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第213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古代架空

  林珣笑着作揖:“好些日子见不着你人,一下朝你就跑,我还想找你叙叙旧。”

  “找我?”赵敛也作揖,“官人想和我叙旧,来我家里找便是了。”

  “下回我来,总之今天见了,能谈会儿天。”

  林珣正好与其他节度使对拜,拜完之后他道:“在下始终觉得人死魂在,在灵前说些不好的话,到底惊动故人。”

  那说罪臣的节度使有些尴尬:“是。”

  赵敛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作声。

  等礼毕,众人都散了,赵敛也打算走了。不知道林珣又从哪里钻出来:“赵官人,很急着回家么?”

  “不急的。”赵敛说。

  林珣叉手:“恰好再拜一拜。”

  站在谢忘琮灵前,林珣感慨不已:“定王封得好,一语双关。”

  “功臣封赏不当止于郡主,男人与女人并不该有差别,这是谢怀玘应得的。”赵敛说。

  四下人少,林珣也谨慎,挨着赵敛说了两句:“功臣,应当有功臣的优待。漏了任何一个,都不算是优待。”

  赵敛淡淡瞥了他一眼,假装不明白。

  林珣又问:“定王迟了三年,平反昭雪,又该迟几年才能到?”

  赵敛环视四周:“你话里有话?”

  “我就是为了让你听出来,除了你,还有谁愿意听。”林珣悲哀道,“不瞒官人,我视同虚如手足,他走了,我为他吃素吃了三年。谢怀玘能等来一个王,谢同虚难道不能等来清白吗?”

  赵敛打量了林珣几眼:“你敢在这里说这些,不怕官家削了你的官?”

  “我不怕,你怕吗?”林珣伤感地望向灵位,“说什么功臣,手刃金宗烈的难道不是功臣?官家这是偏心哪,随着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抹去谢同虚所有的功绩。最当追封为王的不当是他吗?我替他不值。”

  “功过如何,自会有后人评说。”

  “你真以为如此吗?我们的生平,是写在史书上的。他们想让史官怎么写,史官就得怎么写。如若谢同虚已经被钉成了奸臣,又该怎么办呢?我身为文官,不能为他洗清冤屈,实在愧疚难当。”

  赵敛良久不言。他等着周围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说:“谢同虚当然不是奸臣。”

  林珣幽幽:“那他的牌位,该在孝奉堂供着,那些本来属于他的清白、荣誉,也一样都不能少。”

  他二人对视一眼,不必表明,就已经明白彼此心中的意图了。

  “观忱,你归了京,就注定要趟这趟浑水,即便你不想,也会有人逼着你的。你家世代为官,听的、见的,比我要多得多,就算我不说,你也能是能懂的。”

  赵敛把指间的指环捂热了。

  “与其被人胁迫着,倒不如自己来选。占得先机,将来做事,才能有更多选择的余地。”林珣直言。

  赵敛问:“我若非不趟这趟浑水呢?我就必须要选择什么么?”

  “你觉得你有能力,能让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吗?你做不到的。”林珣挺直腰背,一改之前感伤模样,“这不再是从前的朝堂了,现在的朝中,明里暗里都在斗!跟君斗,跟臣斗,斗来斗去,好像不斗,你就是伪君子,你就是故作清高。有时候我羡慕同虚,他终于从这样的明争暗斗里解脱了。可我又不羡慕他,他分明没有过任何不臣之心,却被人摁死了,不得翻身。”他朝谢忘琮再拜,“观忱,我不过是希望有个人能替谢同虚伸冤,不说追封为王,好歹洗清他叛国的污名。他该有怎样的身后待遇,一样都不能少!你同他感情深厚,当比我更希望如此。”

  赵敛默默良久,说:“我是想为他平反,却也不做乱党。”

  “让太子殿下继承大统,算是乱党吗?”林珣同他叉手,“他们想和太子殿下争权,他们想篡逆!可只有太子殿下才是正统,其余人都不算。其他有篡周之心的人,都是谋逆。”

  赵敛说:“选太子,当从贤。”

