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70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璋瞄了一眼四喜,对方摇摇头。

  “太子哥哥,你知道的,我不会安慰人。”五殿下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醒之后你再罚我吧,我现在必须带你回去。”

  说完,他果断一记手刀,利落地敲在云珩后颈。

  “哎!五殿下!你这!”四喜赶忙上前一步,帮他一同接住云珩软倒的身子,驾到了外头的马车里去。

  “四喜。”云璋坐在马车里,难得正经,“回去别让他睡暖阁了,跟太子妃说,这些日子警醒些,父皇可能随时会过去。”

  “啊……”四喜一惊,打了个马虎眼。五殿下明明许久没来晞耀宫,殿下睡暖阁之事他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是太子妃带的人泄露了出去?

  “别瞎猜了。”云璋瞥了一眼云珩憔悴的睡脸,“你先想想,怎么才能叫他老老实实接受阿绫已死的现实吧。再这么闹下去,父皇的耐心磨没了,大家都不会好过。”

  阿栎收到玉宁来的家书已经过去三天。

  他在宫中实在没什么人脉,便斗胆去了趟御茶坊去找忍冬。

  “忍冬姑姑,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求太子殿下做主。实不相瞒,前几日我收到家中来信,问我阿绫回乡的日子是否有变,为何迟这么久还没到……”阿栎焦急万分,“可阿绫明明按时出发,如今这都已经大半个月了,杳无音信!烦请姑姑,替我跟太子通报一声,让他能出面帮我找寻阿绫……姑姑?”

  忍冬向来温柔,听人说话时,会微微勾着眼,若有似无露出一点笑意来,叫人心里受宠若惊。

  可今日没有,她眼神飘忽不定,扫过一旁落叶,扫过自己的鞋面,就是不看他。阿这栎才提一句阿绫,她便下意识向后倒退了一步,像是要逃避什么。

  “姑姑?你,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对不对!”阿栎一急,追上前一步,抓住了忍冬的手肘,生怕她就这么跑了,“若是知道,总也要告诉我,我和我家里人都很担心!求姑姑告诉我!”

  不远御茶房门前的侍卫见状上前一步:“放手!你要做什么?”

  阿栎后知后觉自己僭越,急忙松了手。

  忍冬见他要跪自己,慌忙扶住他,心慌意乱看了他一眼,总算开了口:“你跟我……去一趟晞耀宫吧。有些事,我也……不十分清楚。”

  她话一出口,阿栎心里就凉了半截。

  不十分清楚,是有几分清楚?这是不是代表……阿绫真的出事了?

  阿栎忐忑地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来到了晞耀宫。

  “太子殿下先前被禁足一个月,不过,眼下人还病着,皇上心软解了他的禁……”忍冬一路将他引进富丽堂皇的宫殿,可不知为何,这里与阿栎想象中不尽相同,晞耀宫又大又空,莫名浮动一股愁云惨雾,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忍冬将他丢给四喜悄悄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四喜见了他先是叹了一口气,又拍拍他的手臂:“跟我去寝殿吧……”

  阿栎一惊,自己这种身份,头一次来怎么就要进寝殿拜见?难不成,太子殿下真是病入膏肓了?怎么会呢?这还不及弱冠,前些日子成亲时不还好好的么……

  “近日太子嗜睡,还伴有失心之症……太医说急不得得慢慢来……”他叹了口气,停在寝殿门口,“已经好几日没说过话了,五殿下,太子妃,甚至连皇上亲自来看他他都不开口,像听不见,又像懂。你进去试试吧,若他愿理你那最好……不愿理……我再与你细说……”

  看着四喜满眼沉痛惋惜,阿栎心中忽生不祥的预感,他楞在门前许久。

  可,他又迫切要得到一个答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知道阿绫的下落。

  于是他硬着头皮迈进寝殿,一眼便看到蜷在榻边发呆的太子殿下,双目无神,两颊凹陷,面比纸白,毫无生气。

  “卑职造办处织匠沈白栎,参见太子殿下。”他规规矩矩下跪,俯身一拜,起身时才瞄见太子膝上放着一抹柔嫩的报春红色,阿栎定睛一看,那分明是阿绫从小带在身边的那只软绫老虎,顿时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直冲头顶。

  “……为什么……”阿栎脱口而出,“这是阿绫的……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走到哪里都不离身的!”说完才惊觉不妥,赶忙垂下头,“殿下恕罪,卑职失礼。”

  云珩恍恍惚惚听到阿绫的名字,侧了侧头,觉得这人好生眼熟。

  “殿下,是阿栎……”四喜提醒道,“他,说有有事相求。”说着,他给阿栎使了个眼色。

  “殿下。”阿栎从怀中掏出信笺,递给四喜,让他转交太子,“这是卑职三日前收到的家书,家母……也是阿绫的老师,她说阿绫迟迟没有抵达玉宁,自他出发至今也有二十多日了,哪怕是南边下雨路途难走,也不该拖到这时候还没回去……卑职人微力薄,眼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望太子相助,能派人去找一找阿绫。”

  云珩呆呆看着他,没有接,却终于开了口,他转头问四喜,喉咙哑的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阿绫,还没回来?”

