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4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璋殿下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只吩咐身边的宫女又添了个酒盅,亲自斟满面前两杯,一杯推给了阿绫,一杯自己端起:“不是噎到了么,喝吧。”

  周遭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喜,掺杂着几句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恭维。

  怎么就郎才女貌了,这郎明明既有才又有貌啊……

  阿绫默默盯着这盘金画银的酒杯,皇子的体贴都有些剑走偏锋,噎到了不给茶居然给了杯酒。

  罢了,大小也算个恩典,自己是什么身份,胆敢挑三拣四。

  阿绫遥遥一望被众人的目光簇拥住的太子与他身边那个叫容儿的姑娘,猛一仰头。

  “咳咳……”许久没喝,他一时忘记这是京城人最爱的“寒江雪”,隆冬里驱寒最是有效,比他们玉宁最烈的酒还要火辣十倍,需得慢饮才不会燎到喉咙。

  云璋嗤笑一声,一手酒壶一手酒杯,自顾自满上,颇为挑衅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同情他:“不会喝?”

  怎么就不会喝了。

  他只是不大爱喝这烈如刀割的烧酒罢了,云珩是知道的,所以平日里即使与他小酌对饮,也是入口柔和的糯米酒居多。

  阿绫没有回答,放肆地伸手,抢过他手掌下按着的酒壶,替自己也续满,缓缓倾杯啜饮,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

  舔了舔唇,那辛辣的滋味无孔不入,自喉咙一点一滴往头顶侵袭过去。

  他靠在身后支撑着硕大宫殿的柱身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少师的女儿,未来的太子妃。

  是一张极其标志的美人面,明眸皓齿,凤眼樱唇。这长相,配上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勉勉强强。不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品评人家姑娘呢。她父亲是才气动天下的太子少师,祖父是权倾朝野的左丞相,如此矜贵的大家闺秀,必定知书达理,才情动人。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入主东宫,成为云珩日后的助力吧。

  阿绫一口接着一口,饮完一杯,又再续了一杯。

  与云珩相处的日子太惬意安宁,让他一度忘记,或者说是刻意忽略,太子殿下终是要娶妻的。那不只是一个人的妻子,更是未来的一国之后,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阿绫甚至还清楚地记得这未曾谋面的姑娘穿几尺缎的衣服,几寸长的靴。相隔千山万水,当初他还暗自猜测着云珩会取个怎样的女子。

  可如今,亲眼见了这早已被抛诸脑后的太子妃,心里竟然这样火烧火燎……

  “意思意思得了……”云璋夺了他的酒杯,“你若喝醉惹了祸,我可惨了。太子哥哥怕是要大半年不理我……”

  “谢五殿下。”阿绫知道他的难处,乖乖还了杯子,逆来顺受地站回自己的位置,低头抚了抚身上这件穿不了几日的工匠袍,避开了远处投射过来的视线。

  他知道云珩在看他。

  可他不愿抬头,这些没出息的委屈,只会让人看低了自己。

  宴席持续到入夜,太后实在乏了,瑞和帝亲自送太后回宫,淑贵妃见状也忙陪着过去。

  云璿那六岁大的嫡子睡着了,他也先一步与近臣们话别,打道回府,喧嚣散去,大殿中只留下奴才们打扫,井然有序。

  阿绫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能毫无顾忌地活动一下手脚了。眼下似乎所有人都有事要忙,只有他一个闲人,待在哪里都碍眼得很。

  云珩代瑞和帝送走一众宾客,匆匆回到殿内,发觉只剩一个云璋在等他。

  “人呢?”他焦急问道。

  “谁啊……”云璋明知故问,冲他憨憨一笑,一张嘴便是一股浓重酒气,不知是喝了多少,“恭喜啊太子哥哥……”

  云珩皱了皱眉,再次问道:“他人呢,我看到你给他酒喝来着。这酒太烈,他喝不了两杯便要醉的。”

  “不知道啊,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就在这灯下。”云璋忽然沉下脸,“太子哥哥没看到吗,不只那些小宫女刻意从他面前反复路过……连郡主都在偷瞄他呢。”

  云珩怎么会没看到,阿绫站在那漆红柱子前,垂着一双眼睛不肯理他。

  “兴许是怕扫你的兴,自己知趣跑了吧。”云璋不以为意道,“那么大一个人了,怕他不认识出宫的路么。”

  ……云璋这孩子甚少这样跟自己闹脾气,云珩啧一声,料想他今晚定是遭受了许多议论与冷眼,因而一时愤懑借酒浇愁,便也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立即转身离开去找阿绫。

  四喜紧随他身后撑开了纸伞,想替他挡一挡愈加凌厉的风雪,一边问道:“五殿下怕是喝多了,就这么扔着不管么?”

