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92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承瑢猛地推开赵敛,他吓得手都抖了:“韩将军?”

  韩昀晖也吓得发抖了,他问:“你们在做什么?!”

  “我……”谢承瑢捂住脸,“我们在说话。”

  “说话是嘴对嘴说?”

  “说话……当然得用嘴说。”

  赵敛挡住谢承瑢,转身对韩昀晖作揖说:“是韩将军来了。”

  韩昀晖也有些尴尬,弯腰把地上的药捡起来了,说:“是我来了。”

  赵敛看他在掂量药,就问:“这是什么药?”

  “同虚叫我捎回来的,给你的药。”韩昀晖把药放在一边,没过一会儿反应过来了,“你们两在军营里亲嘴?!要死啊!”

  赵敛傻笑,他还是把谢承瑢挡得严严实实的:“外面雪大么?要不要我给您倒杯茶?”

  韩昀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外面雪是大!弄得我眼睛都看不清了,就看见你们在……”

  “我们在说话呢。”谢承瑢探了个脑袋出来,“你就当做没看见吧,行吗?”说完,他还对韩昀晖眨眨眼,“外面雪很大,我给你泡杯茶吧。”

  韩昀晖愣了一下:“喝不起你的茶!外面雪很大,我看错了,行了吧?”

  谢承瑢说行,他眯着眼笑:“别告诉别人。”

  “我才懒得说!”韩昀晖呆不下去了,他要走了,临走前瞪了赵敛一眼,“这几天同虚肩膀不舒服,你多给他揉揉。”

  赵敛作揖说:“我知道,我给他揉揉。”

  “真是!”韩昀晖走出帐子,雪果然很大,三步之内都看不清人。他往远处走了几步,再回头看谢承瑢的帐子,恍惚之间他还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作者有话说】

  本章题目“不得控”出自唐·曾岑《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一句,“不得控”意为(天太冷而冻得)拉不开(弓)。

第85章 二八 不得控(二)

  崇源十七年正月初十,齐州城。

  雪堆三尺,枯枝凝霜,周廷禁军神策军、雄略军集合兵力强攻城池。鏖战之中,齐州城两面城门将破。

  刀卷刃埋深雪,枪断裂落晶莹。佟刘军惊慌失措,奋力抵御不敌,形势危急时,刘初四军的谋士施陆文与佟立德军的谋士吴允却意见不一。

  施陆文说:“官军已然破城,齐州危矣!不如引军北撤,保全主力,到迎州再扎营,不要正面硬抗。”

  吴允却说:“回回让、次次让,上回清平县就是这样被让出来的,丰州也是因为我的失误而被夺去!如今不能再让了,一定要死守齐州城!国都在此,安能倾覆?”

  “我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原先我们想着周军都是懦弱无能之辈,谁知道官军个个都是猛将?丰州失守,不是怪我们头脑不够灵光,全是因为官军太强!谁知道谢承瑢一枪就把晏群挑下马?晏群还被周人俘虏后诛杀……此仇焉能不恨!”施陆文骂道,“神策军一个谢承瑢,雄略军一个赵敛,一个佛面蛇心,一个凶神恶煞,任你用什么刀枪都敌不过!”

  吴允冷笑说:“照你看,我们根本就不是官军的对手?那还起什么义,干脆降了!你凭着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还能在周廷封个宰相!”

  “你?!”施陆文怒地挥袖,“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现在是两军攻城,谢承瑢和赵敛一定会上战场。论武力,谁能与他们较量?”

  二位谋士吵得不可开交,一旁佟立德沉脸抱臂,刘初四则唉声连连。

  原齐州城守将陆润说:“我不信这世上有无人能敌的人,更不信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儿能敌千军。我手下有一小将名叫杜奉衔,也是个武力超群的人,现在我派他领两千精锐拖住赵敛。我手头还有一千兵,本是最后关头用来杀出重围、掩护官家的精锐,就由他们来拖住谢承瑢军。”

  佟立德听了,点头说:“周廷禁军中,骁勇善战的大部分都是老将,精力匮乏难以持久;小将又弱,难成气候。唯独这个谢承瑢。他也是个认贼作父的人,亏我一心想招他入我大齐!”

