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78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穆锦姝捂着前襟,指尖丹红点点,颈上珍珠链宝光熠熠,苦笑道:“心病罢了。看了也无用。”

  林晗道:“姐姐想开些,何苦为难自己。在哪度日不是度日。”

  平都公主啜泣一声,眼中涌出泪水:“说得倒容易。古来和亲公主,哪个有好下场。贺兰伊都快死了,他们却要我嫁给他,嫁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外族蛮夷,不重人伦,父死子及乃是常事,要我受这等屈辱,不如死了好。”

  她越哭越厉害,竟气喘不止。明婳跪在坐榻前,一下一下抚着公主胸口,替她顺气。

  林晗默然片刻:“此事是谁做的主?”

  穆锦姝脸色苍白,惨然一笑,摇头道:“人人都想逼死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

  “姐姐别这么说,世上总是有人挂念你的。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聂太妃该有多伤心。”

  聂太妃就是孝哀皇帝的聂昭仪,穆锦姝的养母,闺名叫聂蕴贤。聂妃无愧于这个贤字,尽心尽力地把她抚养长大,母女二人感情甚笃。

  穆锦姝掩面而泣,泣不成声:“我的两个儿子还在盛京。这帮臣子真可恶啊,我已经嫁过一次,怎能再做人妇。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必定会受报应的!”

  一旁的明婳轻声提点:“公主。”

  “你也给我出去!”穆锦姝怒道。

  那婢女躬身一拜,悻悻退下,虚掩上门,守在门口。林晗上前两步,低声道:“姐姐息怒,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我。”

  公主抬手擦了擦眼泪,骤然镇定了许多,看着林晗的眼睛,认真道:“含宁,我听说聂峥在塞外?”

  “是。”

  平都公主瞥了眼房门,悄声道:“你帮帮姝姐姐,让他来救我。”

  林晗皱眉:“他与姐姐你……水火不容,怎会来救你?”

  平都公主咬了咬唇,搅着指头:“他是我两个孩儿的亲叔叔,怎会不来。”

  林晗愣在原地,震惊道:“你!”

  “嘘!”平都公主双目含泪,央求道,“这件事除了他,你谁都不能告诉,否则我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第136章 疑云重重

  林晗到新月居来,本想着劝慰平都一番,顺带打探朝廷的风向,哪知道听了一耳朵震撼人心的秘闻,顿时把他砸得魂不守舍。

  他抿了抿唇,神色凝重:“既然如此,姝姐姐就更不能走了。两个孩子留在盛京,他们的安危……”

  穆锦姝绝望地闭上眼,顾不得仪态体面,从坐榻起身,握着林晗的手。

  “含宁,姝姐姐知道往日待你颇不周到,如今我已得到报应,自觉罪孽深重,不求你能原谅。我这半生汲汲营营,才发现权势名利,都不过水月镜花。”

  林晗望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陡然觉得,幼时与他两小无猜的穆锦姝好像回来了。

  “姝姐姐……”

  穆锦姝拭去眼角的泪,看着林晗,苦笑道:“生死荣辱,只在朝夕。到头来只有你愿意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到底是同宗同源,至亲之人,我后悔当年目光短浅,被权势迷了眼睛,连好歹都分不清。”

  她不等林晗回话,径自松开手,一根根拔下发髻间的钗簪,从袖中抽出匕首,单手挽住披散的青丝,将长发狠狠削断。

  林晗盯着委落在地的青丝,惊道:“你这是何苦!”

  房门一响,守在外头的明婳闯进屋子,哭着跪在公主跟前,去夺她的匕首。两只素手抢不到刀柄,便只能握住白刃,鲜红的血霎时涌出来,顺着指缝淌落。

  明婳悲哭道:“公主三思,天无绝人之路,莫要自寻短见啊!”

  穆锦姝看见血,顿时仓皇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明婳行止端方,即使满手鲜血,也忍着痛楚缓缓起身,将手中匕首藏进袖子,转身朝林晗行礼。

  “公子见谅,公主今日不宜再会客了。”

  林晗长叹一声,有些忧心地看了看神情恍惚的穆锦姝,只得点点头。

  “好好照顾公主。“

  明婳交掌福身,不卑不亢。

  林晗转身欲走,穆锦姝突然沙哑着嗓子唤他。

  “含宁,”她双目空洞,泪水源源不绝地滚落,好似变作了一块木头,“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带到塞外,告诉那人。”

  林晗沉默半晌,轻轻地应了声好。

  他闷闷不乐地走出屋子,回到偏厅,先前接引他的姑姑候在廊下,室内阵阵欢声笑语,几个婢女正和小元宵坐一块逗乐玩耍。

  小元宵手里攥着个九连环,看见林晗,立时跑出门,黏到他跟前。

  那姑姑垂着头,朝林晗躬身一礼。林晗看她眼圈红红的,不由得多问了句:“姑姑是公主身边的老人了吧?”

  她抬起头,却仍垂着眼睛,哽咽道:“公主还小的时候,奴婢就在照顾她了。”

  林晗奇道:“既然如此,怎不见姑姑在姝姐姐跟前伺候?”

  姑姑脸色一变,怔怔开口:“有明婳姑娘在……”

  林晗皱眉道:“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方才我看公主状况不妙,若她有什么闪失,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逃掉。我问你,明婳是什么来历?”

