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37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秋日里总是起风,凉风吹到谢承瑢身上,蒸掉了他额头的汗,叫他打了一阵寒颤。他盯着地上飞起的沙屑,默默忍受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一声不吭。

  又听见有人在说:“啊呀,是亲父子吗?”

  “虞度候薄情至此,真是可怜谢小将军了。”

  这些话完完全全传到谢祥祯耳朵里了,他怒骂道:“谢承瑢!”

  谢承瑢听见父亲叫他了,毫不畏惧,冷冰冰地朝谢祥祯抱拳。他不喊“爹爹”,喊“虞度候”。

  “你这是在做什么?”谢祥祯真的发火了,“你现在满意了,你满意了!”

  谢承瑢轻轻道:“我依从虞度候的话,以身作则,以儆效尤,有什么不妥吗?”

  底下,韩昀晖的余光瞥至身后小兵,回神时,又与谢忘琮相觑而望。

  半晌,又有小兵窃窃私语:“听着了吧,这是依虞度候的意思!有父如此。”

  “武将多凉薄,眼里哪有什么父子情呢!”

  谢祥祯听了,浑觉耳热,怒斥谢承瑢:“你!我是叫你打他军棍的么?”

  “那您还要我做什么?若是要把我赶出军营,也可以。”

  那头又开始打,贺近霖数到第三十一,可谢祥祯却再也听不得棍棒声了。他喊道:“不要打了!打了三十棍,可以了!”

  谢承瑢说:“军令如山,虞度候,若不打完,您怎么有颜面呢?”

  这四周气温骤降,风遽然凝了。谢祥祯一时噎住:“是啊,军令如山!那就继续打,打满四十棍!谢承瑢,你跟我过来!”

  谢承瑢没有及时跟上前,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真他妈疼,他想说。又有汗珠滚在鬓间,他眼里昏,却还是扫过人群。

  他有一个很想见的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来。

  谢承瑢听见谢忘琮叫他名字了,但不想搭理,因为她从来只会说教。他走着,又路过一个人,余光中瞥见那人关切的眼睛,还有深深皱起来眉头。擦肩而过时,那人忽轻握住他的手腕,喊道:“谢小官人。”

  谢承瑢侧过脸,这就是他很想见的那个人,这一句“谢小官人”也是他极其想听见的话。

  他来不及和赵敛多说几句,因为谢祥祯又在后面叫他了:“谢承瑢,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二哥,很久不见。”谢承瑢沮丧地丢下赵敛的手,回头看了他好几次。他看清赵敛的神色了,是担忧,是关切。即便赵敛一句话也没说,谢承瑢也心满意足了。

  这是赵敛头一回真真切切地看见谢承瑢挨打,他想冲上去阻拦的,可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说不上来心中感受,就是疼,好像那些棍子不是打在谢承瑢的身上,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了。

  “真不知道虞度候要怎么罚谢小将军呢,真难办。”有人说。

  “要是有人替他求求情就好了,哪至于闹成这样。”

  赵敛转头就挤出人群,奔向爹爹的帐子。

  *

  赵仕谋板着脸进北营,还在因为“官家疑他”而烦躁。他走到帐子里,随手把笏板丢在案上,又去拽腰上的革带。

  “太尉,代将军请见。”

  赵仕谋收起不悦的神色:“请代将军进。”

  “太尉。”代议恒进门叉手相拜。

  赵仕谋方才换好衣服,打趣说:“你若是进得早一些,我就要被你给看光了。”

  “怎么敢。”代议恒低头,将昨夜新兵欲出营被逮之事说明,道,“现今就打着呢,我听见谢管军和谢承瑢吵起来了,挺凶。”

  “我看见了。”赵仕谋摇手,“闹死了,之前就闹过一回,今天又来闹,我还以为殿前司是用来给谢管军教训儿子的呢。”

  “现在军中都在传谢虞度候生性凉薄,与子不合。是否要我将谣言处置?”

  赵仕谋低头来看代议恒,冷笑了一声:“这是谢家的事,同你我有什么关系?人家的家事,还要我们掺和吗?”

  代议恒说:“是。”

  “谢承瑢是新封的将,年纪也小,有些墙是要自己撞的。如果什么决定都是我们替他做,他还有什么历练的必要呢?”

  “是。”代议恒抬头,又说,“神策新兵里,有一个叫秦书枫的倒是格外正直。是他抓到人翻墙,也咬着不放,非要讨个结果。”

  赵仕谋闭眼理清思绪,说:“不是正直,是愚蠢。做事不留余地,不知道给自己一点退路,能叫正直么?他爹是秦贯?”