  林珣旋即说:“太子殿下最贤德。”

  赵敛不作声,他在脑中反复思量。

  即便是太子殿下不贤德,他也没得选了。

  “只有扶持太子殿下,谢同虚的冤屈才能得以昭雪,其他人,都不能替谢同虚翻案。观忱,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你愿意,知会我一声,我也就明了。你若不愿,不同我说,我也能明白你的意思。”

  赵敛看见手上被香灰烫红的印子:“太子殿下是官家择定的皇储,我身为官家的臣子,当奉官家旨意。”

  林珣听罢,立即抱拳说:“我与二郎一道,愿互相为伴。”

第192章 五九 玉楼金阙(二)

  赵敛还朝一月有余,仍不得告身。他也不急,慢悠悠等,终于到七月,官家才传口谕要见他。

  酷暑磨人,烈阳悬顶,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到半刻就汗流浃背了。

  赵敛叉手候在殿外,有时瞥眼,就看见外头花坛里种的几株蜡梅树。

  夏时,蜡梅都长绿叶,不认识蜡梅的都以为是别的花树。赵敛仔细看那几株蜡梅,正好内侍王求恩从殿里出来了,恭敬对他说:“节使,官家召见。”

  “多谢中贵人。”

  赵敛方才迈步,还不舍地望了梅花一眼。

  “这是官家种的梅,”王求恩说,“原先有两年没开花,去年冬日忽然又开了。蜡梅不开花,我们都担忧它不行了,谁知道它又活了。”

  “是官家照料得好。”赵敛说。

  王求恩笑说:“官人请进,官家有棋局未解,指望您去瞧一瞧呢。”

  方一进门,赵敛先看见李祐寅摆得那些花花草草,还算生机;又见一座灯架,正有四十九盏灯燃着。

  赵敛特意躬了身,收收自己的个子,低头去见官家。

  崇政殿里寂静,偶听棋子落枰。李祐寅低头看棋,手中攥了两颗子,磨着,很久才放在棋盘上。他听见脚步声了,屏了一口气,缓缓移眼。

  “臣赵敛拜见官家,望圣安。”

  李祐寅指尖叼了一颗棋子,叩着,很快落到手掌心。他看了很久赵敛的肩臂,终于说:“赵卿不必拘礼。外面天热,难为你在外面晒那么久。只是我下棋下入迷了,他们又不敢喊我,这才冷落了你。你不要怪罪我。”

  赵敛道:“回官家,臣来此奏对已是无限荣幸,再多等也不要紧了,又怎么会怪罪。”

  “你还是怨我了,观忱。”李祐寅摸了一颗棋子,“你坐吧,我知道你很会下棋的,从前我们不就对弈过

  吗?你陪我再下一回,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韦霜华来给赵敛端凳子,赵敛非等李祐寅叫他坐了,他才敢坐。

  冰就在赵敛边上,不断冒出凉气。他分外清醒,却也装得个不清醒的模样。

  “这几年,我总是一个人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其实非常没有意思。我总是能知道自己下一子要怎么落,反而没有下棋的滋味了。”李祐寅说。

  赵敛捏了一颗黑子,就着这局棋继续下。他特意思考半晌再落子,且真诚地说:“要是官家需要臣,臣可以日日来陪官家下棋。”

  李祐寅笑了一声:“观忱是武臣,武臣要练兵,怎么能每日来陪我下棋呢?旁人知道了,也会骂我的。”

  “官家是仁君,怎会有人怪罪官家呢。若真有人如此,臣会站出来替官家解释。”

  “你怎么说?”

  “是臣非要缠着君上下棋,罪在臣,非在官家。”

  说话间,赵敛落了一子,堵住了白子。

  李祐寅良久都没有再落。

  “多年不见,你的棋艺长了。”他说。

  赵敛从容回答:“在西北十三年,臣未有一日下过棋。这一回是官家故意让臣,臣就斗胆,顺着官家的台阶下了。”

  “哈哈!”李祐寅大笑,“你当真没在西北下过棋?十三年,一次也没有过?”

