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 第31章

作者:月昼 标签: 古代架空

  玄羽军一路从醴州打过来,与途径地方军交手过几次,屡战屡胜,有时甚至还未至城下,百姓便已将城门大开。人心向背可见一斑。而如今萧承邺这番说辞,虽然卑鄙,却恰好击中萧长勖赖以依仗的民心。

  “此地距京城不足百里,萧承邺现在才用这招,怕是已经晚了。”林夙不紧不慢道,“江公子是塞上鹰还是笼中雀,他日史书工笔,都由赢家说了算。”

  谢烬蹙眉:“我知道,我只是……”

  “在下明白,谢将军不愿江公子背负污名。只是事已至此,比起声名如何,如何完好无损将人救出来,才是眼下最要紧之事。”

  萧长勖插话:“林先生,岐川之前提过玄鹰军旧部和江家余下那些老人,安置如何了?”

  林夙回答:“能接走的都已接到醴州,不方便接走的也已派人暗中保护,王爷放心。”

  萧长勖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二人说完,谢烬冷不丁开口:“萧承邺不会伤阿雪性命。”

  萧长勖和林夙一起转头看去,谢烬垂眸,目光落在面前某处:“也许这么说有些草率,但我知道他不会。”

  萧长勖与林夙对视一眼,道:“不会最好。既然天下人都已知晓问雪囚困于宫中,我们便正好以此举兵。明日你我兵分两路,你务必率军突破皇城守卫,入宫救出问雪。”

  谢烬点头:“是。”

  天色渐暗,皇宫内,一顶软轿无声行进在重重宫墙间,最后停在映雪宫门前。

  夕阳铺洒在红墙金顶,为这座皇城镀上一层沉重的金光。轿子缓缓落下,何瑞躬身,对轿内道:“公子,到了。”

  等了一会儿,轿帘拂开,一只细白手腕伸出来,何瑞递上自己小臂,江悬扶住他,慢慢从轿子里下来。

  天冷,江悬穿了件月白织锦斗篷,帽子上一圈纯白无瑕的狐狸毛,愈发衬得他纤弱动人。

  玉婵从映雪宫里迎出来,与何瑞一人一边搀扶住江悬。

  江悬道:“何公公不必送了。”

  何瑞没有应声,仍旧这样扶着江悬慢慢走,江悬便也由着他去。迈过一道宫门,四下无人,何瑞淡淡道:“秦王与谢将军已到城外。”

  江悬抬眸,微微一滞。

  “谢将军手中有八万兵马,皇上调集京城禁军与西南、东南府兵共十万,已于城下排兵布阵,今日或明日必有一战。”

  江悬警惕道:“何公公……为何告诉我这些?”

  “大梁要变天了。”何瑞抬起头,望向远处将沉未沉的夕阳,“公子本就不是笼中之鸟,哪怕折了羽翼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也终有冲破牢笼之日。这一天来之不易,奴才为公子高兴罢了。”

  江悬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何瑞:“何公公,究竟是什么人?”

  何瑞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奴才只是奴才。”

  “你是秦王的人?”

  “不,奴才与秦王殿下并无私交。”

  “那你是岐川……不会,岐川没有这样城府。”——倘若何瑞是谢烬的人,谢烬不会一直到几个月前才找到他。江悬思索许久,最后不确定道:“你莫非,与江家……”

  何瑞笑笑:“公子莫要再猜了,奴才不认得除公子外其他江家人。外头冷,公子早些进去吧。”

  或许是不愿说,或许是不能说,又或许何瑞真的与江悬故人无关。江悬垂下眼睫,低声道:“过去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何公公与皇帝一丘之貉,多有得罪,抱歉。”

  何瑞略一颔首:“公子言重了。奴才本就听命于皇上,公子这样以为也并无不对。”

  “总之,多谢公公对我说这些话。”

  “公子客气。奴才告退,公子多保重。”

  “好,公公慢走。”

  何瑞转身离开,江悬站在院中,直至天色昏暗。

  阴影中那道总是沉默的身影,他一向习惯忽略,如今想来,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可恶。

  但为何呢……非亲非故之人,为何会为他可能触碰到的自由而感到高兴呢?