  “扔着吧。”

  堂堂五皇子,谁捡着了都会争相护送他回去,没什么好担心,可阿绫不同。

  今日除了皇亲国戚,宴请的都是朝中正二品以上的重臣,大家轿撵车架都停在南侧宫门,等着接他们回外城的府邸去。

  唯独一个人,与宫中最卑微的宫女太监一样,住在东门外那一排排简陋院屋里。

  云珩没跑多远便看到了那条孤零零的背影,走在漫天风雪中,像一条纤细却吹不断的野草,随风左摇右晃,走走停停,不知何时便会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睡过去。

  要么说大雪天里喝醉了再危险不过呢。

  这样冷,那人倒也不着急,棉披袄随意穿着连扣子都没系,还赤手从道旁的枯枝上收拢干净的积雪,再团一团狠狠扔出去,仿佛在对着空无一人的黑夜发泄着不满。

  不是总说怕冻伤手指不敢玩雪的么……

  云珩伸手夺过四喜手中的纸伞,朝那气呼呼的醉鬼跑过去:“阿绫。”

  那人回过头,一张白皙的脸冻得嫣红,眉梢眼睫沾着雪,可怜兮兮地冲他笑了笑。

  云珩心口一阵狂跳,心疼之余居然还伴随着强烈的心悸。他看不得阿绫委屈,却忽然不合时宜地为了这般狼狈样子而春心大动。

  “不是给你送了披风,怎么还穿这么薄,手炉也不拿……不怕冻……”他话还没说完,那人居然像听不见似的全然不理会,转身便走。云珩看出他不大清醒,慌忙追过去拉他的手,“阿绫,你等一等……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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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阿绫一扬袖子,毫不留情拂开了他的手。

  云珩一愣,呆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抬头看着那抽身离去的背影……这……似乎还是阿绫头一次正经对他发脾气。

第69章

  阿绫从来温吞,像江南特有的的淡烟疏雨,细润无声,却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悄然渗入微小的缝隙里。

  他聪慧通透,体贴细腻,虽然自小漂泊无依寄人篱下长大,可却从未怨天尤人。

  只是,他从来都保持着清醒,清醒到云珩时而恐慌。

  他生怕那人接受自己的亲近,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因为寂寞作祟,是因为同情而心软,是因为感激自己的庇护而半推半就,或是碍于太子的身份委曲求全……毕竟,时至今日阿绫也从未亲口对他表诉过什么情谊,充其量只是一味纵容罢了。

  哪怕一次也好,他希望阿绫能在他面前放下谨小慎微,像个普通的少年人一般莽撞任性,诉说痛苦与委屈,发泄恐惧与愤怒……就像,现在这样……

  云珩小心翼翼跟上去,多此一举地替他打着伞,油纸伞岌岌可危,根本挡不住萧萧风雪。

  醉鬼终于停下脚步,略带嫌弃地将他的伞拨到一边去:“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珩轻声哄他:“雪太大……你这样……”

  阿绫没耐心听他长篇大论,有些孩子气地驳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一点雪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 ”云珩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又将纸伞支回头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这雪怕是要下一整夜的。你才喝了酒,跑出来吹风会头痛。”

  醉酒的人力气奇大,阿绫一把抽出手,神志不大清醒,口中却振振有词,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被人瞧见太子殿下陪我在这里吹西北风,又说不清了。”他倔强一笑,“若是再传到太子妃耳朵里,我可就太作孽了。”说着,阿绫顿了一顿,情绪随之低落下去,喃喃道,“啊,差点忘了恭喜你啊。云珩,你要成家了,以后就……有人陪着你了……”

  那两片花瓣似的眼眸唰的一下子蒙上一层透明水色,月光在眼底打了个明晃晃的转,粉红从眼头蔓延至眼尾去,酣醺醉眼,惹人怜,更惹人爱。

  云珩愣愣盯着,他第一次知道,阿绫也可以这样委屈,这样蛮不讲理。

  一个向来懂事的人若是开始耍性子,那定然,是真真切切动了心吧?

