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44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窗格子外果然灰影一晃。

  阿绫脑袋里嗡的一声,刹那间后背渗了一层冷汗,他丝毫没有察觉窗外有人!

  该不会,连这晞耀宫中都有刺客吧?不是有好多侍卫在殿外吗!他本能地弹起身,一把抓住云珩的手腕,将他向自己身后扯过去。

  可云珩却纹丝不动站在前头,迎着那被一脚踢开的窗扇。

  唰啦一声,一条敏捷的身影落进来,阿绫心底忽然涌上一丝恐慌,他是不是……根本保护不了眼前的人?

第60章

  阿绫一步跨到云珩身边,谁知那“刺客”竟噗通一声跪下了。

  云璋大惊失色抬起头:“不是……不是刺客,是我……我……太子哥哥……你们,你们……”

  他眼睛眨得飞快,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嘴里磕磕巴巴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倒是阿绫,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那颗狂跳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甚至忘记行礼。

  身后的门被推开,木棉四喜带着一众侍卫赶到,发觉地上跪的竟是五殿下,顿时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都下去。”云珩冷着脸走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显然是余怒未消,却还要给这五殿下留颜面。

  待众人退下才开口质问道,“有门不走,是谁教你爬窗子?学什么不好,真以为梁上君子也是君子么?”

  “太子哥哥息怒……”云璋显然也懊恼不已,低下头,“我就是看你们都不在书房……小太监说你们在暖阁,我就想来吓吓你们……不是,不是想……想偷看你们……你们……那个……那个……”他嘴角一番抽搐,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阿绫默默打量着云璋殿下今日这一席新衣,果然与自己想象中一般合适。

  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听到四喜对太子殿下进言,说寿宴上五殿下若是穿旧衣难免被人发难。于是他留心去造办处库房翻到了一匹枫叶枯红的雁纹织银暗花缎,刻意留了下来,拿给了替五殿下裁衣的师傅。云璋殿下素来爱穿曳撒和贴里,这颜色与纹路刚好合适,不花哨不惹眼,却也不失身份。

  今日这样一看,云璋殿下的筋骨虽较常人开阔挺拔,一张脸却白皙秀气,穿红格外英姿勃发,若嫌单色缎子不够隆重,寿宴那日加些装饰,金的玉的,不论什么都与这枯红色适配。

  阿绫看着看着发觉不对劲……五殿下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不敢看盛怒之下的太子便罢了,怎么连自己的视线都在躲避?

  “你怎么了?”云珩也发觉不对,“可是摔伤哪里了?”

  那人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没……”说完又难掩纠结,偷偷瞄了阿绫一眼。

  “殿下,小兰大人到了。”四喜在门外提醒道。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云珩话音才落,木棉便进门,手上捧着一件玄青素贴里,上头还放着一对黑护臂。

  “小兰大人说,外头积雪厚,今日不出门练骑射了,就在院子里练剑。”四喜见云珩脸色依旧不好,一边小心翼翼说话,一边要上手伺候太子更衣,却被木棉挡了挡,小太监手上一顿,而后心领神会地退到一边。

  太子殿下已张开双手,木棉却迟迟不动,站在原地给阿绫使了个眼色。

  阿绫略一思忖,云璋与云珩亲近,应当不会出去胡言乱语,于是大大方方走上前,扯开那条腰间绦带,又解了扣子。

  太子殿下紧蹙的眉仿佛跟扣子一道被他解开来,沉默地盯着他看,嘴角还若有似无翘起个小弧,刚刚的不痛快一扫而光。

  果然,不愧是伺候了云珩十几年的宫女。阿绫心中默默佩服起木棉来,女孩子的心思果然细腻,不必大动干戈刻意讨好便能哄人开心,自己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阿绫伸手拎起她手中的贴里:“啊,怎么这么薄……在雪地里站着不会冷么?”

  云珩笑道:“练剑穿太厚,动起来发了汗反而容易着凉,这个刚刚好。”

  阿绫不是习武之人,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替他系好扣子绑好绦带,又绑紧一对护臂。

  贴里的下摆刚刚过膝,露出一双黑色皂靴,云珩接过四喜拿来的剑,飒飒走出殿外。

  “五殿下不一起吗?”暖阁里只剩阿绫与云璋。

  对方摇摇头,没规没矩一屁股靠坐到窗子下:“兰少羽看不上我不学无术,我也懒得往他跟前凑。”

  阿绫走到窗前,清扫过的宫院,残雪堆在四下墙根,石板整洁干燥,当中立着个身着高大的年轻人,银冠束发,银灰曳撒,一身利落装扮,想必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小兰大人,兰少羽。

  “他是殿下习武的老师吗?这么年轻啊。”阿绫见五殿下一脸不自在,主动缓和气氛。

  “你说兰少羽?不是,他是大理寺少卿,也是太子哥哥的亲表哥,先皇后母家的侄子。偶尔进宫陪着练练剑术和骑射……”云璋言语中似乎不大服气,“其实我也可以陪练,只是,父皇不喜欢我,不让我常常进宫罢了。”