  “正是秦管军。”

  赵仕谋悠悠地摇首,念道:“谢祥祯,秦贯,这两个人都是来压着我的。殿前司闹成这样,最丢人的不还是我吗?”

  *

  谢承瑢还在和谢祥祯置气。谢祥祯问他话,他假装听不见,一句都不回答。

  谢祥祯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谢承瑢装哑巴,更加发怒:“你是在气我?秉公处理!你想了一夜,就是这样处理?”

  “是,昨夜不是都说好了吗?”谢承瑢看谢祥祯那么生气,还回了一句,“爹爹想要的,不就是看我挨打吗?”

  谢祥祯气地发抖:“我什么时候想看你挨打了?是他私自出营,是该罚他!你还真请愿自罚?”

  谢承瑢觉得这句话没有回答的必要,就不回答。他避开谢祥祯的目光,去看谢祥祯案上摆的兵书。

  父子二人一同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比谁更有耐性。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耐性最好的是谢承瑢。

  谢祥祯急了,猛地拍书案:“你不会说话吗?”

  “会。”

  “那你为什么不说?!”

  谢承瑢作揖说:“因为我不想说,我和爹爹已经无话可说了。”

  “好啊,好啊。”谢祥祯捂住脸,深深叹了一口气,“贺近霖私自出营,是你管教不当!他是你的兵!昨儿夜里我没同你说么?”

  “说什么?”

  “把贺近霖赶出军营!”

  “不可能。”谢承瑢看着他,“我的兵,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说他不能走,他就是不能走。”

  谢祥祯说不过了,干笑了两声:“你不肯把他赶走?你犯得着替一个新兵挨板子吗?”他知道谢承瑢不会回答,所以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肩,逼他与自己对视。

  “军营之中,没有那么多的同情与怜悯!你怜悯他因孤母而犯错,谁又会怜悯你?军法无情,旁人之心亦无情!你开此先河,将来便会有更多人不将你放在眼里,到时候你还怎么统兵,怎么立威!”谢祥祯摇晃着他的脑子,希望他清醒冷静,“你轻而易举饶过他,谁能再把你放在心上!”

  谢承瑢茫然望着父亲,平静说:“我自己承受。”

  “那你就自己受着吧!”谢祥祯推开他,“你迟早会明白我说的话的,在军营里,仁慈,绝对行不通!你不是想受罚吗?以为打二十板就可以了么?今晚就不要吃晚饭了。饿个几顿,再向我请罪!”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搞点小剧场玩玩(这是三十岁之后发生的事情哈):

  小赵这人指不定有点毛病。每回小谢想吃什么东西,如果不准确地说想吃多少,小赵就会一下子买N多!就比如甜糕,小谢说“我好想吃甜糕”,意思是买个几块尝一尝,结果小赵买了二十斤。小谢连吃五天都没吃完,腻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后来每次小谢再想吃什么,都会很明白地说:“我好想吃一个XX。”小赵:立刻get!并且不会多买。

  在这方面小赵能get,但是在某件事上完全get不了。小谢说“我想那个一次”,小赵听到的是“我想那个一整晚”,然后就…后来小谢有几天没有提要那个,小赵就很失落,以为老婆不爱自己了,又哭又闹又撒娇,还讨价还价(其实是缓兵之计)^^

第35章 十三 在眉梢(一)

  赵敛许久没见到爹爹了。原先在家中都说好了,不要在军营认亲,所以这一个半月来一直没见。

  但这次不见不行了,赵敛真的很害怕殿前司里还要再追究谢承瑢的失责,不要到头来因为一个小兵让谢小官人丢了官,那就不值了。

  一进赵仕谋的帐子,赵敛就落着一张脸,作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作揖说:“请爹爹安。”

  赵仕谋想都不用想,赵敛一定是为了谢承瑢的事情来的。他故意问:“怎么,苦了累了要回家去了,还是说谁惹着你了?”

  赵敛眨了两下眼,如实说道:“不是苦了累了,也不是有人惹我,是我不得不来求你了,爹爹。”

  “那你说吧。”

  赵仕谋正要喝茶,但他这位宝贝的小儿子忽然一个大步跨过来,夺下他手里的茶:“爹!谢小官人挨打了,您应该知道吧?”

  “略有耳闻,他的请罪札子已经交到我这里来了,怎么?”

