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29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江悬淡淡道:“夜里睡不安稳,白日总觉得困倦。”

  “哦?为何睡不安稳?”

  江悬没有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他何曾睡得安稳过?

  萧承邺不再追问,继续一勺一勺喂江悬喝药。

  江悬身上的鞭伤已经愈合,近日喝的都是些补药,不那么苦。喝完药,萧承邺从桌上拿来蜜饯匣子,江悬挑了一颗糖渍山楂,放进自己嘴巴里。

  萧承邺云淡风轻道:“近来国事繁忙,一直没得空陪你。”

  江悬抬眸看他一眼:“看你的样子,不只是国事繁忙罢?”

  萧承邺愣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江悬问。

  萧承邺一哂:“你倒是敏锐。”说完把蜜饯匣子放下,脸上笑意消散,看着江悬道:“豫州反了。”

  江悬一滞,微微垂眸:“唔。”

  “瞧你反应,似乎不甚意外?”

  “确实不意外。豫州水深火热,百姓反与不反都是死路一条,反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萧承邺皱了下眉:“你的意思,是朝廷亏待了他们,逼得他们造反么?”

  江悬平静道:“是或不是,你心中自有定夺,不必问我。我不是你朝中臣子,无需每句话都向你解释。”

  萧承邺就这样看着江悬,看了一会儿,面色稍缓:“罢了,不提这个。一帮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

  江悬问:“既然如此,为何还心事重重?”

  “就算是几只苍蝇,成日在眼前盘旋,也令人心烦。”

  “在你眼里,他们只是苍蝇么?”

  萧承邺笑笑:“不。是蝼蚁。”

  江悬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到底没说什么,扭头到一边说:“我累了。”

  萧承邺只当没看到他的欲言又止,问:“刚醒来没多久,怎的又累了?”

  “身子不舒服。”

  “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见到我不舒服?”

  “萧承邺。”江悬转回头,直勾勾盯着萧承邺眼睛,“你既知道我不愿见你,为何还问这些废话?”

  这一次萧承邺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味道:“你许久没对我发脾气了。”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江悬再说别的也不是,继续怄气也不是,半晌,冷着脸道:“你想逗乐解闷,去找别人。”

  “找谁?偌大的后宫,除了你,我对谁都提不起兴趣。”

  江悬冷笑:“你所谓兴趣,是指逼良为娼么?也是,后宫妃嫔对你百依百顺,自然无需你逼迫。”

  “逼良为娼……”萧承邺重复这几个字,到底没忍住笑了,“在你心里,你我便是如此不堪?”

  “从来如此。”

  “好,好。世间恩爱无常难得久,我并不在意你我之间那可有可无的情意。”

  话是这么说,萧承邺神情却不似刚才愉悦,目光也好像冷了下来。江悬看着他,半笑不笑:“我信你真的不在意。”

  萧承邺淡淡勾起唇角,将江悬掉落的发丝掖到耳后,低声道:“阿雪,你最知道怎样惹我不快。”

  “可你仍旧喜欢自讨没趣。”

  “是啊,从始至终,都是我自讨没趣。但那又如何?强扭的瓜,总好过一枝枯藤。”

  江悬摇摇头:“我不明白你。”

  “等你什么时候,为一件东西朝思暮想、彻夜难眠,恨不得倾尽所有将它收入囊中,你自会明白我。”

  “如果一件东西要我朝思暮想、彻夜难眠,我宁愿不要了。”

  “不,你没有遇到,才会这么说。阿雪,我但愿你永远不要遇到。”

第31章 31 “狗就是狗。”

  很快,黄河渔民捕捞神龟一事四散传开,连同龟背上八字预言,一夜之间妇孺皆知。

  与此同时,李策奉萧承邺之命率两万禁军前往豫州平叛,两军交战,起义军死伤近万,豫州城外血光冲天,哀鸿遍野。

  如此暴力镇压愈发激起民愤,不知是谁道了句“若当初秦王即位,天下百姓不会如此如蹈水火”,众人纷纷应和,无一不感怀秦王之仁厚,忽又想起神龟天谕,那句“天子在秦”仿佛冥冥中昭示着什么,一时间流言四起,萧承邺在位九年所作所为皆被翻出旧账,有人说他得位不正,先帝遗诏至今无人得见,还有人说他荒淫无道,任由妖人惑乱后宫……至于其逆行倒施之暴政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有人作《讨建昌檄》,列举建昌帝萧承邺二十余条罪状,句句愤慨、字字铿锵,檄文中道如今天下内忧外患,萧承邺德不配位,罗阳亦无帝王之相,唯有秦王萧长勖登临大统,才能挽救大梁于水火。

  檄文一出,天下震动。

  先帝在时曾说,几位皇子里唯萧长勖脾性最像他,沉稳内敛、不急不躁,既能高瞻远瞩,又能体察入微。那时其他皇子都在京城,为储君之位费尽心思,唯有萧长勖常年奔波在外,亲自体察民情,为先帝建言献策。时至今日,其封地仍是大梁境内最富饶安宁之地,百姓安居乐业,提起秦王,无一不是赞颂与感激。

  愈是到如今动荡年岁,仁厚爱民之君愈令人怀缅。天下人追念先帝,自然一并想起与先帝最为相像的秦王。

  于是拥护秦王之言论沸反盈天,传到京城,萧承邺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御史台彻查此事,凡有忤逆之心者,不必上报,就地处斩。

  “秦王近日如何?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他还坐得住么?”大殿之上,萧承邺问。

  一大臣答:“秦王殿下在醴州,一向最是安守本分。”

  “安守本分?”萧承邺冷笑,转头对何瑞道,“宣秦王进京。快到年尾了,叫他不必再忙了。”