  “没有过。”

  李祐寅不语,笑容也凝住了。他又落一子,正色说:“观忱,当年谢祥祯在延州失利,是你及时带兵增援。那时候你先给我上了一道请罪札子,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你说的话。你说,你始终都没有忘记大周对赵氏的优待,你要为大周鞠躬尽力,死而后已。”

  赵敛拿棋子的手一顿:“是。”

  李祐寅意味深长地凝视他,直直锁着他的目光,不准他看向别处:“你始终都没有忘记大周对赵氏的优待,是怎样的优待?”

  赵敛并没有一丝变色,他平静说:“自太祖皇帝起,大周就一直优待赵氏。大到宅邸,小到衣食,赵氏子女读书习字,赵氏做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周官家赐的。臣从小在这样的庇护下长成,如何能忘官家的恩赐,又如何敢忘。”

  “哪怕我把你贬到西北十三年,你也毫无怨言吗?”李祐寅叩响棋子,下在棋枰上。

  赵敛语气万分恳切:“官家不是贬我,是历练我。西北能磨臣的性子,官家是想让臣学到更多,又怎么算是贬呢?再说怨言,臣决不会生任何怨言,也没有任何怨言要生。臣感激官家,愿举全力,为官家效命。”

  李祐寅似笑非笑,围死了黑棋。他指着棋子说:“你瞧,你光顾着和我说话,输了。”

  “官家棋艺远胜于臣。”赵敛叉手,“官家会一直赢的,臣会一直输的。”

  殿中寂静良久,李祐寅慢悠悠把棋子收了:“你回京这么久,我一直都没给你个差遣。一来我想让你好好歇歇,路途奔波劳累,实在辛苦。二来,我一直没有想好该授你什么职。步军司还阙一个管军,是步军司副都指挥使,现在你休息好了,那就给你吧。”

  赵敛立刻起身跪拜:“谢陛下隆恩。”

  李祐寅把白棋丢进棋盒中,漫不经心说:“授你什么职位倒是次要,卿有大才,才能要用在正道上才是。步军司并不好管,你初还朝,好歹做出些成绩来,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赵敛出了崇政殿,对着太阳才感受到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蜡梅就晒在太阳下,叶子好像卷了,蔫蔫的,没有生气。

  “赵官人。”

  身后有内侍叫赵敛,他回过身:“中贵人。”

  韦霜华笑说:“官家为庆您升迁,特送您两盒玉棋子。还望官人尽心,替官家好好看管步军司。官家说不必谢恩了,外头热,官人早些回家去吧。”

  赵敛对崇政殿又拜了三拜,喊道:“多谢陛下!”这才接过那只剔透的玉棋盒。

  “官家说,官人既很会下棋,今后也不必遮遮掩掩了。”韦霜华说。

  赵敛叉手:“便请中贵人答复官家,臣铭记于心。”

  出了宫门,赵敛手下的小厮早已牵马在等他了,他也没在意,随手就拉过缰绳,忽听旁边人唤他:“二哥。”

  赵敛一转头,竟然是谢承瑢。他惊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还到这儿来?”

  谢承瑢戴着帷帽,捂得严实,倘不凑上去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是他。

  他说:“你这么久不回来,我闲了没事做,就来接你了。”

  赵敛更加后怕了:“你今后少到这儿来,我实在是很担心。马车呢?怎么不坐个马车来?”

  “给你省钱呢,就不坐马车了。”谢承瑢说。

  赵敛的手伸进帷帽底下,钻上去,轻触碰谢承瑢的脸:“快回去吧。你要是热到哪里去,我就省不了钱了。”

  两人一起上了马,快行到南门大街。天热,街上也没几个人,都懒散着避暑去了,赵敛同谢承瑢说话也方便。他说:“官家叫我去管步军司,嘱咐了我两遍,要我好好管,但没有说给我兵权。”

  谢承瑢皱眉:“看来步军司有棘手的人在?”

  “步军司两个管军,不就是都虞候秦书枫,还有那个伏雁军两厢厢主的唐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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