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30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江悬轻笑了声,慢慢走上前,踏过阶梯,来到萧承邺面前。

  萧承邺站起身,牵住江悬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叹息一般道:“朕登基时你远在漠北,后来再见,便是幽鹿峡之后了。”

  龙椅高高在上,站在此处俯视大殿,很难不生出飘然悬浮之感。

  江悬却不感兴趣似的,目光波澜不惊:“我该感到遗憾么?”

  萧承邺笑笑:“朕知道你不会。”他捧起江悬脸颊,拇指缓缓摩挲,“朕不过是想让你看一眼,王座之下是何模样。”

  “看到了。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你说这里死气沉沉,那么生气在哪里,你的漠北么?”

  江悬没有回答。

  “朕好像从未问过你,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前人有云瀚海阑干百丈冰,那般苦寒之地,难怪你性子如此冷烈。”

  提起漠北,江悬眼眸微动:“你只闻瀚海阑干百丈冰,不闻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么?大梁之疆土,东西绵延万余里,任何一处风光,都好过这王座之下十丈土地。”

  萧承邺愣了一下,笑了:“你说得对,可惜朕此生已选了王座,那万里风光,怕是无缘再见了。”

  江悬看着萧承邺,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是秦王,还是谢烬?”

  萧承邺眉心微蹙:“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

  “……你如何得知?”

  “猜到的。光是豫州造反,不至于你如此。”

  “那你又如何猜到是这二人?”

  “谢烬手里有至少七万精兵,秦王口碑载道、广受百姓爱戴,除开这二人,我想不到还有谁值得你忌惮。”

  “倘若朕说,是他二人联手呢?”

  这次江悬没有回答。

  萧承邺也不急,就这样静静看着江悬,不放过他脸上一分一毫变化。

  半晌,江悬终于缓缓开口:“召集京城与南方兵力,可与之一战。不过,豫州战事不可拖延。”

  萧承邺淡淡道:“罗阳已死。”

  “李将军回京了么?”

  “是。”萧承邺半笑不笑道,“你只关心战局如何,不关心谢岐川为何出兵么?”

  江悬抬起眼帘。

  “他为了你。”

  “我……?”江悬两道漂亮的眉毛微微拧在一起,“与我何干?”

  “镇北王江述行之子、玄鹰军少帅,被我这罪大恶极的暴君囚禁在深宫七年,如禁娈一般侮辱亵玩,还不够么?阿雪,你以为你这位儿时玩伴待你有几分真心?大局当前,他为师出有名,不惜将你伤疤揭与天下人看,在他眼里,你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别忘了,狗就是狗,家犬再忠心,也不是没有反咬主人的可能。”

第33章 32 “阿雪,你哭了么?”

  江悬没有像萧承邺预想中那样不悦或愠怒,更没有难过伤心,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萧承邺,目光淡然。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如此么,哪有那么多真心?”他淡淡一笑,“你对我亦有所图。”

  萧承邺也笑了:“是啊,若论起来,朕比他们更贪心。”

  “其实我不明白,天下好皮囊多不胜数,我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纠缠不放?”

  “朕也不明白。”萧承邺捧起江悬脸颊,垂眸看了一会儿,低头在江悬鼻梁落下一个轻吻,“再好的皮囊,日夜这么看着,七年,也该腻了。”

  江悬皱了下眉,萧承邺的吻落在他鼻尖,然后嘴唇。这次没有强迫,只是轻轻吻着,甚至有温柔的错觉。

  “阿雪。”

  萧承邺低唤了声,将江悬压进那张庄重华贵的龙椅。——从古至今,除非当朝天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坐这把椅子。

  江悬身子一僵,倏然睁大眼睛。回过神,萧承邺已将他双手举过头顶,按在椅背上。

  “萧承邺,你……”

  “我疯了么?不,我没有。”

  大殿空旷清冷,江悬穿得少,身体不由得寒颤。

  “其实我早该这么做。”萧承邺俯身逼近,低声道,“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人共享,总归是寂寞。”

  江悬咬牙:“你便这样侮辱先祖留下的江山么?”

  萧承邺轻笑:“侮辱?如今都是朕的,朕想要如何便如何。”

  “你,萧承邺!放开我……”

  江悬奋力挣扎,然而力气悬殊,身后又是坚硬的扶手和椅背,他无处可避。

  萧承邺不在乎这张龙椅,江悬却是在乎。萧家的天下是江家几代人拼死打出来的,王座下累累白骨,有多少是玄鹰军将士尸骸,江悬不得而知。

  而现在,萧承邺似乎想这样告诉江悬,他永远无法再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玄鹰军少帅,他与萧承邺同流合污,弄脏的是江家几代先辈的心血。

  殿内空无一人,却好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龙椅上这场肮脏的闹剧。

  萧承邺总能想到新的办法折辱他,每当江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触动,萧承邺都会让他千疮百孔的心再一次感觉到痛。

  “阿雪,你还记得上一次在这里么,你只有十二岁,先帝特许你随江述行和江凛一起觐见。你好像从小就招人喜欢,性格那样顽劣,先帝却宠你宠得紧,还说等你长大要招你做驸马。江家那时何等风光无限,江述行异姓封王,江凛年少挂帅,西北的天都快要姓江了。可惜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江家再风光,楼起楼塌,不过是君王一念之间。”

