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62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赵敛说:“官家染了病,加上昨夜政/变,三大王被拿下没多久,官家就没了。”

  谢承瑢脑子还昏,他好久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说:“官家,真的没了。”

  “崔伯钧和三大王皆已入狱,皇后派人去拿曹规全了,我还没来得及听见消息。今日太子殿下怕是要在灵前即位,我不能耽搁久了,阿昭,这就要走了。你好好睡,我回头再来看你。”说话间,赵敛伸手就去扒自己腰带。

  甲衣难脱,加上潮湿,他脱得更困难。谢承瑢见了,立刻下床替他脱衣,又拿孝服为他换上。

  “这会儿是紧要时候,阿敛,你不要出岔子。”

  “我知道。”赵敛换好了衣服,轻拍谢承瑢的手背,说,“不要为我担心,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了。”

  谢承瑢望着赵敛憔悴的脸:“好。”他还拉着赵敛的手,舍不得丢下,思量很久,还是垫着脚轻吻他的嘴唇,“路上小心点,我在家里等你。”

  赵敛有些惊讶,随后搂着谢承瑢的腰,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口:“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

  所以开头韦霜华非常不敢议论朝政是有原因的,也没有洗白小李的意思哈~

第243章 七四 红笺小字(一)

  整个珗州都铺了白,什么彩灯、什么锦缎,全都换成素色。有大臣着孝服往宫中去,百姓们也穿了孝衣,在宣德楼下哭丧。

  赵敛站在武官最前列,朝官家灵柩跪拜。他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武官,皆服白挂泪。

  灵柩旁跪的是冷静的寇从英,还有泪流满面的李晔临。

  李晔临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嗓子也嘶哑得不能说话。

  辛明彰在边上见群臣,几度哽咽。她说:“官家走了,国如何,社稷如何?”

  宰相张元熹便带头说:“宜令太子灵前即位,稳固朝纲。”

  李晔临听了没什么反应,他还是跪在那里哭,只不过是一边哭一边玩手里的衣摆,丝毫没把群臣的话听在耳里。辛明彰见之生怒,喊道:“太子!”

  “娘娘!”李晔临回过神来,立刻磕头说,“臣在。”

  灵堂中静默半晌,还是林珣解围:“方才张相公说,太子殿下宜继承大统,可在灵前即位。”

  李晔临抬起头来,懵懂地看他,说:“我,做皇帝?”

  辛明彰不悦,忙给寇从英使眼色。寇从英在李晔临身边小声说:“殿下要三让后应。”

  “哦……”李晔临乖巧地说,“我做不了官家。”

  张元熹又说:“国不能一日无君,殿下是陛下亲立的储君,应继大统。”

  李晔临又答:“我不能做。”

  后来张元熹又劝了一回,李晔临完全忘记这是第几次了,反正差不多三回了,就随口说:“我做了,我做了。”

  他走上去,群臣山呼:“陛下万岁。”

  韦霜华跪在李祐寅灵前,听到灵堂上哄闹的声音,尤觉刺耳。他低头,为李祐寅烧了无数纸钱,流了无数眼泪。他的袖子里还藏着李祐寅赐给他的玉珠,那也算是官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吧。

  李祐寅的陵寝名唤“永清”,也许是应着他没做太子时的名字,“元清”。在韦霜华眼里,官家只有叫“清”的时候最快乐。

  下葬那一日,韦霜华也跟着去了永清陵,想要陪着官家走最后一程。皇陵是在山中,上山安葬要走好几个时辰的路。又是九月天,秋风刺人,多增添了几分悲哀叹惋。走过神道,走过碑亭,韦霜华越来越觉得前路崎岖了。

  他说过要永远陪着官家,在他心里,“官家”也只是单对李祐寅一个人的称呼。他没办法再认另一个人做官家了。

  送葬的队伍回京了,韦霜华却留在了皇陵的林中。他看着茂盛的树、巍峨的山,他对着宝顶张开手臂。

  夜幕低垂,星月散落,终于是个晴夜。韦霜华和宝顶一同观赏着天上的星星月亮,他轻语着:“官家,今天有星星了。”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窸窸窣窣的叶响。

