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50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

  阿绫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这人袭来的一刻,他的脑袋虽依旧昏沉,可身体却自然而然有如神助,轻而易举便让过了那人的致命偷袭,一瞬间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反手一扭,借力打力将他按到了地上。

  先前晞耀宫里,他正是这样被云璋左一次右一次摔得七荤八素,动不动手上膝上便要带点跌打伤,这下子,总算是没有白费。

  他成功了。

  他用尽全力按住那条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单膝压在刺客后腰处。

  极度恐惧中他难掩兴奋,酒也醒了一半,他抬头对摔在一旁的云珩喊道:“殿下!我抓住他了!”

  “阿绫!”云珩一道闪电似的扑过来。

  也看不出那趴在地上的黑衣人如何发力,阿绫身形一晃,猛被重重掀翻在地。

  啊,果然,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跟人家练家子抗衡……不过至少是躲过了致命偷袭,不然刺客这匕首怕是已经扎入云珩的后心,要了他的命。

  这么想想便也不算亏。

  阿绫淡定又绝望地盯着那匕首闪着寒芒从半空落下,直冲心口而来。

  功败垂成的刺客目露凶光,明明与他素不相识,却没有一丝犹豫,这便是宫廷的纷争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电光石火,那近在咫尺的刀刃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刺客大惊,更加用力的刺下来,可匕首纹丝不动,只有如注血流落在他胸前,转眼洇成一片,像雪夜里竞相盛放的山茶,散发出特别的甜腥味。

  “呃……”云珩紧咬的牙缝间泄露出痛苦的低吟,死死抓住匕首。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四喜瞬息而至,一脚狠狠踢中刺客面门,阿绫听到了骨骼断裂时清脆的咔嚓声。

  刺客吃痛,隔着黑色蒙面捂住口鼻,眼见着一队巡逻侍卫被四喜的高声喊叫吸引而来,只得落荒而逃。

  “追。抓活的。”云珩瞪着那消失的背影,咬牙切齿吩咐道,“他定然跑不出宫。除非……”

  “太子殿下,这,不宣太医么……”领头的侍卫盯着他的手战战兢兢问道。

  “去追!”云珩心有余悸,站在一地触目惊心的鲜血中,吼得众人齐齐一惊,慌忙领命向刺客逃逸的方向跑去。

  阿绫坐在地上,呆呆盯着眼前那一条细细的血线自云珩垂下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流淌,终于回过神来。

第70章

  阿绫颤颤巍巍托起那只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右手,云珩狠狠握住了刀刃的手掌被切开得七七八八,惨不忍睹,有伤口深可见骨,正汩汩冒血。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雷劈,一句话都说不出。

  “阿绫。”云珩缓缓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贴了贴他的额头,轻声道,“别怕,皮外伤罢了。”

  云珩带着体温的鲜血从指缝中漏到他的掌心中,慢慢扩散,愈发粘稠,很快便冷得要结冰。

  阿绫扭着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侍卫们都奉命去追刺客了,四喜也拔腿往不远的宫门狂奔过去,应当是赶着差人出宫去请老太医来。

  他应该要做些什么才对……

  动起来啊,不要再傻愣着了。

  喝酒误事,思绪迟钝。

  阿绫有意识地屏住呼吸,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直至疼痛让他镇定下来。

  当初他与阿栎一起在天碧川边的包子铺子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厨房里却出了意外。小帮厨在忙乱中碰翻案板,剁肉刀落到脚背上躲闪不及,几乎要切断整排脚趾。恰巧一位郎中也排在队伍里,立刻扯了殿里小二肩上的抹布,紧紧勒在他脚腕上止血,而后才送去医馆,事后人没事,脚趾也重新长好了……

