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60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珩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有什么想不明白?”

  阿绫回过神笑笑,摇摇头:“没有,走神了。”

  “倒是稀罕。”云珩搁下手里的书册,慢步到他身边,“少师跟我夸你,说这个年纪,少有你这么静心的,还玩笑说若是刺绣能练人专注力,当让天下学子都试试。在写什么?”

  云珩边说边靠坐到他桌边,偏头看他面前写了一半的纸页,《尚书》讲完,阿绫提前抄起了《礼记》。

  见状,一旁伺候的木棉识趣地带着前来奉茶的小宫女退出书房。

  问他写什么什么是假,想与他亲近才是真。

  云珩掌心贴着他的脸,俯身道:“你哪日不上值,我叫四喜送冰鉴去别院。”

  阿绫将粘着墨的笔搭在砚台边上,向前一扑便靠到了云珩怀里,天的确是热起来了,胸前小腹处的温度透过初夏轻薄织物透散出来,贴的他额头也暖暖的:“我不怕热。”

  云珩捏一捏他后颈:“就当你不怕热,有了冰鉴,也可以偶尔吃些冰鲜。尤是暑气旺的三伏天里,把绿豆汤,鲜果都搁进去冰一冰,吃起来舒爽。还有你喜欢的桂花酒酿,也可以冰一冰,好比冬天一定要围炉,夏天就该吃点冰。”

  吃冰?电光石火,阿绫脑中灵光一现:“对啊,仲夏也不一定非得是风露荷花嘛……”

  “嗯?”云珩听得云里雾里,推着他额头,叫他被迫扬起脸。

  “没什么。”阿绫往上猛一窜,啾一声嘬在他唇上,而后推开云珩,“殿下,我要写功课了。”

  早些写完,早些准备别的。

  太子殿下懵了一懵,倒也不跟他计较,默默离开不再打扰。

  次日一早,阿绫便钻进了造办处库房,翻找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挑出一匹合心意的料子来,要么是颜色太艳,要么是纹路不对,最后选定了一块云水蓝的素纱,连提花都没有。

  织房不忙,趁午休过后,他瞅准了没人的空档去拜托阿栎:“帮我织一块白花罗吧,冰裂纹,织银丝。”

  “……哦。什么时候要?干嘛用?”阿栎不紧不慢滑动着梭子。

  “做直身,三日够么?”

  啪嗒一声,梭子掉到地上,阿栎眼瞪得溜圆:“叶书绫,发你的梦去!怎么不叫我给你当牛做马啊!”

  “知道你手上有活,所以,这几日,我陪你做到宫门落锁再回去就是了……且后日是你的休日,赶一赶不就出来了。月底便是太子殿下生辰,你总得给我留些功夫刺绣啊。”

  “休日休日!就是不用碰这劳什子织机的日子!你你你!讨好你自己的心上人,做什么要拖上我!”阿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阿绫也不着急,边配线边在他身旁自言自语:“也对,我自己的心上人。那他过几日送冰鉴来,我们阿栎哥铮铮铁骨也是不屑看一眼的,眼见着天要热起来了,到时候冰一冰葡萄,再冰一冰甜酒……”

  “……诶……那个……”阿栎耳朵动了动,气焰瞬间就不见踪影,“三日,便三日吧……反正一件披风也用不了几尺料子。不过,给太子殿下的,银白也太素了吧,尤其是远看也看不出上头的暗纹,虽说人有气度穿什么都好看,可打眼还没奴才们穿的鲜亮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无妨。我心中有数。”阿绫捋了捋手中的银线,就算是穿一块麻布,云珩也不必担心埋没在人群里。

  为了蹭冰鉴蹭的心安理得一些,阿栎拼了命,竟还提前一日交布给阿绫,而后一头扎到自己的屋子里再不出来。阿绫傍晚送饭餐进去,发觉那人连床都没下过,床头叠一摞新话本,床边小几上搁着点心盘和酸梅汤,就差个丫头喂饭喂到嘴边了,好不惬意。

  “这便是休日的精髓!你赶紧去刺你的绣吧!”阿栎美滋滋地瘫在床头翻书。

  阿绫见状也不扰他,独自回到屋里,埋头在窗前,蜡烛一烧便是一夜,回过神天都蒙蒙亮了。

  他很久没有绣过这样繁复的衣裳了,一根银线披成十六份,离得稍远些,便只能隐约看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在绣纱上反复穿行。

  六月末,蝉鸣聒噪。

  太子生辰,宫里的莲池终于有了动静。

  今日少师讲学结束并未着急离去,而是从书箱中取出一只偏平锦盒,走上前交予太子:“殿下。”

  云珩接过打开,立即散出淡淡馨香,里头是四条方方正正的新墨锭,漆黑中隐藏金箔细闪,光滑的墨面精雕细刻,一旁还附有一只端砚。

  “《百骏图》?这是,少师亲手雕刻?”