  “请罪?”果然了,赵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拉着赵仕谋的手说,“爹应当知道中秋夜里发生了什么吧?我知道来龙去脉。擒虎左二军一营六都的贺近霖,说想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不敢同谢小将军说,只好自己翻墙。就那么倒霉,被秦书枫看见了,逮个正着。当夜大哥过来找我,我正好去马房拴马,恰好看见全程,贺近霖根本就没有翻出去!”

  赵仕谋抬手摸胡须:“亏你说那么多话不喘气的。我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知道。”

  “我也知道,”赵敛凑着赵仕谋说,“爹,依我看,这事儿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擒虎军那么多人中秋都告假了,只是新兵不准告假而已!贺近霖是过于思念母亲,没办法了,才出此翻墙下策。”

  “哦,所以?你是来替贺近霖求情的?”赵仕谋笑了,“求情也可,罚都罚了,可以不赶出去。”

  “哎呀,爹爹,我说的不是贺近霖!我是在说谢小官人。小兵犯错,关谢小官人什么事儿呢?为什么连他也一起罚?我就是想不通,什么时候殿前司有连坐的规矩了?那按这么说,珗州有人犯法,还要罚官家?”

  赵仕谋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比喻不当,怎么能拿官家做比喻?”

  怎么绕到这里来了,赵敛很急,他觉得爹爹根本不懂他想说什么!他顺着爹的话继续说:“那我拿珗京府府尹做比喻也成,你说城里有人杀人放火,还能怪府尹?换到军营也同理,有士兵翻墙出去,怎么谢虞度候不认罚呢?我就觉得不公。谢小官人不当罚,更别说什么罚俸禄、罚不准吃饭了。您说呢?”

  赵仕谋说:“杀人放火确实不能怪府尹,但你若是非要追究,府尹也是可以被罢官贬黜的。”

  赵敛懵了,可随后赵仕谋又说,“我没说要追究你的小将军,你急什么。怎么,你这么关切谢承瑢?”

  赵敛摸着鼻子遮掩心思:“关切么,倒也并非是关切……我就是觉得,他也没什么错,何必要来折腾他,您说对不对?军里都说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待兵如手足,怎么到头来,他的仁慈都成了坏呢?如若因此罚了他,军里就又要有议论了。”

  “哦,是这样。”赵仕谋觉得赵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说,“放心吧,殿前司不会再追究了,今天不是已经罚了么?”

  “真的?”赵敛高兴了,可一会儿又开始担心,“那他受伤了怎么办?他受了伤还得风吹日晒,爹爹,天要凉了,他肯定不好再带兵了。况且没有好药,他一定疼死了。”

  赵仕谋笑说:“那你把你在家里床底下藏的钱给我,我拿了去买药,总成了?”

  “啊?”赵敛登时笑意全无,狡辩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床底下藏钱了?我没藏。”

  “你没藏?那我可不会赊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赵敛确实是在家里的床底下藏钱了,这是他每月偷偷攒出来的钱,不知道为什么被爹爹给发现了。但若是能给谢承瑢买最好的药,他要不要得那些钱也无所谓了,就忍痛说:“你拿去吧,要给他买最好的药,好爹爹。”

  赵仕谋大笑:“这时候你知道我是你好爹爹了,之前逃学的时候怎么不说?”

  “哎呀,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逃学了。我现在只想谢小官人好好的,我不想他再受委屈了。他十几岁就到军营,也不是来受委屈的。”

  赵仕谋听着这番话,忽然想到什么,认真地问:“阿敛,如果我让你跟着谢承瑢练武,你觉得如何?”

  “叫我调到二军去?那我不干。”赵敛嘟囔说,“其他将军的儿子全在神策军,就我在擒虎军,已经很丢人了。你再让我去第二军,我干脆找个地方埋了。”

  赵仕谋使劲拍了一下赵敛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愿意!谢承瑢现在受了伤,肯定连路都走不了了,更别说带兵。他一个人住,夜里也不方便。我要你搬到他那里去,照料照料他,你觉如何?”

  赵敛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就止不住扬起。他努力不笑,还是有喜悦流露在眼:“可以,当然可以!”

  “到立冬还有些时日,立冬了,还有冬试,还要重整军队。你在擒虎军,其实我不太放心。”赵仕谋用拳头抵着赵敛的肩,“要是你能编到神策军,我便将谢承瑢也调入神策军,带着你,怎么样?这回满不满意?”

  “满意了满意了,我当然满意!”赵敛笑起来,“那我得好好练着的,我一定能进神策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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