  “三哥。”刘初四长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施陆文道:“既谢承瑢不能为官家所用,不如就地斩杀。至于那个赵敛,本就是官宦世家出生的公子哥,心高气傲,难容于人,也不必留。”他同陆润说,“就吩咐将士们,凡见此二人,一律杀头,不留活口。”

  近正午,雪愈飘愈盛,几乎看不清城下军马。

  佟立德冒雪前往城墙上,望着底下白茫茫一片,唯雪与折枪耳。

  “三哥。”刘初四也披着氅衣上来,呼唤道,“战场不宜久留,三哥速速下来。”

  佟立德躲着箭雨下楼,钻进营中。他恨恨说:“雪还不停呢,连老天都不肯帮我!”

  “三哥勿怨,如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愿掩护三哥出城。到时候三哥撤至迎州,自然有一条生路。”

  “你说什么胡话?”佟立德有些恼了,“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也不会有万不得已的时候。”

  刘初四摇头说:“周军是仗着天时,雪这么大,连我们这些齐州兵都无力相敌。周军是铁了心要剿灭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去处?”

  “哼,一个小小谢承瑢有何可怕,就算再来一千个、一万个,我都不怕!等雪停了,能看清底下人影,我们就不必害怕了。”

  佟立德看起来势在必得,其实是在安抚刘初四罢了。刘初四心里都知道,他吩咐人去把还在城中的女儿和王婆子带出城,先找个安全去处。

  二娘才吃了一顿饱饭,被人裹在甲衣中抱出来。她懵懂地看着父亲:“爹爹,我们要去哪里?”

  “去个好玩的地方。”刘初四给她的包袱中塞好些棉衣,又怕她饿,便把干粮都放进去。

  王婆子有些预感,并不明说,只哄着二娘:“爹爹有很重要的事儿,不能随二娘走,等他忙完了,二娘自然能见到他。”

  二娘不说话,走时哭了一场,伸着手要刘初四抱。

  刘初四鼻子酸酸的,不敢看人。他对护送的士兵说:“一定要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有差错。”

  雪大到彻底看不清人了。隔着风雪,刘初四瞧尽了女儿背影,眼泪留在脸颊,半晌间化作了冰。

  *

  杜奉衔冒着风雪出兵,将至门下,还想着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他先前对阵赵敛屡战屡败,损兵折将,长官陆润对他很不满,饿了他好几顿,甚至还鞭笞了他。

  杜奉衔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对手强劲,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可是陆润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总不能惩罚大军里的每一个人,所以就惩罚他了。

  在牢中受罚的几日里,杜奉衔一直在想着赵敛。他想着赵敛那杆枪,想着赵敛腰间的长刀,甚至还有那匹白马。

  赵敛对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良禽择木而栖,陆润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是不是该择良主?可这样,他就成了叛徒。

  杜奉衔到城门下了,眼前正有厮杀,他顾不得太多,只对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喊道:“赵敛何在!”

  赵敛很快就从人堆里出来,还是骑着那匹白马,还是握着那杆红缨枪。

  “我等你很久了,杜将军。”

  杜奉衔抱拳:“现在是你我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赵敛端着长枪,上下打量一番杜奉衔,笑道:“大正月的,将军要死战,我还不应。前些日子我问你的,你想好没有?”

  杜奉衔闷声不答。赵敛又说:“今日雪大,我也不想将军冒雪同我一战。不如就此罢手,跟我去禁军营,我请将军吃热酒。”

  “赵大官人何必在此废话,要战就战!”杜奉衔提枪上前,斩尽明雪。他的枪被赵敛一瞬间挡下,撒了半头白。

  “我很想输给你的,杜将军。”赵敛惋惜地看着他,“我知道要是你输了,你家大将军肯定会责罚你。我不愿看你受刑,更不想你就此不振。”他抬肘把杜奉衔的将枪顶上去,“跟我来大周吧,我不会辜负你。”

  “可我是陆润的将。”

  “我当然知道你是陆润的人。各为其主,你为他杀尽千万人,是忠义好汉。可陆润是投贼叛国的卑鄙小人,现在是伪齐,来日若是西燕打来,你家将军又当如何?”赵敛撇开长枪,勒紧缰绳后退几步,“乱出必出英雄!何为英雄?识大势者为英雄!大周才是大势,你伪齐再如何负隅顽抗,终是废石,上不得台盘。为此倾覆一切,真的值得吗?”

