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38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要到时候心思又不在练武上,看我怎么揍你。”

  赵敛直作揖,发了七八遍誓,这才出门去了。他才走,赵仕谋的笑意就完全收敛了。

  赵仕谋盯着那片晃动的帘子看,直到帘子静止了,他才回过神。

  他没想到赵敛会和谢承瑢那么要好。亲儿子和政敌的儿子私交甚切,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天大的好事。

  现在朝廷疑他,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官家想用谢祥祯来牵制住他,那他,是不是能用谁来牵制住谢祥祯呢?

  赵仕谋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谁。

  *

  今天这戏算是做足了,打棍子也是真打,谢承瑢躺在榻上,血早已淋湿了后背。

  有军医过来,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给他敷了很多草药。上药很疼,和挨打不分上下,谢承瑢疼得咬紧牙关,攥紧榻上被褥,那软绵绵的布料被他手心的汗染湿,深了一片。

  “军候这伤重了,肩上本来就有旧伤没有好透,四月里又加重,如今还添新伤,反反复复的,实在难好。今后一定要注意了,否则日子久了,肯定折磨。”军医说。

  谢承瑢颔首:“多谢先生牵挂,我心里是有数的。”待穿好衣服,他恭敬地送军医出帐,又在外见到忧心的谢忘琮。

  他喊道:“阿姐。”

  “昭然,你怎么样了?”谢忘琮关心地问。

  “没事,只是小伤而已。”谢承瑢掀起帘子,“外头风大,你不要站在风口了。”

  “我还在乎什么秋风呢,见你没事就好了。”谢忘琮望着谢承瑢的背影,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了,才随谢承瑢进去。刚踏进门一步,就问道,“昭然,韩将军那番话,是你教他说的么?”

  “什么话?”

  “说爹爹刻薄,说没有父子情,是你教他说与旁人听的么?”

  谢承瑢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谢忘琮将他推到里面去,满眼疑虑迫切:“你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昭然,军中谣言是你叫人故意散播的?你知道这样会伤了爹爹的心么?”

  帐中浓郁的药味扑面,辣红了谢忘琮的眼睛。她用力闭上,随后睁开,还是看见谢承瑢淡漠的神色。

  “你若是来怪罪我的,那你可以走了。”谢承瑢说。

  “昭然,你和爹爹怄气,何至于此?你知道他最怕什么的,教别人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昭然,你这是在诛爹爹的心。”

  谢承瑢的后背非常疼,稍微说话都能扯到伤口。他不想浪费口舌与阿姐争论父亲的事情,可心中郁结实在难解。

  他抒了一口长气,反问:“难道不是实话么?”

  “你说什么?”

  “流言的话,不是谣言。”谢承瑢爬上榻,还卧在榻上,“他们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事实还不准人说了?而且这是我和爹爹的事,跟你无关。”

  “和我无关?”谢忘琮坐在榻沿,“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弟弟,我们是一家人!家中不合,你要我怎么不放心上?”

  谢承瑢觉得很讽刺:“一家人?你要我认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做一家人吗?我做不到,你也别指望我做。”

  “谢昭然!”谢忘琮气得倒吸气,“你忘了阿娘临终前怎么和你说的了?你连她的话都不要听了?!你教唆人在背后议论爹爹,这就是大逆不道!你要是让爹爹反应过来,让其他人反应过来,怎么办!”

  谢承瑢仰起头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要阿姐把耳朵捂起来、眼睛闭起来,不就能装作不知道了吗?我不想逆来顺受,我看不惯爹爹那般对我,我做什么,也从来都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你要怪我,那就怪吧,反正话已经说了,事已经做了。”

  谢忘琮无言了,手还放在谢承瑢的枕上。良久,她才叹了一回气:“回头我叫人给你送点吃的来,你偷偷吃了。”

  “我不吃。”

  “别犟!”

  谢承瑢烦得再次捂起耳朵:“你别管我了,我说了我不想吃。”

  “你和爹爹一样倔。从早晨你就没吃什么,再饿几顿,那不是……”

  谢承瑢打断她:“饿死就饿死吧,我死了,爹不就开心了?”

  谢忘琮生气地说:“昭然,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谢承瑢不喜欢听说教,马上闭上眼:“我困了,你快走。”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忘琮说再多都无用,索性起身,不跟他置气:“那你睡吧,回头夜里,我再找人来给你换药。”

  “我不要,别管我。”谢承瑢又说。

  谢忘琮无可奈何,只好出门去。还是白日,四下寂然,没什么人。她穿梭在这些军帐中,七绕八绕的,忽然觉得好忧愁。

  爹爹与弟弟有矛盾,她好像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她又觉得,谢承瑢变了,从前谢承瑢根本不会想着算计谁。

  谢忘琮回头看已经看不见的谢承瑢的帐子:“昭然,你不能和我们越走越远了。”

  *

  谢忘琮走了,帐子又安静了。

  谢承瑢趴着,胸口压得很闷,偏还有玉佩、香囊硌着他,快喘不过气了。他撑着手臂将玉拿出,脉脉看着。

  本来想着,受一次伤、丢一次人,是不是就能见到谁?可等来等去,天都快黑了,还是没等到想见的人。他心里不想承认欲见谁,只敢在这儿摸玉佩。

  他的希望抱空了,这比他挨了打更难受。

  “骗人。”谢承瑢把玉佩摔进枕头下,“我再也不信你了,什么天下第一好,都是骗人的。”

