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94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他们一吵,林晗的额角便止不住地发痛。聂峥不防自己看热闹也被暗损了一通,便道:“骂我干什么,我现在是个破落户。王御史要骂,只管骂赵伦去。”
这话看似无意,甚至有些滑稽,却是特意说给林晗听的,免得他二人过从紧密,再引得君心忌惮。
赵伦却气得跳脚,抖了抖袖子,恼道:“聂二,你这人——”
“好了!”林晗拔高了嗓音,皱眉道,“都说了自己人,为何又吵了?王经,你说的这事朕有数了,可惜宛康都护一职空着,咱们要插手,名不正言不顺。你是朝廷钦派的御史,这几日暂时好好看顾着衙门那边。”
他想了想,高柔一死,等裴信回了相府,不出意外宛康都护的位置便是王经的了。他虽得知了原委,到底不能明面上做些什么,顶多就是和那些个富户打打交道,看情况行事,好缓解宛康的内乱。
“那个宛康首富,叫王凝的,”他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谁认识?”
赵伦:“陛下,我认得此人。”
“好,”林晗勾唇淡笑,“明日把他叫到军营来,朕请他吃顿席。”
“不成,”聂峥忽然开口,“这王凝不是个简单人物。”
林晗纳闷地瞧着他:“你也认识?”
聂峥看了看他,放下筷箸,道:“当初我在承露殿当差,守夜无聊,在值房和王若他们几个说话。听那小子说,他叔父在外有个私生子,因他婶子为人厉害,迟迟不敢把儿子接回家去。”
第162章 天下第一大善人
林晗目瞪口呆,迟疑道:“真的假的?”
他一时有些发晕,这样出格的事,在最要清名的世族眼里堪称要命的丑闻,王若发昏了?张着大嘴巴抹黑他叔父?
聂峥道:“真假不知道,别人只在乎谈资,没人在乎真假。这事也不是王若传出来的,盛京早就满城风雨了。不过,我当初外调灵州领兵的时候,确实听人说,王凝就是他儿子。”
“怪不得呢,”林晗蹙着眉头,“难怪他敢跟我打着建鄣王的头名,原来还真是啊。”
既然王凝是王致的儿子,那的确不可轻举妄动。
林晗思忖片刻,转向王经:“丞相让你查的案子进展如何?”
王经斟酌着字句,谦逊道:“已经有眉目了。”
“接着查,”林晗轻声道,“高柔死了,那就顺着藤往下摸。宛康城这么大,管他是官是民,一个都别放过。谁要是敢阻拦你,我给你做主。”
高柔和王凝,一个是宛康都护,一个是宛康首富,政商两道的头目,在这宛康城里,指不定会有什么勾结。王凝若只是个地位低微,不得出仕的商人,倒还不值一看,可沾上中书令儿子这个身份,那便非比寻常了。
查高柔,目的指向王致,查王凝,或许殊途同归呢?
王经郑重地拱了拱手,道:“臣遵旨。”
杂事议完,林晗觉察出了困意,交代了两句派发军饷的事,便挥手让他们散了。待人走后,他在床榻上和衣睡下,一湾清亮的月色漏进窗洞,恰好照在眼睛上,映得视野里一片寒霜。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林晗便开始操起心,不知卫戈情况如何了。
塞外是达戎人主场,照聂峥说的,胡族全民皆兵,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集齐几十万大军?几十万人,光是听听就让人胆寒,一齐出动,漫山遍野都是人潮,足以踏平荒野……不,可是卫戈说,胡族战力不比燕云军,他们的军人都是经由募兵制招来的,日日夜夜操练兵马,当然比胡人那样,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战场的强。
林晗心事重重地闭上眼,卫戈的样子在他脑海间挥之不去。上一回,他说想他,是不是也和如今一样,睁眼闭眼,都是一个人的影子呢?他穿上燕云军的戎装好看极了,银铠白马少年郎,佩上雪青色的簪缨,像是一匹威武漂亮的小白狼。他漂亮的小白狼,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归来啊。
林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第二日醒来,点的油灯还没灭,外头漆黑一团,天际浓云涌动,挂着几颗寂寥的星星,约莫五更天不到。
今时不同往日,他手下多了一大拨人,不可有丁点懈怠,便早早地起了床,到军营衙署去办事。还没进屋子,便见院里挤着一大群武官,看他来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屋门边胥吏进进出出,行色匆匆。林晗一撩袍子跨上台阶,几步进了屋,望见公案前排着长龙。赵伦一手拿算盘,一手握笔,另一旁站着派发饷银的聂琢。
林晗同他们打了声招呼,示意不必多礼。赵伦正忙着记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一面别过头去,朝屋角一堆文书努努嘴。
他快步到了书案边上,翻看宛康守军的名籍簿册,不经意瞥了眼聂琢身后成堆的银箱。
等到天刚蒙蒙亮,这边营房的饷银派完,林晗便问那二人:“这么多银子,这是发了几个月的?”