  江悬不明白。

第34章 33 “朕的玩物,凭什么?”

  翌日卯时许,旭日初升,玄羽军八万大军于城下誓师,萧长勖副将傅骁代诵檄文。同时,京城上空无数纸片洋洋洒洒飘落,仿若一场鹅毛大雪,每一张都写满萧承邺在位期间种种罪责过失,称秦王萧长勖才是真正民心所向、天命所归,以此鼓动百姓反抗暴政、支持秦王继位。

  在此之前,京城中已有诸多言论流传,禁军早于多日前封锁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百姓纷纷猜测秦王大军将要兵临城下。尽管如今有关于江悬的流言蜚语悄然滋生,多数百姓仍相信秦王即位乃大势所趋,今日城外军鼓号角与城内檄文,愈发使得人心坚定。

  东曦既驾,霞光万道。万军阵前,谢烬高坐马上,低头握了握掌心里那枚狼牙,将它放入里衣,抬眼,目光如炬。

  “玄羽军!”

  “在!”

  “随我杀入皇城,救回少帅!”

  “杀入皇城,救回少帅!”

  一声令下,投石机和攻城车率先进发,无数巨型圆石接连投向那座固若金汤的高墙。守城军亦早有准备,以火箭和火球抵御,城外玄羽军列阵举盾,后方投射火箭,不过须臾,将亮未亮的天便被火光染红。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攻城车终于将城门撞开一道裂缝。

  八万大军兵分三路,中路随萧长勖从正门进攻,城门之后,李策率十万禁军迎敌,两军交战,兵刃碰撞、战马嘶鸣,战鼓号角响彻云霄。

  另一边,谢烬率两万轻骑突围,直向宫城而去。

  承天殿内,战报接二连三传来。

  萧承邺一身战甲高坐龙椅,朝中武将皆已上阵,殿内只余几位老臣。

  ——内阁首辅钟怀瑾上月称病,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人了。

  萧承邺环顾左右,轻笑:“钟老这病来得巧,朕差点忘了,他与谢岐川之间还有层祖孙关系。”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报——!”一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扑通跪下,“叛军已攻入皇城,与瞿将军在宫门外交战。率兵者乃谢岐川谢将军。”

  众人闻声,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萧承邺目光幽暗,许久,半笑不笑道:“如此急不可待,看来这皇宫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众爱卿退下吧,刀兵无眼,当心伤了诸位。”

  众人抬头,面面相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萧承邺冷声:“还不走,等着朕一个个请你们么?”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忙道:“是!臣等告退!”

  “何瑞。”萧承邺转头,正欲开口,顿了顿,越过何瑞对另一太监道:“你,去把人带来。”

  那太监颔首:“是。”

  宫门外,谢烬终于遇到最后一道阻拦——瞿老将军率一万精兵,列阵静候玄羽大军。

  今日无风无云,日光倾泻,略微有些晃眼。几缕银丝于瞿老将军兜鍪之下飘扬,老将军目光炯炯,声若洪钟:“谢将军,别来无恙!”

  谢烬回京述职仿佛还是昨日,那时他日日到京郊军营看瞿老将军练兵,二人偶尔切磋,向来点到即止。说起来,瞿老将军还是江述行旧友。不过数日,二人再见,竟已是如此光景。

  谢烬私心不愿与瞿老将军交手,驻马道:“老将军别来无恙。晚辈今日为救人而来,江帅之子江问雪被困宫中数年,想必老将军已有耳闻。如今皇帝倒行逆施引得天怒人怨,败局已是注定,还望老将军莫要再做困兽之争。”

  瞿老将军高声道:“江问雪一事老夫确有耳闻。然你有你的理由,老夫也有老夫要守的忠义。拔刀吧!让老夫看看谢将军刀法生疏了没有!”

  语罢长枪出鞘,寒光一闪,直指谢烬:“白虎营,迎敌!”

