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9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这本是他送给谢承瑢的那串佛珠,临行前,谢承瑢再三叮嘱他不要杀降,手戴佛珠、心怀慈悲,自不会多杀一个人。

  赵敛确实没有多杀一个人,谢承瑢嘱咐他的事儿,他都做到了。可谢承瑢答应他的“平安回来”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2022结束了,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宝汁们明年还在嘿嘿,明年我也会更努力码字!

  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 )?

第86章 二八 不得控(三)

  齐州城北城门外,谢承瑢领兵三千,正等待着佟立德与刘初四逃到这里。

  他行在马上,怀中那块山川明月的玉佩就紧贴在他的胸口,虽隔中衣,却依旧散出隐隐的热气。

  他又下意识摸手腕,没摸到佛珠。后来才恍惚想起来,他昨天夜里已经把佛珠给赵敛了。

  谢承瑢害怕赵敛又多杀人,不说佛珠能收敛心性吗?也许赵敛比他更适合戴佛珠了。

  赵敛很听话,他跟谢承瑢保证:“我不会多杀一个人的。”

  谢承瑢也跟他保证:“我会平安回来。”

  雪越来越大了,那边攻城战还未结束。

  彭六问谢承瑢:“佟立德和刘初四真的会从北门逃出么?”

  谢承瑢说:“他不来,就是被擒了。”

  “他来不也是擒死么?”彭六觉得不会有这么蠢的人,那么多门都被堵死了,就留这一扇,不就是陷阱么?他害怕佟立德不会上钩。他说:“我觉得聪明的人会躲在城里,哪怕是山里,也比冲出城好。”

  也不知是哪个将军嘲讽说:“他要是聪明,还会节节败退么?佃农就是佃农,他们的脑子也就在这了。”

  谢承瑢咳了一声:“别说了,准备作战吧。”

  过了很久,等大雪完全铺满身了,城里的马蹄声才渐渐近。

  是佟立德军来了。

  佟立德本是要坚守齐州城,但官军的攻力实在是太强了,城门失守,齐军伤亡惨重,再死守毫无意义。他被迫率三千残兵杀出重围,撤军北上,准备到迎州休养。

  佟立德最担心的人是刘初四,好像刘初四的命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他让伪齐剩余的几个能将护送刘初四与两位谋士先出城,他殿后,谁料刚从北门出城,迎面就碰上谢承瑢军。

  冲在前面的将领大惊失色,吓得都拿不稳手中长枪。施陆文也胆战心惊,他问刘初四:“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倒问你怎么办。”刘初四实在是忍不了施陆文了,“你别说话了,三哥呢,三哥!”

  佟立德听到刘初四在叫他,立刻驭马上前。他看见眼前浩荡的军队了,这是大周最出色的禁军,他们的三千残兵几乎是不能与之相敌的。他对刘初四说:“四哥先走,我留下断后。”

  “这怎么行!谢承瑢不是别人,你落在他手里,必然是死路一条!”刘初四拽着佟立德的甲衣不放,“反是为我造的,我不能丢下你!”

  “反不是为哪个人造的,反是替天下百姓造的!四哥……”佟立德深深地看着刘初四,“我们不过是想过几天好日子罢了。”

  刘初四望着佟立德为难的模样:“三哥,我们的日子都是偷来的。”

  “我们的日子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佟立德深呼吸一口气,“四哥,如果这些日子是我为你偷来的,那我可以再为你多偷一点。”

  吴允骑马过来,看着威风凛凛的大周禁军,还有最前面掂长枪的谢承瑢。他说:“佛面蛇心是最无情之人,我们很难猜到这种人的心思。我军主力绝不可与谢承瑢军硬拼,最好是避开他。”

  刘初四问:“他都已经在眼前了,怎么避?”

  佟立德几乎要将手中枪杆捏断,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来引开他,四哥走!”

  “三哥!”

  “快走!”佟立德拉住刘初四的手腕,“去迎州,在迎州等我。”

  刘初四虽心中不舍,但又不能成为佟立德的累赘。他的眼泪在眼眶中盘旋:“我在迎州等你。”

  雪势一直不减,而激战又至。

  佟立德亲自持枪对阵谢承瑢,还没等他挥枪,谢承瑢已经一枪打下来。

  “咚——”枪杆震荡,引得佟立德头痛耳鸣。

  谢承瑢面无表情地压制住佟立德,佟立德青筋突起,使出全力仍不能化解压制。

  “降了吧。”谢承瑢淡淡说。

  “降?我宁死,绝不屈服!”