  阿绫看惯了云珩拿笔,倒是第一次看到他执剑。

  四喜停在了台阶上,太子殿下一个人走向院中:“少羽。”

  不想兰少羽连招呼都不打,猝不及防飞身而至。

  阿绫心中一紧,一把抓住了窗框。

  他脱口低呼的一声“小心”被仓啷一声掩埋,云珩不慌不忙拔剑出鞘,闪身避开兰少羽的剑锋。两人交错而过,两把剑叮当一格,短暂相接又各自向后跳开,云珩脑后的马尾轻晃,凝神盯住对手的一举一动,少年意气在墨玉般亮泽的眼中翻涌,罕见地外露了锋芒。

  万里晴空,红墙白雪,两道敏捷的身影追逐躲闪,腾挪旋转,阳光闪耀流过剑身,虽未有书中那些腾云驾雾开山劈水的夸张之势,却依旧让人挪不开眼。这样的云珩甚是少见,他是谨慎的,隐忍的,波澜不惊的,沉稳持重的,总让人忽略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而已。

  “喂……”一旁的五殿下不知何时起身的,双手撑在窗边送了阿绫一记白眼,“眼都直了……羡慕啊?”

  能文能武,谁人不羡慕。他点点头,目光随那抹流云般游走的身影而动。

  “阿绫……”云璋居然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明白,可他是太子,有些心思……你还是别动吧。不然,你们俩怕是都要遭殃。”

  阿绫一怔,缓缓转过头看着云璋。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眼前这位五殿下性子自由洒脱,内心单纯幼稚,没想到不单能明白这个,还能想进深入的一层。果然,生在皇家,没有哪个是真傻。

  可这事是被偶然撞破的,阿绫不确信太子是什么意思,自己该不该就这么认下,便没做声。

  “若你只是想攀附太子哥哥的权势地位,换荣华富贵,我劝你适可而止。他那么聪明的人,一时新鲜把你留在身边,可早晚会厌倦你的利用和虚情假意。”云璋压低声音,“若,你是真心……倾慕他……就更不可以了……”五殿下拧紧了眉,“我父皇若是知道了,定不会绕过你!还有皇长兄,就是睦王云璿,你知道的吧,他本就觊觎储君之位已久,这么大个把柄被他握住,他定会在前朝兴风作浪……到时候,太子哥哥可保不住你。”

  阿绫心中微微一震,原以为他要挖苦要发难,没想到说来说去,是在替自己与太子担心。

  这些他心知肚明,对方所说俱为事实,一旦东窗事发,太子依旧会是太子,而自己……却是凶多吉少。

  他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头顶那颗小柿子,望着远处云珩酣畅淋漓的笑意,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五殿下,若是有那么一天……阿绫死不足惜。到时候,烦请您替我多陪一陪他,不要叫他太伤心……”

  “你!”没心没肺的五殿下这次是彻彻底底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阿绫,似乎没想到这人看着温温吞吞,竟这般油盐不进,“你,你这是何苦啊……死都不怕吗……”

  “怎么会,我怕得很。”阿绫苦笑,“可怕归怕,你让我现在丢下他,我也实在做不到啊,所以眼下,能过一天算一天嘛。”

  云璋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跟他……还挺像的……”

第61章

  他们并肩立在窗前,看兰少羽和云珩二人过剑招,半晌没人开口。

  “喂,阿绫。”云璋的手臂忽然搭上他的肩,“写功课的事,我还没好好谢你呢。你若想学剑,我可以教你些基础,回头你得了空若能勤加练习,还是能陪我太子哥哥稍稍过两招解解闷的。”

  “五殿下不必客气。”阿绫本也不是贪图别人的报答才帮忙,何况他过去听说过练武都是童子功,“我这个年纪再学,怕是太晚。”

  “你这个年纪?你哪个年纪啊,不是才十六吗,怎么就晚了?连我太子哥哥都练得,你怎么就练不得了?”云璋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肘,又拍了拍他的背,“瘦是瘦了些,但挺结实的啊。”

  “……什么叫连你太子哥哥都练得……”阿绫皱了皱眉。

  “我是说……你看他那么个病秧子都能坚持下来,你又有何不可?”

  “殿下过去,常常生病?”阿绫明知故问。有关云珩的过往,他几乎都是道听途说而来,从未亲口求证。

  “那哪里叫常常……就是日日。他胎里就差点保不住。”云璋殿下似乎也没别人那么多忌讳,也不管合不合适,一股脑都说与他听,“当年他母后还是太子妃,孕中被人下了药,他早产一个多月,好容易才活下来,长到三四岁,太子妃又病逝了。下人疏于保护,他三番五次被人暗害,小时候,吃药比正经吃的饭都多,胃给烧坏了,动不动就头疼脑热吐血卧床,七八岁了才有一点好转。后来太医们好不容易想出别的法子,猛药不入口,吃药改成泡药汤,这才慢慢把身子养回来……”