  ……

  “殿下……”四喜失望至极,扑通一声跪下,叹道,“阿绫没了呀……”

  阿栎霜打似的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瞪着眼睛看四喜,半张着嘴巴:“四喜公公,你在说什么?”他扑向四喜,“什么叫阿绫没了?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

  四喜痛苦地闭上双眼:“阿绫公子他,在回乡赴任途中,路遇山贼,惨遭毒手……过几日,大概圣上的抚恤便会下达玉宁,你的家中……殿下也是因此,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栎彻彻底底呆住了。

  阿绫,被山贼……杀了?这怎么可能?

  “不,不对啊!山贼山贼,在山路上劫道的才叫山贼!他回玉宁无需翻山!官道上哪里来的山贼!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阿绫呢!”阿栎疯狂摇头,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挣脱阻拦扑到太子殿下的塌前,跪在云珩面前,攥住那华贵的锦背面晃了晃,“殿下,殿下你说话啊!你得了什么消息!你有没有派人去找他!好好的怎么会遇上山贼的!不可能啊……我阿娘和阿婆还在家里等他呢……我过年还要回玉宁,他说要在春风楼替我接风……”

  云珩被他晃得一激灵,忽然认清了他。

  是阿栎啊……阿绫的哥哥,从小陪他长到大,两人一起入京就职,这是问他要人来了。可如今,他去哪里找一个阿绫还给人家啊?他要去哪里找阿绫……

  见他忽然落泪,阿栎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声音颤抖:“殿……下?”

  云珩那日自宫中醒来,立马托付兰少羽拨给他几个亲信,暗中派人去寻,没见到熊毅,他始终不死心。

  几波人先后往玉宁方向寻过去,没几日,第一批人,找到了其中一个失踪侍卫的尸体,虽已腐坏,但依稀验得出是死于熊毅的刀法……

  三日前,第二批人终于回来了。

  这次,是兰少羽单独来见他,说另外两具尸身在曝露荒郊已久,已被乌鸦和夜行野兽分食的七七八八,白骨半露,只能从残存尸身的身高,以及佩刀、腰牌和衣物判断出,是熊毅与另一个侍卫,两人尸骨均有几处致命刀伤,没有验出其他可疑之处。

  “这匹白马我记得是你的,在尸体附近找到的,就给你牵回来了……”

  眼前是脏兮兮的霜月,至此,他再没有机会抱有任何幻想。

  他没得什么失语症,只觉得很累,累得不想醒来,也没力气开口。

  阿栎的哭嚎声像个孩子,他放肆地抓着云珩的胳膊,不依不饶地问:“是谁杀了他!你抓到人了吗!你抓到了吗!阿绫的尸首呢……是我和他一起来京城的,我要带他回家!你把阿绫,给我吧……”

  “阿栎公子,阿绫尸身落了水,找到时已经不能看了。怕引发疫病……”四喜把嘴唇抿得发白,“就地烧了……”

  阿栎彻底怔住了。

  而后发了疯一样捶打着云珩,嘶声痛哭道:“都是因为你!都怪你!若不是你偏要喜欢他……他就不会被赶走了!都是因为你……阿绫他……他自小无依无靠,他阿娘就是这样叫人当一把灰扬进了乱葬岗……你怎么能让他也落得这个下场!凭什么啊……老天糟蹋人,都这样可着一个人糟蹋吗……”

  “阿栎公子!”四喜木棉,连带着另一个小太监,三个人合力才把发了疯的阿栎从榻边拉开。

  云珩的手腕上留下了一排发白的指印,阿栎依旧不肯善罢甘休,撕心裂肺地质问着他。

  云珩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股血腥味唤醒了他。

  不,是阿栎唤醒了他。

  这些日子里,云璋也好,方淳容也好,四喜也好,他们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想抚平他心里的痛苦。

  只有阿栎敢这样质问他,抓到人了吗?是谁杀了他?凭什么啊!你有没有把他们全杀了!你有没有替阿绫报仇!

