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61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韦霜华在内侍省呆着,有时还是会抬头望黑夜中的星星。

  他不知道李祐寅是不是也在看,他希望李祐寅也在看。李祐寅也确实在看,尤其是月圆的时候。

  他们分明望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没过多久,先帝身子不好了,匆匆封了李祐寅做太子就龙驭上宾。

  那是一个除夕夜,李祐寅跪在爹爹床前,听入内内侍省都知李絜宣告即位诏书。他哭着,双手接过诏书,而身后尽是泣声。

  从那一刻起,他就变成了大周的官家。他才十岁。

  【作者有话说】

  文里交代的不是很清楚,需要推测一下,那我就在作话里说明白了。

  文康太子的死因算是大周的未解之谜了吧?下午的时候忽然就传不好了,到晚上就死了。实际上,文康太子是先帝借着李祐寅的手毒死的,因为文康太子太得民心了,先帝觉得儿子的风头盖过了老子。没想到太子死了没多久,先帝也死了。

  李祐寅背了黑锅,他一直以为大哥是自己杀的,同时他也不敢承认,因为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影响太大了,童年阴影,整个扭曲了他的人格。

  太宗也是先帝杀的,前文有提过太宗是在西征的时候感染风寒去世的,去世之前几个月,先帝给赵爹送了一副铠甲。之后太宗死了,先帝即位。

第242章 七三 山川欲倾(四)

  “二哥做了官家,再也不能任性妄为了。”登基的那一天,朱怀颂对李祐寅说。

  李祐寅还觉得眼前一切都像是梦,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儿子会做个好官家。”

  途径宫巷,他看见墙角叉手的韦霜华,忽然心动,完全忘记方才娘娘的话了。他转头憧憬地问朱怀颂:“娘娘,我能不能……我能不能把韦霜华接回来?”

  他以为朱怀颂会同意,可朱怀颂却斥责他:“不行!”

  朱怀颂给他选了一个做事的黄门,叫刘梦恩。刘梦恩很勤快,很上心,事事周到,能把李祐寅的起居都侍奉很好。可是李祐寅却很不喜欢他,不愿意给刘梦恩好脸色。为此,朱怀颂罚了他无数遍,她知道他还在想着儿时的玩伴韦霜华,更是决绝地把韦霜华调去舒州,还下令,“永不准回京”。

  李祐寅知道了,同朱怀颂狠狠吵了一架。他质问道:“为什么娘娘要把他送走?他就是一个黄门,他什么都做不了!”

  “亲信宦官,这就是为君者的大忌!不论何时、不论何因,你都不能如此宠幸一个宦臣。”

  李祐寅以为自己做了官家,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他以为自己做了官家,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事实并非如此,他现在连一个人都留不住。他做什么,都有人束缚,他做什么,都有人指责。大周官吏尚能弹劾君主,李祐寅只是坐在紫宸殿里听政,也被官吏指责无德无能。

  韦霜华离京那一天,他不顾朱怀颂的阻拦,疯一样跑到宣德楼上。他望尽了楼下的人、楼下的景,他看遍了珗州的一切,但始终没有见到韦霜华。他像是丢了魂、失了魄,他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韦霜华走了,李祐寅的所有任性、欢乐、期待,都走了。

  从那之后,李祐寅的脾气就越来越差。他常常在福宁殿坐一夜,只朝着窗子看天上的星星。他数了无数遍,他想要有一个人陪着他一起数,可那些黄门宫女就只会说:“官家,还要上早朝,您就睡吧。”

  他不想做官家了,可他又不能不做。睡不着的时候,他在想,他什么时候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官家,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别人脸色。他想让满朝文武都臣服于他,他想真的做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

  李祐寅是十五岁成婚的,那时候朱怀颂给他选了很多重臣之女,他都不要,他只要辛明彰。因为辛明彰的家世最差,因为辛明彰最乖巧。他只是想要一个顺从他的人,就算不是真的喜欢也不要紧。反正做官家就是不能自由的,他也没有任何所爱。