  何瑞颔首:“是。”

  萧承邺不知道的时候,谢烬已悄悄到了醴州。

  那日大败乌恩其,谢烬先回雁门关,清点整顿兵马,留下一万将士守关,自己带领玄羽军剩余全部五万人,包括三万骑兵和两万步兵,趁夜南下赶回中原。

  出发前谢烬召集全军誓师,告知江悬被困皇宫一事。玄羽军上下震骇,惊诧之余无不愤怒。

  “此次出兵,不为争权,不为谋利,只为救回少帅、报七年前四万玄鹰军之仇。”谢烬一人立于万军之前,高声道,“玄鹰军自组建那日起,外平蛮荒、内斩奸佞,效忠大梁与大梁百姓,绝不愚忠某一君主。现建昌帝昏庸无道,不辨忠奸,为一时猜忌葬送四万玄鹰将士性命,如今又滥杀百姓,惹得天怒人怨。玄羽军身为大梁之师,当此兴亡之际挺身而出,为社稷谋福祉,为百姓开太平。若有不相为谋者,今夜可自行留守雁门关,过了今夜,我与诸位同生共死,不救出少帅,誓不回师。”

  众将士齐声:“誓不回师!”

  ——于是五万大军连夜南下,分三路行军,两日后于醴州会师。

  到达醴州,萧长勖手下三万精兵一并交由谢烬调遣,加上辎重、辅兵及民夫,十五万大军整装待发,虎视眈眈朝向东都。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最后一阵东风。

  至于黄河神龟、征讨檄文、民间种种流言……自都是林夙手笔。林先生神通广大,翻手之间便将天下搅得风云大变。各方言论愈演愈烈,京城那位果然坐不住了。

  一纸诏令传到醴州。

  ——东风来了。

  萧承邺这时召萧长勖回京,明眼人都看出他司马昭之心。萧长勖接到圣旨,还未表态,只见府中齐刷刷跪倒一片:“王爷不可!”

  他的侍卫总领傅骁道:“皇帝对王爷已有猜忌,此时回京必然凶多吉少,请王爷三思!”

  传旨太监闻言皱眉:“王爷要抗旨么?”

  萧长勖垂眸,不说是或不是,傅骁又气又急,猛地起身制住太监,抽刀架在太监脖颈:“事已至此,王爷还犹豫什么!”

  挟持宦官,此举已与谋反无异。众人大惊失色,唯有萧长勖面色平静,不咸不淡道:“傅骁,放肆。”

  “属下不得不放肆!天下百姓已将王爷推至风口浪尖,就算王爷意不在此,如今也已骑虎难下。今日就当是属下逼迫王爷,属下愿当这个罪人!恳请王爷遵从天命,起兵东伐!”

  众人面面相觑,齐声道:“恳请王爷遵从天命,起兵东伐!”

  传旨太监大惊失色:“反了,反了!秦王这是要造反!”

  话音未落,只见血溅三尺,那太监瞪着眼睛,脑袋一歪,被傅骁抹了脖子。

  这下,不反也得反了。

  萧长勖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圣旨,道:“今日之变,非我本意。只是如今天下动荡、民生凋敝,本王身为皇室血脉,当重振江山社稷,救黎民于水火。诸位可愿追随本王?”

  众人高声:“吾愿追随吾主!万死不辞!”

  萧长勖点点头,走出王府,只见无数百姓候于门外,将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见他出来,门外百姓齐齐下跪道:“请王爷起兵,推翻暴政,还天下太平!”

  再往远,谢烬一身玄色铠甲高坐马上,身后是黑压压玄羽大军。

  四目相遇,谢烬下马,百姓为他让开道路,他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末将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至此,所有人终于明白,“玄天当立”的“玄”字,原是指玄羽军之玄色铠甲。

  当晚,萧长勖与谢烬于醴州起兵,林夙作檄文昭告天下。

  消息一出,举国震动。

  与此同时,李策率兵与罗阳余部再次交战,歼灭豫州反军万余人,禁军折损六千,罗阳也于此一战中被禁军乱刀砍死。战后还未来得及休整,京城便传来消息,醴州造反,萧承邺急召李策回京。

  醴州到京城五百余里,若沿途没有阻碍,全速行军,最快三日,玄羽军便可到皇城脚下。李策率军连夜赶路,终于在两日后赶回京城。

  大殿内,萧承邺面色阴郁。

  他本该勃然大怒,但真到了这一天,他看起来反而很平静。

  江悬站在他面前。

  事到如今,萧承邺终于不再隐瞒江悬身份,毕竟谢烬出师之名其一便是救回当年玄鹰军少帅江问雪。今日朝堂上有大臣按捺不住,直言询问萧承邺是否如外界传言、将江述行之子江问雪囚困于皇宫?萧承邺坦然承认,说江悬七年间一直在自己身边。

  “尔等所谓惑乱后宫的妖孽,或许就是当年玄鹰军少帅呢?江家世代忠烈,不代表其后人也一样铮铮铁骨。”

  萧承邺不紧不慢丢下一句话,满朝文武惊慌失色,他却像无事发生一样,摆摆手说“退朝”。

  待众人退下,萧承邺叫何瑞将江悬接到承天殿。

  上次站在这里,江悬还是位十几岁的少年,随江述行、江凛一起回京述职。那时龙椅上坐的是先帝,萧承邺还未封晋王,见到江述行要尊称一声“王叔”。

  而现在,江悬一袭白衣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与龙椅上的萧承邺遥相对望。

  “阿雪。”萧承邺面色和缓了些,像召唤一只小狗那样勾了下手,说,“过来。”

  江悬微微抬眸,目光环视过大殿,问:“为何带我来这里?”

  “心血来潮罢了。”

  “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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