  “皇孙三番五次被人下手……虽说没了母亲,父亲也不管不顾的么?”阿绫斗胆问出一句大不敬的话。

  “想管,也做不到时时看得住啊……而且,有些事即使父皇猜得到,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轻易发难……毕竟云璿外祖家祖上是定边大功臣,朝中的势力也很复杂,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多数时候是不了了之的。”云璋叹了口气。

  阿绫静默,听他叙说良久。

  许多事,云璋未曾亲历也是模棱两可,却深信睦王云璿同太子的关系绝无缓和可能。他们从母辈便开始明争暗斗,闹到两败俱伤。当年皇后,贵妃与两个夭折的皇子这一笔笔血债横亘两人之间,他们的争斗早已不只是争权夺利这么简单,更包含着数不清的血仇。

  其实知道了这些自己也帮不上什么。

  阿绫摸了摸一尘不染的窗棂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云璋殿下,学剑就算了,还记得那日在御书房吗,您一只手便将我制伏,我想学那个。”他伸展一下手脚,“我力气可不小的。”

  “小不小的都无所谓,那招可不靠蛮力,是巧劲儿,主要看反应,多练练就成……不过,你学这个干嘛?”云璋诧异地眨了眨眼,忽而眸中古灵精怪的光闪了闪,换上一脸坏笑,“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野心啊!我话在前头,这招可制不伏我太子哥哥啊,除非他有心让你!”

  “啊?制伏殿下?为何?”阿绫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孩子是在调侃床帏之事!真是好的不学,在行宫里不知跟那些下人都学了些什么。他不过是想起刚刚云璋殿下破窗而入的场景忽然有些后怕,万一哪一天,窗子里跳进来的真是刺客,难不成他只能被云珩挡在身后,亦或是两眼一闭,一命换一命吗?

  “五殿下想到哪里去了……我如今在太子身边,总要学几手自保,虽不堪大用,总归不至于拖累他才是……”他皱眉抱怨。

  “啊?我没想到哪里啊……你脸红什么。行行行,管你做什么,教你就……是了!”云璋忽然发力,阿绫猝不及防,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瞬间便趴到了地上。等反应过来,右手已被拧在背后,云璋单膝抵在他后腰上,这姿势,他稍稍用力挣脱,肩头便一阵剧痛。

  “怎么样,使不上劲儿吧?”云璋放开膝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起来,我慢一点教你。我先背过身去,你偷袭我试试看。”

  阿绫揉了揉手腕,对方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没动真格,那他也不必客气,好好学才是真的……

  “云璋!你放手!”云珩一把丢开手中剑,快步往窗边走过去。

  阿绫一惊,抬头看了看窗外,一个时辰不知不觉便过去,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才学了个皮毛而已。

  那人练完剑,手难得热乎乎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拍打着衣摆,前前后后检查:“伤到没?”

  见辛苦了半天的拳脚师傅站在一旁一脸的委屈,阿绫慌忙摇头:“我没事,云璋殿下是与我闹着玩……”

  “他向来也没个轻重……”云珩低头翻看他的双手。

  “太子哥哥我冤枉啊,是阿绫自己非要我教他几招的……”云璋可怜兮兮道。

  阿绫慌忙点头,将双手往后藏起来,虽然他小心再小心,可还是免不了轻微擦伤。

  “啧……学这些做什么……”云珩摊开他的手掌轻轻吹气,吩咐人打水拿药。

  “……我……”阿绫正斟酌这话该怎么说,却被心直口快的五殿下抢了先。

  “他不想拖累你呗。”

  云珩脚下一顿,闭上了嘴,接过一旁木棉递来的帕子,默默替他擦手……只是手艺有些差强人意,越擦越疼。阿绫强忍了半天,还是木棉看不过去,主动上前解救。

  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接下来几日除了去书房陪五殿下读书,阿绫足不出户,一棵花木似的扎根在暖阁的绣绷旁,早起迟睡。只困顿时起身扎个马步,或巩固一下那擒拿的招式醒醒神。

  可他发觉不论自己起得多早,睡得多晚,太子殿下永远都是醒着的。要么是要去上朝,要么窝在书房批奏折,或是与少师将经论道,谈前朝政事。

  “公公……”四喜送茶和小点进来的时候,阿绫多问了一句,“平日里殿下总睡这么少吗?”

  四喜点点头:“殿下浅眠,每日最多睡两三个时辰便够了。实在困倦,午间偶尔憩个一炷香。”

  吃的少,睡的也少,日日忧虑国事,这样下去怎么行。怨不得皇帝们个个锦衣玉食,却鲜有长寿者,十有七八在三四十岁便病逝。

  他放下针线,端起那盘子牛乳芋泥卷。

  书房中,云珩正翻看他和云璋的功课,桌边堆几十封看完的奏折。

  阿绫走上前,颇不自在地抽出他手中那张自己的字迹:“不要看……”

  太子殿下抬起头,认真道:“写得很好,怕什么。少师今早还夸你,说云璋若是有你一半的勤奋和悟性也好……”

  阿绫被他说得面皮发热,丢开那张纸,捧了茶盘到他面前:“新炸的芋泥卷,趁热吃一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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