  成婚那日,他见到辛明彰绝色的脸,没有任何触动。

  他是真的喜欢辛明彰吗?不知道。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但他需要辛明彰,需要她为自己出谋划策,需要她站在自己身边,他需要有人对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物和朱怀颂争权,他不遗余力地提拔武将,甚至笼络地方禁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完全掌控大周的皇权。

  他借着朱怀颂的手罢了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温绛英,将步军司的兵权交给了崔兴勇;他过分提拔谢祥祯一家,想要创造出大周史无前例的功绩。他用秦贯,用曹规全,也是如此。

  等克复延州的消息传回来,他唯一所求的,不过是让朱怀颂把韦霜华从舒州放回来而已。

  “你就这么想要那个黄门吗?”朱怀颂不解,“官家,你不能过分地宠爱一个宦臣。”

  李祐寅说:“臣只是想让他在我身边而已。”

  朱怀颂知道李祐寅长大了,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圈住他了。于是她才勉强同意,把韦霜华从西京调回珗州。

  韦霜华回来的那一天,李祐寅尤其高兴,他甚至换了新衣,冒着雨到宫门口接他。那天的雨很大,他在宫门口等了半日,终于等来多年不见的韦霜华。

  可是看见韦霜华的那一刻,李祐寅又不是很高兴了。

  ——“我要你自称我。”

  “臣韦氏,拜见官家。”

  韦霜华对他叩首,雨水溅在韦霜华的衣服上,也溅在他心里。

  李祐寅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韦霜华再也不可能陪着他一起看星星了。

  *

  “你哭了。”李祐寅够不到韦霜华的眼泪,颇有些着急,“别哭,我……我不喜欢人哭。”

  “官家……”韦霜华从来没有在李祐寅面前哭过,如今他已是无力回天,除了哭,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擦干眼泪,强忍着心中悲痛,说,“我会陪着官家,我会陪着官家的!”

  李祐寅失落地看着他:“所有人都在骗我……所有人都在算计我……所有人……你有没有,算计过我?”

  “我没有。”韦霜华跪在那儿,眼已被泪水填满,“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官家,我从来没有!”

  李祐寅不信,他摇头说:“所有人都怕我,所以所有人都盼着我死。你是不是也……盼着我死?”

  韦霜华悲切说:“我想你活着,我想你活着……”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看星星了。”李祐寅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他迫切地问韦霜华,“为什么你回来了,就不和我一起……”

  “因为您是官家,因为您是官家……”韦霜华哭着说,“我怎么能和官家您一起,官家您又怎么能和我一起?”

  “官家……哈哈!做官家、做官家。我一点儿都不想做太子,做官家。”李祐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因为皇权……任何沾染上权力的人,都会变成疯子!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也疯了?我为什么也……我记不得我原来的样子了。你还记得吗?”

  韦霜华又有眼泪落下来,这时候,李祐寅终于能替他擦眼泪了。

  “我记得,我记得官家的一切。”

  李祐寅唏嘘道:“没有人是真心对我的,爹爹,娘娘,大哥、大姐……还有皇后,后宫里那些娘子……”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万物可悲,“他们爱的,都是皇权。只要是皇权,无论是谁,他们都会爱的。没有人对我是真心的,没有人……”

  他眼里还映着韦霜华抽泣的脸,看着韦霜华哭成这样,他也不禁掉出眼泪。

  “我是真心的,我对您……我对你,是真心的。”韦霜华低下头,痛苦地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一刻是不真心的!”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那就好。”李祐寅笑笑,“我相信你,我最相信你。”

  韦霜华竭力望着李祐寅,因为见一眼,就少一眼。他连眼泪都不敢擦,他要一直凝视着官家,就这样一直陪着官家走到生命的最尽头。

  “韦……”李祐寅去摸枕边的玉珠,辛苦地塞到韦霜华的怀里,“给你……”

  “我不要!”韦霜华拒绝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可李祐寅始终说:“给你。”

  韦霜华不知道如何答了,他收下了玉珠,可心里却已经做好了追随官家的准备。

  “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李祐寅万分狼狈地说,“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一个人。”

  韦霜华跪着向前,紧紧握住李祐寅的手:“我会在这儿陪着官家,你不要害怕,我会永远陪着官家的。”

  李祐寅真切地感受到韦霜华手心里的热,就好像小时候,韦霜华偷偷给他编小辫一样。其实他都知道,他希望韦霜华一直这样,所以总不说。

  李祐寅张着嘴,还想大口呼吸,但是气已经不能进嘴了。

  他看着泪眼朦胧的韦霜华,叹息说:“真可惜……”

  “可惜什么?”