  谢承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睡不踏实。有时候恍惚地疼醒了,蜷缩着身子继续睡,发了一身汗。

  他很饿,饿地肚子疼,但刚才放了狠话,坚决不吃饭,这下只能捂着肚子自己忍了。

  隐约地,他闻到面前有股香味,分辨不出是什么香,但是很熟悉。这香味沾染了一点蜡梅,又掺了些别的,闻不出来,但莫名让他心安。

  很快,他觉得有人在替他拭汗,不重不轻的,像挠痒痒。再后来,那人又轻拂他的发,勾到耳后,不再动了。

  谢承瑢以为是阿姐,方才她不是说要给自己送吃的么?于是再犟:“我不吃,拿走。”

  可传来的却不是谢忘琮的声音。

  “拿什么走?”

  是赵敛的声音。赵敛的声音比任何人的声音都好听,谢承瑢如何会听错呢?他猛然睁眼,赵敛真的来了。

  “二哥?”他以为是在做梦呢,还伸手捏了一下赵敛的耳垂,是热的,不是在做梦。

  “谢小官人。”赵敛又要说了,“我与小官人好久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谢承瑢痴痴的,挣扎着半起身,“你怎么在这儿呢?”

  “太尉叫我来的。”赵敛如实说,“你受伤了,他托我来照顾你。”

  “太尉?”谢承瑢忽然失落起来,“是吗?其实我还好。”说罢,又趴下来。

  原来不是赵敛自己要来的,是太尉叫他来的。谢承瑢不喜欢心不甘、情不愿的,强迫赵敛来,赵敛肯定不会自在。

  谢承瑢想着,莫名有些失望。他害怕赵敛从他眼里读出什么,干脆闭上眼。

  赵敛却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他只知道谢承瑢很久没吃饭了,肯定很饿,就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包子:“你还困着呢,饿么?我领了四个包子,快点吃吧。”

  包子很香,香得不能再香了。谢承瑢本来是想放赵敛走的,可这个时候又舍不得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只泛红的眼睛:“二哥。”

  “怎么了?”

  谢承瑢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还有的忙?你若是忙,就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的。”

  赵敛笑道:“不忙,我得了空来见你的。”

第36章 十三 在眉梢(二)

  谢承瑢倚在那儿,看着赵敛的眉毛、眼睛,又看他的耳朵。他不记得和赵敛有多久没见了,如果上午见的那一面不算,那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

  是不是就他在纠结多久没见?看赵敛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谢承瑢觉得自己很小心眼,卧在那儿,又偷偷在枕头底下摸玉佩了。

  赵敛把包子递给谢承瑢,却没得他回应,于是问道:“怎么不拿着?”

  “谢虞度候罚我不能吃晚饭,所以我……”

  赵敛安慰他说:“这有什么呢,就你跟我两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吃了包子,回头我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先吃了包子再说。”

  谢承瑢总觉得自己被什么给附身了,只知道顺着赵敛。赵敛让他吃,他就吃了;赵敛让他笑,他就笑了。他拿了包子,默默咬了一口,问道:“什么好东西呢?”

  “你吃完了我告诉你。”

  谢承瑢真的在期待赵敛口中的好东西,乖乖地把包子吃了。他吃得太快,一下子噎住了,好久喘不上来气。

  赵敛见了,赶紧帮他顺气倒茶:“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的。”

  谢承瑢赶快吃完了一个,问:“什么好东西?”

  “香囊。”赵敛从怀里掏出来一只新的香囊,“这就是好东西。”

  原来方才闻到的蜡梅香不是假的,那是赵敛身上冒出来的。谢承瑢高兴了,却还要确定一下:“是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除了你,我还能给谁去?”

  谢承瑢这才安心地拿过香囊:“谢谢二哥。”

  “里头还有东西呢,你打开就知道了。”赵敛很得意,更加期待地望着谢承瑢,“我托了人买的,你应该喜欢吧?”

  谢承瑢打开香囊,里面除了香料,还藏着一根刀穗。穗子被蜡梅染香了,嗅一下,满满都是香味。他盯着穗子看,露出了很真心、很真心的笑来:“谢谢你,二哥。”

  赵敛期待地问:“喜不喜欢啊?”

  “喜欢。”谢承瑢把香囊系上,又把它们都抱在怀里,“我太喜欢了,谢谢二哥。”

  “小官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客气。”赵敛把另一个包子拿过来,递给谢承瑢,“你若是喜欢,我常给你送。”

  谢承瑢为难地说:“我不能总拿你东西吧,二哥。”

  “这有什么?我就是喜欢给你送啊。”赵敛耳朵有点红了,别过脸去不看人,正经说,“好久不见你,我都不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了。”

  谢承瑢每天都在练兵,日日都一样,没什么好说。他问赵敛在做什么,赵敛翻过自己的手掌心,让他看手掌心里磨破的皮。

  “磨破了?怎么回事?”谢承瑢很关切,伸手过去摸赵敛揪起来的皮,“疼吗?”

  “不疼,这是我练刀练的。”

  赵敛任谢承瑢的指腹游移,高兴说道,“我跟了周将军学刀,双手刀!如今正在刻苦练左手。我从来没练过左手,这才长了茧子。”

  谢承瑢一顿,收回手去,轻轻说:“二哥肯把这事儿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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