赵伦揉了揉手指头,叹气道:“两年。”
林晗皱起眉头,道:“钱多了没处花?”
他倒是能理解派发军饷的重要,宛康已经开始乱了,城里还有守军,虽说军卒都是良家子出身,可也没有太高的觉悟,万一哗变可比匪徒可怕多了。但一股脑发放两年的饷银,聂峥倒真是财大气粗。
赵伦嬉皮笑脸道:“陛下昨日骂了他一顿,他能不上赶着讨好您?”
林晗被他说得心里一钝,翻着书卷敷衍道:“好了,知道你们乖。”
正当此时,王经风霜满面地跨进屋子,一找着林晗,便抖抖袍袖,行了个庄正的大礼。
林晗疑惑道:“不是让你去衙门吗?”
王经抬起头,喜悦溢于言表:“朝中的文书来了!”
“什么文书?”
王经嗓音发颤,清隽的脸上压抑着欢欣,从袖中取出一块金牒,双手呈上。
林晗心中一沉,隐隐有些预感,便取了金牒看,只一眼,便扫见几个朱批字样:……兹任衡王穆秉恪为上武卫将军,领禄州事,兼宛康都护。
他怔怔地捏着文牒,许久慢吞吞地合上。
怎么也没想到,任职文书这么快就下来了,还不是给王经的,而是给他的。难怪王经那么高兴,裴信一定已经重回相府了。这份文书不仅给了他职位,还把他本来的名字,一齐还了回来。
上武卫将军只是勋官,可禄州知度、宛康都护,都是掌握实权的职位。
林晗收起文牒,神色微微松动,长长地出了口气。先前他表情莫测,旁人摸不透心思,都不敢言语,这时便喜滋滋地凑上来,不住地道贺。
“罢了,”林晗却波澜不惊的,“多几个职位又如何?且这封号晦气,我不大喜欢。”
王经知道内情,不痛不痒地多了句嘴:“当初封衡王的事,还是檀王建议的。”
林晗乐不可支:“那他不得气昏了?我要不谢谢穆思玄,先送皇位给穆献琛,又出力‘找回’我这个先帝,还附赠一个王位,他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王经正色道:“丞相高谋。”
林晗听了,更是开怀大笑。裴信要是恨一个人,绝不会让那人察觉到他的恨意,而是会挖着坑让人往下跳。虽损了些,但实在解气。要是穆思玄知道真相,不知会不会当场气死过去。
穆思玄恨他,他也恨极了那个混蛋,故而忍不住想看他的笑话,原本就计划着要报复回去。裴信送这一招,他自然也是开心的,谁不希望仇人报应不爽。
可一想到息夫人的事,荆川的仇和清徽的死,他却觉得还不够,穆思玄就是死一万次,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林晗压下烦乱的思绪,道:“既然我领了职位,就能正大光明管宛康的事了。咱们也都不用窝在军营,往后便去都护府做事。赵伦,你和聂琢先把账算了,其余几个营的军饷尽快发下去,若是不够,就来找我要。”
两人笑着抱拳,连连称是。林晗带着王经出门,一人牵了一匹马,先一步往衙门去。走到营门跟前,便见一头骏马飒然而至,上头骑着个风姿翩翩的俊俏公子,一袭纱罗色的袍服,春风得意。
林晗一时无言,笑骂道:“会姑娘去么?跟孔雀开屏似的。”
聂峥猝然勒马,面上一惊:“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林晗疑惑道,“你往哪去?”