  “我……”杜奉衔长枪压紧。

  “我知道你此番前来是为了拖住我,你家大将军怕我率兵破了他的门,就派你来送死,可我不忍你战死沙场。所谓英雄,是枪指外敌,而非杀戮自己人!”赵敛最后向他抱拳,“我要你的枪,为大周而战,为边疆数万百姓而战!杜秉崇,你好好想想!”

  身侧兵戈声震动天地,血飞身落在杜奉衔的身上。

  “我身有军令,不得违抗。”杜奉衔说,“这一战,我不能输给你。”

  “我甘愿输给秉崇,只求你归顺于大周。何如?”

  杜奉衔思虑半晌,说:“这一战后,我会带队中剩余精兵前来投靠赵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陆润率兵出门,在茫茫雪海战场中寻找谢承瑢。

  无数鹅羽落在他头,他接连斩杀无数人,始终看不见谢承瑢的身影。疑虑之时,有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

  “陆将军是在找人?”

  陆润转过马,只见一身姿颀长之人,头戴银盔,手持银枪。他定睛一看,不是谢承瑢,便挥枪横打,谁知那人力气极大,稳稳挡住这一枪,还回力过去,险些将他打下马。

  “你?!你是谁?”

  “在下韩昀晖。”韩昀晖抱拳,“想不到吧?大周禁军也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羸弱。”

  “谢承瑢在哪?!”陆润狠戾地吸进冷雪,吐出一口白气,“你们周廷,也爱玩那些神出鬼没的把戏!”

  韩昀晖并不与他多废话,狠狠上前击打。

  十几回合之后,陆润被掀掉头鍪,露出凌乱的头发。

  “将军知道君权神授么?”韩昀晖幽幽说,“大周官家才是天授之子,任何有违天命之人,都该天诛地灭。”

  陆润冷笑说:“天授之子?齐州那样多的百姓死于雪灾,十室九空,天寒地冻,死者相枕!正是因为天子无能,上天才特惩戒!天告诫人们,天子失德!只有推翻天子,才能有真龙降世!”

  “佟三是真龙?还是你陆润是真龙?真龙天子只有一个,便是在珗京,在宫城!”

  “我呸!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百姓求天子救命、求神拜佛时,天子在哪?!在皇宫里,看着那些‘谢恩书’麻痹内心,妄想着这天下是太平天下!既是个‘何不食肉糜’的昏君,还有什么追随的必要?!少他妈的跟我废话,给我拿命来!”

  韩昀晖不再劝降,再执枪杀去。

  雪一直往下倒,地上满是血泞,战马鼻子上结着冰晶。

  长枪倒插在地,红缨被红血打湿,又因寒风冻结。数千士兵战死,横尸城外。

  这一战从早晨一直打到下午,齐州城守将陆润战败,城门被破,大周禁军攻下齐州城。

  齐州城一片狼藉,叛军一路逃窜,甚至有抓百姓作质者,皆被周军杀死。

  周彦带兵杀进城内,抓了战败的陆润,绑了交给齐州安抚使;又有齐州小将杜奉衔带三千五百精兵前来归顺,赵仕谋力排众议收他于帐内。

  众将军进叛军营帐,只见里头空空,余一地散乱的文书。佟立德与刘初四早已逃出营,不见踪影。

  赵仕谋看着地上的废纸说:“真跑了,还愁他不跑呢。”

  周彦道:“四座城门中,三面门都已被我军攻下,他们只能从北门走。谢同虚就在北门外等他们,这回一定能将二人擒住。”

  赵敛正好站在旁边,他非常诧异:“什么?谢同虚在北门?”

  周彦瞥他一眼:“闭嘴。”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了,让谢同虚在北门堵他们,不是送死?”

  赵仕谋咳了一声:“什么送死?谢同虚是将,他不去,你去?”

  赵敛把腕上佛珠摸紧,忽然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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