  “是。”少师行礼,“明日殿下生辰,此图乃小女仿绘,聊表心意。”

  “劳烦少师代我谢过。”云珩客客气气合上盖子,转手交给四喜,亲自送少师出门。

  从昨日开始,晞耀宫便陆陆续续收到贺礼,阿绫绕着堆满礼盒的角落走了几圈,多是金银美玉,俗华不实,倒是这墨与砚,太子日日伏案,总能派上用场。

  阿绫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刻画精细的墨,方淳容……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才女,果真不是徒有虚名。

  云珩不知何时回到书房,见状忽而从身后抱住他,悄声道:“少师亲赠的贺礼我不好不收……你若不喜欢,我不用就是了……”

  阿绫摇摇头:“一看就是好墨,不用岂不浪费。”

  “你……”

  每每提起方淳容,阿绫便感受到云珩那些不由自主的心虚与惟谨。

  他将墨收好放回原处,岔开话题:“五殿下呢?我看他拿了东西来的。刚刚急匆匆离开,还没来得及问一句。”

  云珩一言难尽地苦笑:“你猜猜看。”

  “该不会是刀剑或者匕首吧……”

  “倒也不是……上次你告诉他私造兵刃是重罪,他还专门去查了律法。”云珩从书桌上摸了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发现你没骗他,他可失望了。”

  阿绫狐疑着打开盒子,里头竟是一把折扇。

  云珩取出扇子,手腕一抖,展开扇面。

  与普通的纸折扇不同,展扇音薄脆,扇骨通体温润白净,透雕松竹。

  阿绫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扇叶,依稀觉得这颇有分量的材质似曾相识:“这是……象牙?五殿下怎么会想起送这个……”象牙珍贵,而云璋向来不懂奢靡,也深知云珩低调习性。

  “阿绫,你站到我身后来。”

  云珩接过扇子,也看不清是怎么动作的,折扇一甩,触动了机关,当中一条精美的扇骨嗖的一声脱出,破空飞向角落。

  象牙坚硬,当场将角几上的花瓶击出个豁口来。

  四喜立刻上前收拾妥当,将那象牙扇骨拾了回来,交给云珩,咔哒一声安回到扇子里。

  阿绫瞠目结舌:“这是……装了暗器?”

  云珩点头:“自从我年前被人暗算伤了手,他便挖空心思,最后找人做了这个。”

  “也算是……五殿下的一番苦心。”阿绫忍俊不禁,“没想到会送个暗器做生辰贺礼。不过,就当普通的扇子用也好看。”

  “嗯。”云珩收起折扇,坐回圈椅中,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第86章

  阿绫没舍得压他的腿,绕过书桌靠坐在扶手上,太子殿下便伸胳膊揽他的腰:“父皇虽不喜我们奢靡铺张,但家宴总还会有的,明日我大概不得空见你。”

  阿绫点头:“猜到了。”

  “所以……”云珩抬起头,捏了捏他的下巴,“我叫忍冬做了花雕鸡,还备了一坛桑葚糯米甜酒,等会儿送过来……明日不上朝可以晚些起,你今晚别走了……”

  阿绫低头,见他满眼期待的样子心中止不住一丝一丝冒甜,却故意躲开些,一本正经道:“这不好吧。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啊……”

  “我!”大概还是头一次被人暗讽没有节制,云珩哑然,被他一句“子曰”曰得吞吞吐吐起来,“我就是……想与你多待一会儿……也,没想什么旁的……”

  “真的?”阿绫忍着笑,“那殿下明知我酒量不好,还叫忍冬姑姑提前备好酒?”