  而且,阿绫没有叫他殿下,却换了一声……云珩。

  头先喝醉了也是这样,这会不会是酒后吐真言,事实上阿绫从未当他是什么劳什子殿下,只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这念头让云珩有些欣喜若狂。

  “云珩,哪怕我不在朝中,也听闻方家满门忠良。娶了方家的女儿,以后你在前朝的路也会平坦许多,不必处处忌惮那个睦王了吧。”阿绫缓缓转身面对着他,用冰凉的手指替他顺了顺被风撩起的鬓发,“你要成亲,我,实在没什么好送你的……只能祝你们……祝你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人近日在陪云璋读诗经,理应知晓这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根本就不是夫妻。

  “不过。”阿绫锁紧眉头,推开云珩,“日后你若做了皇帝,不要再娶那么多嫔妃,个个都辜负,也别生那么多孩子了……生在帝王家,太可怜了……云璋也是,你也是……”

  云珩慌忙扔了伞去抓他,这次,是连人一起抱进了怀中:“阿绫……我不娶她,谁也不娶……”

  “云珩,别说傻话。也别骗我。”阿绫伸手接洋洋洒洒的雪,“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怪了,明明不算是你的错……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怨你。”他像往常一样藏起了所有懦弱,明明在发脾气却也不忘体体面面笑着。

  “你怨我吧,是我不好……”云珩摸到阿绫烫得出奇的脸颊,不知是醉酒所致还是着凉,“阿绫乖,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这里太冷了。”

  云珩一边忧心他生病着凉,一边还要提防附近会不会有人经过,今日闹了这一出,他与阿绫日后在人前怕是要更加谨言慎行。

  “不要。”阿绫拼命摇头,“我不去。你以后也不要再招惹我。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子,我也本本分分做我的工匠,替你和你的太子妃绣嫁衣冠服……日后说不准还能为你们的孩子绣……”

  阿绫边退便说,只听咚的一声,他后脊狠狠撞到了一棵嶙峋的树干上。

  云珩伸手去扶,可那人骤然一股子蛮力,推得他也一个趔趄。

  眼下阿绫醉的厉害,软的不吃,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云珩深吸一口气放弃那些无用功,干脆利落向前一个栖身,捏住阿绫的下巴尖,直接封上了他那张愈发口不择言的嘴。

  阿绫措手不及,整个人一僵,半晌才想起反抗,手握成拳,抵住云珩的胸口,又拼命转头,错开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可这反抗却有些收敛,怕伤了谁似的,按理说他力气明明比这大的多。

  云珩微微睁开眼,两只手扳住他的脸,令他无从躲避,舌尖重重一侵,与那混着酒香余韵的柔软猛烈勾缠到一处去。

  直至感受到胸口那拳头不再往外推搡他,云珩才稍稍收了些力气,一个蛮横的吻渐渐缓和,碎成许多断断续续的啄啄点点。

  “阿绫乖,先跟我回去好不好……”云珩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喘息,“回去再怪我……”

  这次阿绫没拒绝,却也不肯答应,微微低下头,眼中柔软,多了些惛懵。

  云珩拖拽他,他倚着树,纹丝不动。

  “还不走?”

  阿绫咬住嘴唇不做声。

  没有二话,云珩偏一偏头,又毫无保留地吻了过去。

  那件棉披袄的衣领有些旧了,雪片纷纷扬扬落进去,云珩将手臂圈到他脖颈上去,紧紧勾住,替他挡下。

  不知是不是那些说不明白的歉意,依托这一个缠绵悠长的亲吻传达到了阿绫的心里去,那人拒人千里的防线总算被瓦解,吮得轻柔又黏腻,终于,那两条挡在胸前的胳膊敞开来,云珩的腰间一紧,被他牢牢圈住。

  他再度松开阿绫,用衣袖擦掉对方后颈皮肤上化掉的雪水,悄声道:“先跟我回去。”

  阿绫抬眼看他。

  不想那因醉酒而涣散的瞳仁猛烈一缩,云珩全无防备,被他大力一推,失去平衡,重重往一边倒过去。

  摔在雪地里的一瞬间,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紧接着是撞击声和阿绫闷哼。

  云珩心中瞬间结冰。

  呼啸的风雪是最好的掩护,他太忘形了,以至于有人接近都不曾发觉。

  回头的刹那,眼角是匕首的寒芒一闪,阿绫正面迎上了身着夜行衣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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