思玄的意图。难道穆思玄是想趁着机会逼他进攻燕云,再借那盟约号令诸侯攻打他?他可不能上当,落个众矢之的的下场。

  穆思玄狡猾地笑了笑,道:“皇姑身娇体贵,你哪里能照顾周到。我请她到军中不是为了绑她,而是怕兵荒马乱,万一出点差错,该如何向在外征战的安国郡王交代。裴桓出征北越,为国为民,我们理应安抚好他的家眷。”

  林晗皱了皱眉。他能有这等好心?穆思玄愚蠢恶毒,睚眦必报,长公主当初轻视过他,如今她落到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哪能有个好下场?林晗实在放心不下,这混账到底把长公主如何了,她现在可还安好?

  “长公主在何处?”林晗一脸凝重,“我要见她。”

  穆思玄爽快地拍了拍掌,立时便有一队亲兵领命退下,不一会儿押着个素白衣裙的妇人登上城楼。

  长公主乌发如云,未戴一件首饰,与往日美艳绝伦、珠翠环绕的模样天差地别。十二月朔风凛冽,饶是体格健壮的汉子都裹着厚重的棉袍,她却只着一条单薄的缟白纱裙,素面朝天。

  “含宁!”她朝城堞走近,一见城下大军,便严肃地高呼,“不要管我,速速退兵!”

  一旁的穆思玄嘲道:“姑母,衡王关心你的近况,你倒是不领情。”

  长公主转身倨傲地瞧着他,笑道:“姑母?本宫可没你这等狼子野心的侄子,檀王,放尊重些。”

  穆思玄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他往年在皇宫朝堂蛰伏,长公主便对他冷眼相待。裴信在时,他为了攀附长公主一党,费尽心思讨好她,可她却只拿他当消遣,敷衍他做些跑腿下人办的事。

  到了如今,她在他手里做囚犯,长公主居然还敢看不起他!

  林晗的质问没把穆思玄惹恼,长公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点燃了他心底的怒意。更令穆思玄恼火的是,同样都是宗室,林晗的出身还不如他,长公主却明目张胆地抬举林晗。

  穆思玄恶狠狠地盯着她,警告道:“长公主,衡王能不能把你从燕都救出去还未可知,你最好识相点,别惹恼了我。”

  长公主睥睨着他,冷笑道:“如何,你还敢杀本宫不成?你算什么东西,你敢在衡王面前张狂撒野,不过是仗着绑了我,他又讲道义,顾着我这个长辈。若是我一死,你挡得住他半日?”

  穆思玄面色青红,愤怒地指着她:“你!”

  他怒视着这个可恨的女人,却被她一副伶牙俐齿堵得说不出话。本想带长公主上城楼给林晗一个下马威,哪知反倒被这女人从里到外羞辱了一通!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穆思玄目眦欲裂,咆哮如雷。

  林晗被他二人惊险的言辞吓掉了半边魂,道:“你敢动她!长公主少一根头发,我就发兵攻城,把你千刀万剐!”

  穆思玄却是不怕他。全天下诸侯都在天地宗庙前发誓,林晗要是敢攻城,那就是先挑起征伐,旁人便可一拥而上诛杀他。

  他诡秘地笑了笑,嘲道:“你有那个胆量吗?你不是还想着回盛京,想做九五之尊?”

  长公主望向城下的林晗,神情忽然变得柔软。凛冽的风卷起她素白的宽袖和裙裾,可只在一刹那,她眉眼间暖融融的笑意便消失了,未施粉黛铅华的面庞重归肃穆。

  “含宁,姑母知道你的难处。男儿要成大志,岂能困囿于只言片语当中瞻前顾后。本宫做了一辈子公主,向来风光无限,从未有如今这等受制于人的落魄时候。檀王以为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妇人,那便错了。本宫苦心孤诣这些年,为的便是争权势、争荣耀,最不放在眼里的就是生死。他以为能拿捏得住我,顺带拿捏住你们,他就大错特错。”

  林晗被她诀别一般的慷慨话语震得心惊肉跳。

  长公主说她不惧生死,却不想落魄受辱,更不愿因为她让他和桓儿受制于檀王。

  林晗紧盯着城头那抹倩影,忙道:“殿下!千万不要妄动,殿下,你方才要我退兵,我这便离开。请殿下暂且在燕都忍耐几日,含宁一定救殿下出来!”

  “不必了!”长公主一抬长袖,鬓边几缕散落的黑发随风飘舞,她望着林晗,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道,“本宫什么都明白了。”

  她什么都明白,对话之间已然看穿了穆思玄的意图。他要拿她当诱饵逼迫林晗攻城,便有借口举天下之力灭杀林晗。

  就算今日林晗退兵,她一介柔弱妇人,回到燕都城,必然面对着非人的折辱。她是一朝长公主,如若受辱,穆思玄哪肯放过她,定会闹得天下皆知,从而使亲人和远在塞外的儿子蒙羞。

  宁可枝头抱香死,哪肯零落成泥碾作尘。

  长公主铿锵道:“今日众目睽睽,各位将士、天下人都看清了,我当康长公主、安国郡王之母是自行赴死,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从未向檀王屈服过!”

  林晗看穿她决绝的念头,声嘶力竭地唤道:“殿下!”

  “含宁!”长公主怒睁双眼,打断了他的话,她面庞和颈肩的肌肤洁白如玉,衬得翻飞的衣裙仿佛秋霜春雪,孤傲凄冷,庄寒肃穆,“你回去,让裴桓为我报仇!记住,别为了我一人放弃大局,一定要回去,不可轻举妄动!”

  林晗高声苦劝:“我知道殿下不愿受困于人,但请殿下听我一句,忍辱负重未必没有好结局。等我几日,我定会迎殿下出城!”

  她猛然闭眼,再睁开时瞳眸清明,如同一汪澄澈平静的湖水,历经世间沧桑险阻,岿然无惧,盈盈地注视着远处的林晗。

  “好孩子,这是本宫自己的选择,我走之后,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

  话音一落,长公主揽起丝裙,两袖高展,像只翩飞的白鸢,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第270章 心如蛇蝎

  林晗怔怔地望着她素白的影子坠落在城墙下。一动不动,像是一垒漫过乌黑岩石的白雪,像是粗陋的缌麻缟素,像是凋零满地的梅花,绝不像当初贵不可言的长公主。

  他怒睁着眼睛,双目逐渐变得血红,额间颈上凸出蜿蜒的青筋,如同受了当胸一箭,心肺俱裂,急促地喘息着。浑身的鲜血仿佛被火焰炙烤,滋滋冒着烟气,几乎快要把皮囊炸开。

  林晗猛拍车轼,号令三军:“给我攻城,拿下这个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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