  “啧。”太子殿下被戳穿,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起身三下五除二便将阿绫的双臂反剪到了背后。

  阿绫吃痛,挣脱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口也行。”云珩低头,叼着他嘴唇狠狠一咬。

  亲多了力道便能拿捏恰当,疼归疼却也没咬破皮。

  阿绫伸出舌尖轻轻一勾便化解了这玩笑般的恼火,与他唇上辗转片刻才悄悄道:“多少眼睛盯着你呢,无故留宿宫中不合适,吃完了酒,我多陪你两个时辰再走就是了……”

  宵夜没动几口,交杯换盏不过一刻,两个人便折腾到了桌子下头去,像一对趁夜兴风作浪的小畜生,叮叮咣咣追来打去。

  云珩捏着他的下巴渡了一口酒,阿绫喝得整个人都飘飘然然如上云端,睁眼碰上那人沾染了酒液的晶莹的唇,手指摩挲着那人颈间红得晃眼的伤痕:“殿下,热就脱了吧……我送你一件新的……更好看的……”

  太子殿下从谏如流,轻薄衣衫落地无声。

  “云璋,那日去,去造办处……拿那把象牙扇骨……”云珩的声音断断续续。

  阿绫埋头,耐心试探:“何时去的,我没看到他……”

  “他……他说,你趴在绣绷一边睡着了,问了阿栎,才知道你近日忙贺礼,不,不肯好好休息……”云珩低呼,“别!”

  一边说不要,一边紧紧禁锢住他,不让他离开一分一毫。

  太子殿下讨厌失控,却又沉迷失控,日子久了,便能轻而易举分辨出他哪句是假……

  阿绫重新闭上双眼,忍不住在他耳边发出一声轻柔的喟叹,云珩弓起背,颤抖着也不忘伸出手,摩捋他的头顶,像安抚一只犯上作乱的野猫。

  许是昨夜闹过一场后睡得格外香,朝曦落在眼皮上,云珩自沉睡中自然醒转,一歪头便看到龙门架上闪烁着一片柔和冰凉的微光。

  云珩一愣,起身走上前。

  云水蓝的轻纱是如洗远空,近看才发觉银光闪闪是大片冬日里才有的雾凇。

  远山若有似无,淡淡青绿掩映在银白的霜雪之下,近处的松枝纹路细致精巧,仿佛一阵风过,雪絮就要簌簌掉落。

  京城入夏之后叫人烦闷的燥热被一扫而空,云珩像吃了口清爽的冰果子,丝丝清凉悄无声息沁入心头。

  这便是阿绫忙了许久,连觉都睡不够的生辰礼吗……

  四喜端了水进门伺候梳洗,见他发呆,也忍不住恭维道:“阿绫公子的手艺难得,心思更是不俗。昨夜走前亲手挂好了衣裳,还不忘叮嘱奴才提前熏好香,要松针柏木调上薄荷的香。奴才一眼便认出这是菩提山的雾凇。宫里来来去去这么些绣匠,也没见有这般巧思的。”

  两个伺候更衣的小宫女甚至有些不敢下手,绕着龙门架前前后后磨蹭了半天,还是云珩亲自将它取下。

  “里头穿这件吧,殿下。”四喜从锦盒里拎出一件银白花罗直裰,“也是阿绫公子留下的。”

  他换上一身清爽的行头,心情不由自主愉悦起来。

  其实云珩原是不爱过生辰的。

  天下人以孝字当先,所以皇子公主们的生辰,睁眼便是先去请安父母,叩谢生养恩。

  而云珩这样生母不在世的,也免不了要单独去太庙祭拜。

  为表情深,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与往年一般,大早与他同往太庙,缅怀逝已多年的先皇后。

  那副遗憾又沉痛的神色是云珩最为厌恶的,他几次三番忍不住要戳穿那虚伪的嘴脸,左右也无人,不必演得如此投入。

  可他到底也没有撕破这层脸皮,继续扮演着安分守己的太子。

  回程的马车上,这个已近天命之年的男人闭眼假寐,云珩只不经意一瞄,那人便警惕地睁开眼,一瞬间的目光与周身散发的威压并不似父亲看自己的亲儿子,而是一只雄狮试图吓退踩在领地边缘的侵犯者。

  一闪即逝。

  云珩清楚他不是刻意针对,只是这样的警惕已成为本能,深深刻入帝王骨血。

  “这件披风,倒是别致,没见你穿过。”眼神平静下去,几近慈爱,若不是亲眼见过当年他怎样冷眼看着母亲服下鹤顶红,云珩几乎就要相信了,相信帝王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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