  谢烬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对瞿老将军一抱拳:“得罪了。”

  谢烬刀法乃江述行亲自教授,江家父子离世后,世上无人出其右。瞿老将军枪法亦曾是大梁数一数二,如今老当益壮,出枪之快丝毫不输当年。只见谢烬一马当先冲向曾与玄鹰军齐名的皇城禁军白虎营,一把长刀宛若行云流水,刀起刀落,空中只余残影。瞿老将军出枪迎战,长枪与雁翎刀你来我往,玄羽军与白虎营亦混战厮杀,远处城门火光冲天,近处战马嘶鸣、刀剑铿锵。

  承天殿内,一扇厚重大门将那些嘈杂阻隔在门外,只剩稍许沉闷的余音。萧承邺坐在龙椅上,闭着眼睛,眉毛拧在一起,一条胳膊支着脑袋,像在凝神思索,又像因为外头打打杀杀的声音而感到不快。

  在他面前,空旷的大殿中央,江悬跪在地上,两条手腕被绳索吊起,仿佛一只濒死的困兽,面色苍白,汗水顺着额角缓缓淌落。

  江悬身上是一件雪白薄衫,轻纱散落,如云如雾。萧承邺一向喜欢他这样穿着,不染俗尘,宛若仙姿。只有这样,被摧残蹂躏的时候才格外好看。

  ——两刻钟前,萧承邺给江悬喂了一粒药,一粒能让他浑身无力、燥热难耐、如蚀骨钻心之痒却依旧保持清醒的药,他清醒地感知着身体逐渐不受控制,沦为欲望的奴隶,必须要用万分的意志才能撑住不向萧承邺求饶。

  萧承邺慢慢睁开双眼,望着江悬,轻声道:“阿雪,你听。声音越来越近了。”

  江悬眉头紧蹙,没有应声。

  萧承邺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江悬面前,弯腰抚摸他脸颊:“来人会是谢岐川,还是朕那居心叵测的四弟呢?”

  江悬睫毛颤了颤,缓缓掀起眼帘,目光勉强落到萧承邺脸上。

  “殿内有埋伏,是么?”

  萧承邺愣了愣,不由得一哂:“阿雪,你果然是聪明,只是不知道,谢岐川能不能像你一样聪明。”

  江悬皱了下眉,重新闭上眼睛。

  倘若要对付的是蛮人,谢烬自然有一万个心眼,但常言说关心则乱,自己在这里,江悬不敢说谢烬能否像平日一样聪明。

  “不过,朕更希望来人是萧长勖。”萧承邺不紧不慢道,“朕这位四弟,当真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韬光养晦这么多年,难为他了。”

  江悬轻声开口:“是你自己走到今日,怨不得别人。”

  “你以为换个人来坐这皇位便不会有今日么?阿雪,你还是太天真了。”

  话音落下,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殿门撞开,日光涌入,一道人影出现在明暗交界的阴影处。

  ——谢烬手握一把雁翎长刀,身上血迹斑驳,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唯独双目依旧明亮如炬,直直望向殿内被悬吊的背影。

  他张了张口,无声地唤出两个字音:“阿雪。”接着目光投向萧承邺,面若寒霜:“放了他。”

  “放了他?”萧承邺轻笑,“朕的玩物,凭什么?”

  说完,萧承邺掐住江悬脖颈一用力,将他拖拽至朝向谢烬:“看清楚,你心里念念不忘的人,早已是一滩烂泥了。”

  “住口!”

  谢烬一声怒喝提刀而来,江悬强忍着疼痛,艰难道:“岐川,不……”话没说完,一把匕首抵住他脸颊,几乎同时,谢烬停住脚步:“阿雪!”

  “别过来。”萧承邺冷声,锋利的刀尖已划破江悬皮肤,落下一串血珠。

  “你喜欢的可是这张脸?倘若他不再娇艳动人,你还愿为他如此奋不顾身么?”

  “萧承邺!你住手!”

  说话时,萧承邺不疾不徐解开江悬衣衫,指尖勾着腰带一挑,只见那片轻纱滑落,江悬白皙莹润的肩头露出大片。

  不知是不是因为服了药,江悬锁骨和关节都泛着红,眼眸潮湿,胸膛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这副颓靡浪荡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想到那些惑乱后宫的传言。

上一篇:江不渡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