  谢承瑢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佟立德:“现在降,大周不会怪罪你。”

  佟立德大笑:“怪罪?我都已经造反了,还怕他们怪不怪罪吗?!”他忽然发力,掀起长枪,又狠狠向谢承瑢斩去!

  谢承瑢撤身后退,左边脸颊被枪刃划出一道口子,洒出几点鲜血。

  “哈哈!大周第一神将,谢承瑢!”佟立德嘲讽道,“我看也不过如此!”

  谢承瑢单手翻枪躲避,正好抬起枪纂捅向佟立德。

  佟立德巧妙躲过,骑马向后跑数十步,又回身喊道:“来啊,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是大周的节度使了!”

  谢承瑢并未马上追赶,他用手背擦过脸上血渍,直身时,后背旧伤如同撕裂般疼痛,几乎要吞掉他的左臂。

  他左手使不上力,便拉缰绳上前,用右手抡枪,与佟立德作战。

  佟立德跟他战了三回合,发现他动作远不如之前那般敏捷,又注意到他左手一直未发力,便猜测他左臂有伤,所以死命往他左手边打。果不其然,谢承瑢只侧过左边身子,完全不伸左手,佟立德更料定谢承瑢左手有伤。

  “谢同虚,杀了我,李祐寅一定会封你做节度使的!武将一辈子追求的荣耀,须臾之间就要到手了!来杀了我!”佟立德说话挑衅谢承瑢,又带着身边十几个小兵往城外逃。

  谢承瑢也率兵追上去,等回头时,北门的战场早已埋没在雪海之中了。他听见北门的枪鸣马嘶,却什么人影都看不见。佟立德近在咫尺,他背影的轮廓分外明朗。

  “要追么,军候?”跟随谢承瑢出来的小兵问。

  谢承瑢想着昨夜太尉“务必生擒佟立德”的军令,说:“追。”

  雪如羽絮蒙面,越迎风越看不清眼前物。

  佟立德带的十几小兵在雪中与谢承瑢手下的士卒殊死搏斗,战力强悍。等谢承瑢和佟立德打过几回合后,这片雪地的禁军竟只剩他一人了。

  “他们都死了,就剩你一个人了!谢承瑢,不如你此时降我,我们重杀回齐州城!”佟立德仍然这样说。

  谢承瑢望着佟立德身边的几个小兵,他缓缓抬起左臂,忍着剧痛拿枪。

  雪纷纷,风凛冽,谢承瑢对死亡的恐惧蔓延了整个脑子。他想到枪刺进身体,想到鲜血喷出来,想到那些将死之人瞪得老大的眼睛。

  这些人要杀自己。如若他不动手,那么葬身血海的人就会是他了!

  七八个小兵同时向谢承瑢冲过来,他一一回击,又转动长枪,打散敌军。他敏捷躲闪扎来的枪刃,忽察一缺口,狠捅上去,直接刺穿一小兵的咽喉!

  血洒了满地。

  一枪毙命后,谢承瑢并不停歇,拔出长枪用枪纂捅瞎身后小兵的眼睛,往后下方狠捣。小兵惨叫从马下传来,他拔出枪纂,惨叫声骤停。

  枪又袭来,谢承瑢躲过攻击,一杆劈在人颈子上,将小兵打下马。他一枪捅进小兵的胸口,拔出枪时,血顺着刃往上喷,滋了谢承瑢半边脸。

  佟立德在旁边看得有些呆滞了,他觉得不可思议,真的能有人同敌这么多精兵吗?他提着枪也上前和谢承瑢作战,还没靠近谢承瑢,只见谢承瑢一手握枪,一手攥住一小兵的枪杆,竟大力将小兵掀起来,砸向佟立德!

  佟立德下意识抬枪躲人,自己手下小兵猝不及防摔在他的刃上,当场丧命。枪被人压断了,还牵连到佟立德的手腕。佟立德疼得大叫,他被迫丢下断枪,抽出怀中刀,再抬头的时候,谢承瑢已经鲜血满身了。

  佟立德看见谢承瑢那双杀气腾腾的眼,这漫天大雪丝毫不及他眼中冷意。这几个月佟立德在战场上看过无数杀人的兵将,只有谢承瑢的表情最让人觉得冷血无情,可谢承瑢的脸还分明是书生的模样。

  他想到吴允说的了,佛面蛇心。

  谢承瑢杀掉最后一个小兵,用力抽出长枪。他在盯着佟立德,好像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佟立德了。