  止血。所以先要止血。

  可他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利用,只有衣服,对,就是要衣服。

  阿绫立即放开云珩的手,脱下棉披袄,轻车熟路找到衣领的缝线处。

  “你做什么……别!”云珩惨白着脸,没来得及制止他。

  穿久的棉披袄经不住他大力一扯,嗤啦一声棉絮四散。他用牙齿从布料参差的边缘撕下一条棉布,系在云珩的手腕上绑紧,果然,血流立竿见影变缓。

  真的有用。

  “你是要冻死么……”说着,太子殿下竟要解开自己的披风。

  阿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许他乱动,又抬起胳膊用没沾脏的衣袖替他蘸了蘸冒汗的额头。

  “殿下,我们先回晞耀宫。”

  兴许是知道他脾气倔,争执起来只是浪费时间,兴许是手上的伤太疼让云珩招架不住,没有余力与他争执,太子殿下放弃坚持,就这么跟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四喜。”云珩边走边吩咐跑回到身边的小太监,“你动作快些,回去先烧热水,备上驱寒的药浴,还有醒酒的汤药……”声音不太有底气,被风声吞进去一多半,四喜聚精会神听完,丢给身后那两个护送他们的小侍卫一个眼色,一溜烟甩下他们老远。

  待回到晞耀宫,宫女太监们已经备好了干净水和纱布,屏风后头热气袅袅,药浴也准备妥当。

  虽是快步赶回,可还是在风雪中走了一炷香,乍一回到温暖如春的寝殿,阿绫冻到几乎没知觉的皮肤爬上一阵刺痛。

  云珩被木棉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外衣,中衣外随意披了件干净的披风,按到桌边开始清洗伤口。

  “阿绫,你先沐……”

  “不。”阿绫接过四喜递来的热帕子胡乱擦干净冻僵的手,等木棉将云珩伤口附近干涸的血块洗净,又敷上了止血药粉,才哆哆嗦嗦解开他手腕上那勒紧的棉布条。

  不想才松开半刻,伤口的血又开始涌渗,灰白的药粉很快变成黏糊糊一片,阿绫无奈又只能狠狠心,重新扎上那条棉布:“姑姑……太医怎么还不到……怎么这么慢啊……太医院没有留人值守吗?”

  慌乱中,他求救似的抓住木棉的胳膊,姑娘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费力地挤出一声低微又沙哑的啊。

  阿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逼问一个哑巴。

  “阿绫,你先坐下。”云珩用那只依旧完好的左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木棉,醒酒汤呢,端来给他喝了。”

  阿绫呼吸一滞,悔恨像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早就冻醒了。

  “殿下……我……”他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喝醉……

  若不是他借着酒劲跟云珩耍性子闹别扭,刺客便不会有机可乘……这可是云珩的右手,是他执笔持剑的惯用手啊……万一留下什么挽救不了的后果怎么办?

  “对不起……殿下……对不起……”他双腿一软,不知所措地跪在了云珩面前。

  云珩一愣,忙挥一挥手,遣退了所有人。

  嘈杂寝殿又恢复了安静,他轻声道:“阿绫,起来。”

  阿绫摇摇头,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云珩无奈叹了口气,拍一拍自己的腿,低声道:“那,你过来些。”

  阿绫往前挪了几步,挪到云珩身边,一只手便摸了摸他的头顶:“阿绫,你又救了我一次。还好你反应够快,不然那人说不准就得手了……”

  阿绫抬起头,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鬼话。

  若不是因为自己任性,太子殿下早已安安全全回宫就寝,何必在雪夜里追他往偏僻的宫门去,更不会遇刺。

  “观音痣都被你皱不见了。”云珩戳一戳他的眉心,说罢轻轻低下了头,吻在那里。

  阿绫自然而然闭上了双眼,感受到眉间冰凉柔软的触感,再耐不住胸中无尽的酸涩,再睁眼时,视线已是一片模糊。

  云珩直起身,勉力笑笑,却赫然发觉阿绫紧紧咬着嘴巴,眼眶里瞬间蓄满泪水,烛火摇曳下,眼见着要落下来。

  他一时愣住,阿绫,哭过吗?