  李祐寅还在动嘴,可是韦霜华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把耳朵凑上去,只听见李祐寅颤颤巍巍说:“今天……下雨。”

  他的手松了,李祐寅吐在他耳边的热气还没变温。

  今天下雨,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

  *

  官家驾崩了,他走的时候,珗州的雨渐渐停了。

  重臣全部被辛明彰召进宫中,候在福宁殿外。石砖上的血已经被清洗干净,连血腥味都不曾留。

  赵敛跪在殿前,心思却全在谢承瑢身上。他不知道谢承瑢有没有出去,也不知道谢承瑢安不安好。他没办法出宫,信得过的人也都跪在这儿,没人能去见谢承瑢。

  他焦急不安地等了一夜,终于赶着闲时奔回家去。

  落了雨,天就凉了。树上的叶被萧瑟的秋风刮落,桥上、地上,四处都是凄黄的叶子。

  赵敛归心似箭,才至家门口竹林前就飞身下马。韶园寂静,偶有雀鸟咕咕,扰得他心烦意乱。

  “阿昭!”他穿梭在游廊里,经过一扇又一扇的窗。廊顶的琉璃灯漂亮,穗子很长,被赵敛的脑袋顶得乱晃。

  他潮湿的鞋底印在地上,久久都没有干。

  “阿昭!”

  赵敛太害怕安静了,越是无人应,他的心越提到嗓子眼。他从来不觉得这条游廊有那么长过,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他还是在呼唤:昭昭。

  谢承瑢昨儿半夜就回家了,他额头受了伤,走路都打飘,看什么都不清楚。幸好是裴章在,给他上了药。过了一夜,他已经不觉得疼了,但还是晕,想困觉。好不容易睡着,他又突然听见赵敛的呼唤声,忙起身到门口去看。

  等他站在长廊里的时候,赵敛恰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二哥。”

  “昭昭!”赵敛真要吓死了,他顾不得身上甲衣冰凉潮湿,疾步就奔向谢承瑢。

  他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挂念一夜的阿昭,用力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蜡梅花香。他惊魂未定,一直说,“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他对着谢承瑢的脸亲了好几口,又仔细看他头上的布条,皱眉问道,“怎么受伤了?裴先生有没有看过?你要不要紧?”

  谢承瑢摇头:“不要紧,不疼了。阿敛,你快要把我勒得喘不过气了。”

  赵敛这才松开他:“昨夜太乱,我不顾上你,对不起。你怎么样了?你……你哪里不好,都告诉我。”

  “你别担心我,我没有哪里不好。”谢承瑢点着赵敛甲衣上的血,“盔甲脏了,去换了吧。”

  “你真没事?你的头……”赵敛欲伸手去摸,却被谢承瑢避开。

  谢承瑢说:“我没事,你放心。”

  “我是放心。”赵敛这才注意谢承瑢只穿了里衣,屋外风那么大,呼呼吹过来,连他都觉得冷。他急得又喊,“你快回屋去,外面这么冷,肯定会冻坏的。”

  谢承瑢被赵敛推进屋子里,抱到床上,这下暖和了,再不会有冷风了。

  “我这几日忙,恐不能回家,你好好呆在家里,有什么要吃的,就找阿福;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找裴章。”赵敛又拿一床被子来给谢承瑢盖,焦虑说,“官家没了,我要在宫中守灵。”

  “官家没了?”谢承瑢忽然觉得揪心,“官家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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