  “谢……谢同虚……”佟立德连刀都抓不稳了,发疯似的往深林狂奔。

  谢承瑢穷追不舍,他眯着眼睛看前方战马的屁股,大臂掷枪,一枪插到马的身体里。那匹马痛苦地嘶鸣一声,歪身跪下,佟立德也被甩下马,狠狠栽在雪里。

  血染红了白,佟立德倒在雪地,晕眩了很久。等他睁开眼,尖锐如针的枪尖对准他,满脸血的、如恶鬼一样杀人杀到失去理智的谢承瑢也在冷眼俯视他。

  “谢同虚……”

  谢承瑢没有什么言语回应,只是把枪缓缓刺进佟立德的肩膀。

  “你真的要杀我……你也把我当作谋逆,是么?谢同虚,你杀人的样子真像是恶鬼!佛面蛇心,当真是你!”佟立德疼得咬牙,“珗州那些官人,从不知农民之苦,从不知佃户之苦!你当了官人,也全然把当年受的那些苦都忘了!谢承瑢!”

  谢承瑢猛地清醒过来,他看见雪地里红得刺眼的血,突然觉得惊骇至极。他把枪收回去,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你忘了你娘……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么?你忘了你娘死得有多痛苦,你忘了你的日子过得有多痛苦!”

  “你怎么知道我娘的?”

  佟立德疲惫地躺下:“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知道你想隐瞒的一切。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谢承瑢把枪插进雪里:“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想藏起来的所有秘密!若我将此事告诉赵仕谋,告诉赵敛,告诉全天下的人,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佟立德看着谢承瑢惊悚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可悲啊,可笑啊!他们知道你娘是白玉馆的娼妓吗?你娘被谢祥祯赎回家去,又做了顶替你父亲的佃农!你爹一心要做大官人,不管你娘和你姐弟的死活,难道不是吗?”

  谢承瑢额头的筋都突起来了:“你别胡说!”

  “我胡说?你爹为了功名利禄,为了讨大周皇帝的欢心,甘愿把一双儿女送上战场!哈哈,这就是天下第一好的父亲啊,冷血至极!而你骨子里也流着这样冷的血,你也想做大官人,你一辈子都像你爹一样,是没有任何同理之心的冷血恶鬼!”

  谢承瑢脑子有些发白了,他喃喃说:“你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我是乱臣贼子?”佟立德冷笑,“我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你又怎么会懂得呢?你早已失去自我了,从你会杀人的那一天起,你就再也不是你了。谢承瑢,你承‘瑢’字,这辈子便注定一无所有,只能为他人卖命,只配做他人走狗!”

  谢承瑢浑身颤抖,他闻到身上浓烈的血腥味了,恶心得想吐。他余光瞥见盔甲上、手上的血,恨不得马上把这些盔甲都脱了丢掉。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风打在他身上,他的脑袋一阵一阵的晕眩。

  他强行平复自己的情绪,说:“跟我走,我要绑你去见太尉。”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第87章 二八 不得控(四)

  谢承瑢左半边身子疼得难忍,却还想弯下腰要抓住佟立德。

  雪地里的佟立德自然不依,他把谢承瑢推到雪地里,就着“太尉”字眼斥责说:“太尉?谢承瑢,你娘如何生出来你这样的白眼狼,竟由着你甘愿被那些地主差遣!赵仕谋也是珗京城的大地主,他手里头千亩良田,不知有多少佃户在他手下做事!那些佃农病了残了,赵仕谋不还是逼着让他们交钱吗?!你以为他赵仕谋是什么好人!你看见的,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他踉跄着站起身,朝谢承瑢那身沾了血的铠甲啐了一口,“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啦!天降大雪,屋舍漏风,被衾冰冷!你娘被活活冻死了,就在这样的雪天!你们家那个地主呢,你娘都死了,他还上门讨要租税!你娘是贱籍,你却不念着贱籍的苦,替那些无情的剥削者做事!白眼狼,你这个白眼狼!”

  谢承瑢被推得陷在雪地里,深雪囚着他,囿着他,让他无力脱身。他后背的伤发了疯似的发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浸湿了他的里衣,风一吹,就全部冻住。

  “胡说,胡说!”谢承瑢拿地上雪去砸佟立德,“我娘不是冻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佟立德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已经完全戳中了谢承瑢的痛处,于是他说得更加直白:“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娘当然不是冻死的,你娘是被那些地主逼死的,是被你爹抛弃了绝望死的!你爹一心为了功名利禄,抛妻弃子,你娘是个蠢货,甘心做块望夫石,甘心掏心掏肺地替姓谢的生儿育女、做佃农!谢承瑢,你做了这么多年谢承瑢了,想过一点你娘的苦么?你锦衣玉食,得了高官厚禄,有想过你娘在地底下还吃不饱、穿不暖吗?!你个没良心的,还替那些杀母仇人做官!谢承瑢,你他娘的一个白眼狼,你认贼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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