  萧承邺不紧不慢说着,从身后掐着江悬下颌,近在咫尺的吐息宛若毒蛇的信子。

  江悬无法发出声音,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中簌簌涌出。屈辱或难过已然分辨不清,萧承邺好像故意提起他的父兄,让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他们拜将封王的地方被一个男人羞辱至此。

  “阿雪,你哭了么?”萧承邺伏在江悬耳畔,声音中带着某种扭曲的笑意,“你知不知道你落泪的样子有多漂亮?听闻江夫人年轻时倾国倾城,你丝毫不曾辜负她的美貌。”

  身下那张龙椅冰冷而坚硬,江悬身上鞭伤初愈,碰到棱角处,仍有痛意,萧承邺抚摸着那些伤痕,说:“可惜多了几道疤,不好看了。”

  江悬紧紧攥住椅背边缘,咬牙忍耐。

  “为何不肯哭出声?怕惊扰了地下亡灵么?放心,他们死了那么久,早已投胎转世了。”

  “萧承邺……”

  “怎么了,阿雪?”

  “不、不要在这里……”

  “好啊,你求我,我带你回映雪宫。”

  江悬咬紧牙关,不肯说话。萧承邺对此习以为常,轻笑一声道:“阿雪,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对我服软?”

  江悬摇头,艰难开口:“永远,不可能。”

  ……

  到底还是弄脏了龙椅,那张金黄绣龙纹软垫,被洇得深浅斑驳,江悬跌倒在地上,衣衫凌乱不堪。

  萧承邺还未尽兴,龙椅不比床榻宽敞,江悬不舒服,他也好受不到哪去。他懒懒靠坐在龙椅上,意犹未尽地用靴尖抬起江悬下巴,端详了一会儿,说:“你该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有多脏。”

  江悬闭了闭眼睛,将头别到一边。

  “全天下人都知道你与朕苟且,日后你要如何面对当年留下来的那些人?”萧承邺皮笑肉不笑道,“就算谢岐川和萧长勖来救你,你这副样子,还能见得了人么?”

  “……闭嘴。”

  “不想听么?朕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你在意的东西了。”萧承邺坐起来,胳膊搭着膝盖,俯身凑近江悬,“玄鹰军少帅,江问雪。倘若江述行和江凛还活着,你如今该是多么逍遥自在?”

  明知萧承邺是故意说这些话激怒自己,江悬还是不可避免被牵动情绪,他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用力一巴掌挥向萧承邺:“住口!”

  然而手掌落在萧承邺脸上之前被截住,萧承邺抓紧江悬手腕,一用力,江悬脸上露出痛苦神色。

  “阿雪,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一生气就动手,不是什么好习惯。”

  手腕被钳制,江悬动弹不得,恶狠狠瞪着萧承邺道:“放开我。”

  “放开你,让你继续甩朕巴掌么?是朕对你太纵容,你好像忘了尊卑有序。今日就算是江述行在这里,也要对朕磕头行礼,你未免太放肆。”

  江悬冷笑:“尊卑有序……君臣之间才论尊卑,你我算什么?”

  萧承邺一滞,不怒反笑:“是,你我自然不算君臣。”他抓着江悬手腕,把人从地上拽到自己面前,说:“阿雪,你记住,你是朕的。”

  这样近的距离,萧承邺眼中血丝清晰可见。自从豫州起义,他多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尤其萧长勖起兵后,他几乎再未阖过眼,此时盯着江悬,目光中除了熟悉的阴冷暴戾,还有某种穷途末路般的决绝。

  只一个眼神江悬便知道,这次萧承邺对京城守备并无多少把握。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所以才一再反复。”江悬问,“是么?”

  萧承邺眸色一沉。

  “为何不杀了我?”

  “朕也想知道,为何不杀了你。明明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杀了你,将你葬入朕陵寝,便无需再忧心你心中惦念谁、是否又想从朕身边逃脱。可是阿雪,杀你谈何容易?”

  “你舍不得?”

  “是,朕舍不得。”萧承邺抚摸江悬脸颊,缓缓道,“你说得对,朕对你生出怜悯,是朕不该。”

  江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轻笑:“你不杀我,也许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萧承邺松开江悬,轻轻一甩,将他扔回地上。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皇宫之外,萧承邺朝堂上的一句话,很快变作满天流言。

  谢烬只将江悬还活着一事告知玄羽军上下,而现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在谈论已故镇北王江述行之子江悬甘为娈宠,与皇帝有龙阳之癖。不仅如此,江悬还与谢将军暗中苟合,此次谢将军出兵,明面上是为秦王,实则另有图谋,意欲臣夺君妻。

  三人成虎,不过一日之间,人们口中的江悬便从玄鹰军少帅变作祸国殃民、冷血歹毒的后宫蛇蝎。

  主帅营帐内,谢烬气得咬牙切齿,“嗵”一拳砸到案上。

  “如此卑劣手段,简直畜生!”

  话音落下,林夙倒茶的手微微一滞,面具后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神情。

  一旁萧长勖叹了口气,安抚道:“岐川,先别动气。”

  谢烬攥紧拳头,转头看见萧长勖,忽而想起如此“卑劣手段”正是林夙一贯爱用的。他张了张口,讪讪道:“抱歉,林先生。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林夙便不能装作没听见。只见他放下茶盏,对谢烬微笑道:“谢将军一向心直口快。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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