  他没觉得孤单。

  他拆下了串联玉珠的金绳,把一颗又一颗的珠子吞到肚子里。他就躺在山下,倚在李祐寅的“脚边”。他说:“我会永远陪着官家的。”

  什么叫“永远”,人不会永远活着,只有死亡才能算是永远。韦霜华想。他一个宦官,是决不能和官家葬在一起的,但能葬在同一片山,也算是老天给他的最大恩赐了。

  他看着星星,痛苦地转过脸,好像边上就躺着官家。官家又怎么会和他躺在一起看星星呢?韦霜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还是伸手去抚摸官家的头发,亲手为他编一个漂亮的辫子。

  “如果您不是官家,如果我不是宦官,那就好了。”韦霜华虚弱地说。

  “那下辈子,我就不做官家了。”李元清眯着眼笑,“你要永远陪着我啊。”

  韦霜华也笑:“好。”

  玉珠堵住了他的嗓子,他窒息地,枕着山石而去。

  *

  李祐寅驾崩,辛明彰和诸臣给他定庙号为“中宗”。

  虽然辛明彰同李祐寅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但歌颂先帝是继位者必须要做的事。

  登基大典上,辛明彰坐在李晔临身后的珠帘中,代新君发布了很多诏令。比如大赦天下,比如封赏。

  新帝拜张元熹为左相、雷孝德为右相,封林珣为尚书左丞、董淳为尚书右丞,超擢陈复为刑部侍郎。武官中,有拥立一等功的赵敛不仅升做了殿前司都指挥使,掌全殿前司的兵柄,还破例授了开府仪同三司,升了食邑食封。武将很少能做使相,除了开国大将,也就是赵敛了。

  除赵敛之外,三衙管军几乎重置,原马军司副都指挥使张延秋未动,原步军司都虞候韩昀晖任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原马军司都虞候花流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彭鉴升为殿前司都虞候,授杜奉衔马军司都虞候,瑶前功做了步军司副都虞候。还有其他人升了官。

  原本辛明彰还想授纪鸿舟管军的,可纪鸿舟拒绝了,他说:“臣安于现状,仅一个四直都虞候足够了。”他不想升官,辛明彰也就随了他的意思,没有再提了。

  虽新君大赦,但八月里发动政/变的李元澜、崔伯钧,还有教唆政变的曹规全并没有被赦免。因三月丧期不宜行大狱,加上需要收集证据,就一直没有推勘。

  一转眼,已到了神绶元年元月。

  **

  上元节前几日,珗州大小街终于撤了白,又挂上彩灯了。

  正月十三,还未到元宵呢,京中就已经灯火璀璨。

  十里长街明如白昼,百姓庆贺节日,好不热闹。谢承瑢也很久没出门了,他闷在家里好多天,见到的人除了赵敛还是赵敛,没什么意思,就想出去转悠。他想着,人们上元才出来玩儿呢,正月十三哪有什么人?特意挑了这日出去,谁知街上还是挤满了人。

  “前几个月国丧夜禁,国丧一过,自然都出来玩了。”赵敛说。

  谢承瑢颔首:“也是,他们也是被闷久了。”

  在家闷久了,就爱弄新鲜玩意。今年又出了很多新灯,站那儿喷火的,挂树上撒火星的,总之千奇百怪。

  在街上还能碰见人卖艺,什么胸口碎大石、脚踩刀锋舞,总弄得谢承瑢很惊诧。

  “在胸口上碎石头,人都要被砸没了。”他说。

  赵敛听了大笑:“人家那是有绝技,普通人碎大石肯定没了。”

  谢承瑢说:“在你胸口放一块,你还活着吗?”

  “放石头我不知道,但你在我胸口压一压,我还活着。”

  谢承瑢语塞,耳朵忽然红了,嗔怪道:“闭嘴吧,听你说话,还不如听树上小鸟说话呢。”

  赵敛喜欢跟他贫嘴,看他说不过了,追着问:“那你说树上鸟说什么?”