  没有,不论遭遇到什么,阿绫至多是红一红眼圈,不曾掉眼泪。

  “殿下。”四喜着急忙慌拖着老太医冲进门来,见他们抱在一起,忙一步挡住太医视线,“那个……太医……到了……”

  阿绫慌忙起身,后退到一侧去,转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

  ……还以为能看到他哭出来……云珩看着他恢复了平静地面容,心里莫名一阵遗憾,这感觉着实是吓了自己一跳。

  太医上了年岁,夜半从睡梦中被人硬生生叫醒,匆忙间拖进马车颠簸进宫,本还有些困顿,可看到阿绫胸口那一大片血迹顿时瞬间清醒了。他赶忙上前揭开云珩手上的纱布,清理掉结块的止血药粉,见到太子殿下一手骇人的伤口,嘶嘶抽了几口气,凑近了烛火仔细观察伤势,而后得出结论:“殿下,掌中这伤,怕是要缝合才行……”

  说着,他打开药箱,翻找出一只瓷白瓶子,又吩咐木棉拿了半杯清水和两瓮烧酒来。

  太医将瓶子里的药粉混入清水搅拌成药液,里里外外浸透一张厚厚的帕子,敷在了云珩手掌上。

  阿绫忍不住凑上前,忐忑问道:“缝合?是,要用针线缝皮肉么……不疼么……”

  太医诊疗时惯不喜被打扰,他冷眼抬头,却立即认出了这张三番五次在太子身边出现的熟脸,在皇宫里混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这宫中有些人虽身份低微却不可轻易得罪,只好耐着性子答道:“这不是正给殿下敷着麻药,这受伤的皮麻木了,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阿绫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医翻找出缝合用的银针与丝线,而后统统浸泡到酒中去,取出擦干,顺便吩咐木棉:“替我用烧酒冲一冲手。”

  四喜又命人加了几盏灯,寝殿里灯火通明,可依旧不能与白昼的阳光媲美,老太医眯着昏花的眼试图纫针,可纤细的银针针鼻太过微小,缝线又细如发丝,屡屡交错而过,看得人心焦。

  “要纫针是么,我来吧。”阿绫急得挽起衣袖。

  太医狐疑地看看他,又低头看一看太子,得到首肯后才松口:“先净手,用烧酒。”

  云珩一愣:“等等!他手上有擦伤……”

  哗啦一声,烧酒火辣辣淋下。阿绫面不改色用干净的纱布擦干覆在皮肤上的酒液,手指灵巧一动,眨眼便将缝针又递还给太医:“好了。”

  太医见他如此熟练有些意外,总算认出他穿的是一身工匠袍子:“你懂针线?”

  “阿绫公子是造办处绣匠,今日圣上才封的正七品……”四喜替他答道。

  “嗯……那,你来替殿下缝合如何?这些事本该太医院的学徒来做,可今日实在匆忙。”太医感叹道,“你年轻,手够稳。”

第71章

  “我?缝伤口?”阿绫蓦地缩回手去。

  “不用怕,比你那些啰里吧嗦的刺绣要简单得多。只要将刀口这两侧皮肉对准了,叫它们能好好合到一起去就成了。殿下年轻,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可以长好。”

  “可,我不会……”他不只是不会,见都没有见过,这可不是绸缎,是人皮啊,云珩的手,岂能儿戏。

  “不妨事,我看着你缝,保准没事。”太医挑挑下巴,“若不是老臣年纪大了常常手抖,便自己上了……你若实在怕,就叫木棉来吧。”

  阿绫定了定神,看着云珩:“那,我来……”他咽了咽口水,坐到云珩身侧,“要如何走针?”

  在太医手把手的指引下,阿绫用火炙烤过银针,鼓足勇气下了第一针。

  针头刺穿皮肉的一刹那,他心头一紧,不禁想起当年在刑部被绣针扎进指甲缝里的一刻,登时一抖,立即抬起头。

  云珩目光沉静,甚至还对他翘了翘唇角:“没感觉。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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