  看着快要哭昏过去的阿栎,云珩掀开了被子,赤足走到他身前蹲了下去:“好……我杀了他们……我替阿绫报仇……”

  凭什么阿绫就要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

  他要他们偿命。

  朝中疯传太子得了失心疯,一时间,云璿的睦王府门庭若市。他原就爱施恩收买人心,此刻更是忙得分身乏术,不到子时歇不下。

  云珩疯了,云璋出身低贱,云璟虽母亲还在,可却是个奶娃娃。

  众人唏嘘,这持续多年的储位之争居然是以此种方式落幕。

  “王爷,到时辰进宫了。”奴才殷勤地扶他下了王府门前的台阶。

  天不亮,云璿边打着哈欠边坐上马车,显然是睡不够。迈上车前,他若有所思地一停顿,懒洋洋歪头:“哎你说,从晞耀宫去上朝,是不是至少每日能多睡半个多时辰啊?”

  “可不是么。王爷您再坚持几日吧。”

  谁知才入宫门没多久,远远便看到了一抹赤红的身影鹤立在玉宸殿前。

  云珩安然等在台阶之下,听闻身后窸窣脚步缓缓转身,朝众臣颔首致意。病一场,虽谈不上容光焕发,身形却异常挺拔,如松如竹。

  云璿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可礼数就是礼数,见了太子,他不光要行礼,还要表达关切:“听闻太子殿下身染恶疾……眼下这是,大好了?

  “劳睦王挂念。的确不碍事了。”

  “太子殿下无恙,臣等也就放心了!”

  一众文官大喜过望溢于言表,朝臣们左文右武,如往常一般以太子为首,纷纷驻足。

  云璿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一众所谓“清流”,最后落在云珩身上。

  许久不见,那云淡风轻的笑依旧那么令人恶心。

  ——第四卷 完——

第101章

  瑞和九年,秋凉的早。

  绣庄院中的金桂绿叶葱郁,暂且没有冒新花苞的势头,午后,沈如习惯陪母亲在树下坐上个一时半刻,老人家年头里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奔丧一趟,回来后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沈如不想她成日窝在床上动也不动,便在院中放了套藤编椅与脚凳。

  “桂花,还不开啊……”老太太仰头盯着繁茂树冠,用力嗅了嗅。

  “还早,这还不到中秋。”沈如笑笑,“到时候晒桂花,你可别懒。”

  半晌没人回话,老太太头一歪睡在了阴凉里,沈如随手在她肩头搭了件薄披,独自进了厨房忙碌。

  她提着食盒上楼,推开门进入一间安静的空房,将半只花雕鸡和一碗热气腾腾的三虾面放到干干净净的祭桌上,再小心翼翼清掉香灰。

  她盯着灵牌上的字,不由悲从中来。若是还活着,今日便是他的二十岁生辰,也不知这对苦命的母子有没有在轮回里重逢。

  她正发楞,木门被轻轻叩响。

  “嬢嬢?”一颗小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是翠金的女儿,兰儿。

  沈如招招手,将她招到身边:“过来给你阿绫哥哥上柱香吧,今日是他生辰。”

  小丫头点头,接过飘细烟的线香,煞有其事对着灵牌鞠了三个躬,踮起脚,将线香根部埋进雪白的粉末正中。

  沈如跟在她身后下楼,扶着把手走得小心生怕摔了,岁月不饶人,她如今也到了摔一跤要躺三月的年纪。小姑娘早三蹦两跳,站在楼梯下头仰着小脸等她了:“嬢嬢,你来教我绣荷花吧!”

  兰儿快六岁,半年前也开始学着拿针,每日抱个巴掌大的小手绷在绣庄里晃,一整天也绣不出几针。沈如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她不算快好料子,与她阿娘一般,心思急,不专注,也坐不稳当。

  刺绣这一行当说难不难,潜心练上个一两年,谁都能照葫芦画瓢绣出个花样来。可要绣出精神气韵,却是不简单,就好比丹青,好比书法,写写画画有手就可以,可技艺登峰,挥洒自如之人,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去找你阿娘教你。”沈如唏嘘一叹,“就你那两下子,少来烦我。”

  小丫头撇撇嘴:“嬢嬢又嫌弃我……阿娘被人叫走了,半天没回来。”

  “叫走?叫去哪里?”沈如一愣。

  “不知道,方才外头来了辆马车,我看见阿娘上去了。赶车的人看着好凶,下巴上,手上,都是疤……我怕,不敢过去……”

  沈如一惊,暗叫不好,兰儿提的这人,她先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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