他脸色更凝重了些,匆匆下马,惊疑道:“你不是请我去醴泉楼吃饭?”
林晗更摸不着头脑,瞅了瞅王经,迟迟道:“我什么时候请你了?”
三人愣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这其中有人在捣鬼。
第163章 生辰礼物
醴泉楼是宛康城里最为豪奢的酒楼,林晗听都没听过。
“谁给你传的信?”他满头雾水地盘问,“我一大早就去了营署,跟你三弟一块呢。”
聂峥抿了抿唇,亦是不解:“我营里的将士说的,你让人带的口信。”
林晗举指发誓:“绝对没有!”
“这也太邪门了吧。”聂峥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神情,“莫非,你有孪生兄弟不成?”
他这句无意的话倒是点醒了林晗,令他当即变了脸色。
“去一趟,不管谁约你,”林晗冷冷一笑,“都给我抓回衙门来。”
聂峥轻轻应了声,牵着马便走,走出一两步,又折回来问林晗,要吃些什么早点。林晗吃了许多天牛羊肉,吃得五脏六腑上火,便想要些清新爽口的小菜,转念一想,宛康如今菜蔬紧缺,便改了口,想吃芝麻汤圆和豆沙包。
聂峥一脸嫌弃:“不怕腻啊?”
嘴上虽讨嫌,到底是老老实实地往酒楼去了。
经过一段插曲,已经快到点卯的时辰。林晗挑了条专供策马的大道,和王经直奔都护府。等他两人到了府衙,哪知道门里却冷冷清清,只一个录事拿着卯册。
那人轻轻抬起眼皮,慢条斯理道:“生面孔啊。”
林晗环顾着空落落的衙门。偌大的书房里摆满了办公的桌案,每一具案头上堆满了公务,可愣是瞧不见官吏的影子。
他心中一沉,问那人道:“点卯的时辰都过了,怎还不见人来。”
那人懒洋洋地叹了声,提起茶壶泡了杯香茶,坐在椅子上品茗。
“新来的吧,还这么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录事道,“宛康昼短夜长,从不认什么时辰,只认日出。”
林晗瞥向檐下灰蒙蒙的夜空,嗤笑一声:“我竟不知还有这规矩。正二品大员也要三更天起床上朝,一介弹丸之地,倒会摆谱。”
那人听出不对,放下茶盏探问道:“敢问阁下是?”
王经恭敬地站在林晗身后,轻声道:“这是都护大人。”
那录事当即脸色惊变,茶也不敢喝了,结巴道:“衡、衡王殿下?”
他连忙起身,朝上官行了个大礼。
林晗闭了闭眼,呼出口气,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可见不是个糊涂虫。去,点根香来。”
那人不敢有异,即刻应了声,不一会便在堂中点起香炉。时间寸寸流逝,天光逐渐从云层后透出来,堂内香烟袅袅,猩红的火星一点点下蚀,慢慢就烧到了底。
屋檐下凉风习习,林晗对着庭院负手而立,静等着人来。他不坐,那录事也不敢坐,直站得腿脚酸麻,日头才从东边的鱼鳞云里慢吞吞地现出些光。
传闻衡王手段狠戾,做过皇帝,是个斗倒了大权臣的主,不仅善于处理政务,而且长于征伐,简直是文武双全。如今他见着庐山真面目,竟觉不出半分假来,光是这人身上的狠劲,便叫人不寒而栗。
日光渐盛,陆续有官吏到衙门来了。这帮官吏原本行止散漫,昏昏不醒,一进庭院,忽而感觉有道阴风缠上脊骨,激得人浑身打颤。
待他们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堂下的阵仗,一时清醒万分。
林晗笑道:“终于来了,叫我好等。”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出头问道:“你是……”
一句话没问完,又有人瞥见他身后紧跟着的王经,顿时脸色苍白。
“王御史也在?”人群中泛起了波浪似的私语,属官们交头接耳,“如此年轻,不会是都护吧?”
林晗偏头问那录事,道:“香烧了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