  谢承瑢随便看,还真看到树枝上挂的鸟灯。灯做得很漂亮,黛色小鸟,嘴巴、翅膀还会动,但不会说话。他盯着鸟看,随口一诌:“鸟说赵二怎么这么烦人呢。”

  “你再这样,一会儿我不给你买栗子糕了。”赵敛威胁他,“你再这样,我连荔枝酒都不请你喝了。”

  “不请就不请呗,我自己买。”

  赵敛气急败坏:“我请,我怎么不请你?谢昭,你怎么从来都不让着我啊,你喊我几声好哥哥,我不就随你心意了!”他在谢承瑢耳边吵,跟小孩儿一样。

  谢承瑢刚想说他是“小孩儿”,转头看去,街边正巧有个和阿娘撒娇的小郎君,说话语气、行为姿势,和赵敛如出一辙。

  “看吧,你和那儿的小郎君有什么区别?”谢承瑢无可奈何,“请我喝荔枝酒吧,我给你买栗子糕。”

  赵敛说:“那你求我,喊一声好官人,我就请你了。”

  谢承瑢知道他得意,顺着他说:“好官人,你就请我吃一回荔枝酒吧。”

  赵敛得逞了,欣然说:“走,我带你去买。”

  街上人多,鲜有空地,稍不留神就要被挤散了。赵敛担心和谢承瑢挤散,不仅要谢承瑢走他前面,还要在后面偷偷牵住谢承瑢的手。

  “这么多人,醉仙楼没地儿坐怎么办?”谢承瑢开始担心了,“没地儿坐,我们就吃不成了。”

  赵敛说:“没地儿坐,就买回家吃。”

  “可我还想看灯呢。”谢承瑢气馁地看人群外的路,说,“往哪儿走?我不认路了。”

  “往东边。”

  谢承瑢拉紧赵敛的手,笑着说:“你可不要走丢啊,到时候我找不到你了。”

  赵敛凑过去,贴着他走路:“我跟好你,不会丢的。”

  醉仙楼果然没位置了,酒也还剩几坛。酒博士招呼说:“好官人,把酒带回家也吃得!”

  谢承瑢听了,在赵敛边上偷笑:“好官人,他也叫你好官人。”

  赵敛憋不住笑意,在袖子底下轻捏谢承瑢的手掌,说:“你今天不叫我一万遍好官人,就别想睡觉了。”

  他把最后两坛荔枝酒买走了,才碰上酒坛子,谢承瑢就说:“喝这个还不就是玩玩儿?荔枝酒,荔枝覆酒,酒味稍欠,不会喝醉的。”

  “你非要喝醉做什么?”

  “喝酒不喝醉,算是喝酒了?”

  赵敛沉默半晌,又同酒博士说:“再拿两坛临春赋。”

  没座儿可以喝酒,谢承瑢又不想回家,就抱着酒坐在醉仙楼的后院里。后院自然也是有人喝酒的,亭子已经被占了,他们没地方去,就只能坐在院子角落的梨花树下。

  上元节,梨树还没开花,也见不着什么叶。一抬头,就是光秃秃的一棵树。

  谢承瑢喝了一口荔枝酒,说:“我和二哥熟络起来,是不是就在这儿?”

  “是啊,梨花比剑。”赵敛和谢承瑢喝同一坛酒,他尝到浓浓的荔枝香味,赞叹道,“酒还是当年的酒,人也是当年的人,我觉得很好。”

  “很好?”

  “还不够好?”

  谢承瑢笑起来,说:“好,要是有梨花就更好了。”

  赵敛把酒递给他,又去看头顶的梨枝,说:“花在不在不要紧,人在就好了。人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好。”

  谢承瑢良久不语,他看着赵敛漂亮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沾了酒的嘴唇。上元还冷,偶有凉风吹过来,正巧把赵敛身上的香味也带来了。

  好香,不是衣服的香味,也不是酒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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