  姑姑见状连忙争辩:“奴婢绝无二心,必定尽心竭力服侍公主。至于明婳姑娘……奴婢只知道,她是安太后身边的人。太后怜惜公主,启程前赏赐了公主许多金银仆婢。”

  林晗暗暗思忖。能有这么简单?依他看,太后赏的这些人不像服侍平都的,倒像要把她活活逼死。

  安太后跟平都公主有什么深仇大恨?和亲一事兹事体大,她不在后宫颐养天年,竟然插手前朝之事,胆子也太大了。平都要是有个万一,影响边疆大计不说,更会有不少人受到牵连,首当其冲就是卫戈。

  他越想越头疼,领着小元宵匆匆离开新月居,一路上脑海里一团乱麻,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才几个月而已,朝中局势就变得这么复杂,一个和亲之策搞得拖泥带水,也不知裴信在干什么。

  想到裴信,林晗心里更是疑窦丛生。裴信向来杀伐果断,处理政事干净利落,说一不二。这回朝中吵得火热,他居然没表态?难不成是不合他心意的呼声太高,连他也没有把握力排众议?

  那就更奇怪了。裴信把持朝政将近十年,从来独断专行,为何连他都不能决断此事了?

  林晗突然冒出一个猜测,犹似被针尖扎了一下,走在艳阳天里却浑身冰寒。

  裴信一直有顽疾在身,是不是他的病越发严重了,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慌忙摇摇头,掐断这个念头。然而这想法一出现,便像鬼魂似的,时不时在心上呼啸而过,搅得人六神无主。

  真邪门,他以前分明巴望着裴信归西,而如今就是想一想他可能会撒手人寰,就仿佛是碰到了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莫非真是时间过得太久,慢慢地把他的怨恨也打磨去了?

  仔细想想,他对裴信也从未到过恨之入骨的地步。他做过裴信手中的傀儡,掌心的王棋,他对他的恨,更像是身为傀儡的怨愤、不甘和反抗。

  林晗冷冷一笑,抬头望着明媚的天光,片刻前的不安荡然无存。

  不该胡思乱想的。他差一点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裴信的棋子,那人也一直把他当棋子。一枚棋子竟然对下棋的人心生怜悯,实在是太可笑了。

  林晗回到馆驿,脚不沾地,拉住个燕云军问话。

  “你们世子呢?”

  那将士道:“世子一早去了都护府,还没回来呢。”

  林晗抬头看了看天,目光落到庭院中婆娑的柳树阴影上,估摸着已经过了正午。卫戈有差事在身,林晗虽憋着一肚子话,但不便跑去妨碍他,只好先带着小元宵回房休息。

  他考虑了很久,还是取了笔墨纸砚,打算给聂峥写封信。

  平都公主把聂峥当成最后一株救命稻草,在林晗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且不说聂峥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他们如今自身难保,拿什么来救她?更何况卫戈说过,明日达戎人就要到了,宛康离草原路途遥远,聂峥就是插着翅膀也飞不过来。

  他写这封信,一是怜悯平都,二是觉得愧对聂峥。如今他也做不了什么,就当求个心安。

  林晗绞尽脑汁,写了封短短的书信,出门找了个胡商,花大价钱请人带到若泽草原。回馆驿的时候,正碰上先前问话的燕云军官,那人对他灿然一笑,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林晗盯了他两眼,不客气道:“想说什么?”

  那人立时正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禀公子,世子在城北大营练兵,公子要不过去看看?”

  林晗狐疑道:“练兵?”

  好好的练哪门子兵?林晗油然想到回宛康的路上卫戈说过的话,难道他真要带着手下帮他造反夺位不成?

第137章 霁月清风

  那将士俯首帖耳,拜道:“公子要去么?属下让人备马。”

  林晗唔了声,抬头瞅着天色尚早,便颔首应下。

  军官牵来匹雪白的骏马,金鞍鞯玉辔头,乖顺地垂着脑袋,温厚平和地嚼着草叶。林晗接过燕云军递上的马鞭,跨坐上马,握紧缰绳,粗略问过大营地址,便扬鞭纵马,驶上宽阔平坦的大道。

  他选了条远离闹市人流的路,一路上风驰电掣,很快到了军营门口。城北大营盘踞在一处高地上,四周围着铜墙铁壁,堡垒壁塞之间栽满杏树和柳树,一眼望去浓荫密蔽,仿佛到了盛夏。

  日光缓慢偏移,树木房屋的影子逐渐东斜。营门边环绕着河水,一道大桥横亘河上,桥长二三十丈,足以容纳八辆二驾马车并行。

  林晗在桥前下马,牵着缰绳步行,远远瞧见值守大营的戍卫,鳞甲黑压压一片,宛如密集的乌云。

  他随身带着卫戈的印信,守卫并未过多盘问,只打量了片刻,便差人进营通报。不一会就有个燕云小将跑到营门,恭恭敬敬迎他进去。

  林晗看他面熟,原是在草原上和卫戈一同领军厮杀的将士,便随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那人抱拳立正,铿然答道:“末将韩炼,今年十八!”

  林晗笑着拍拍他的肩甲,韩炼依旧站得笔直,宛如一棵青松。

  “不错,是条汉子。好好跟着世子。”

  “遵命!”

  军营中不得纵马,林晗将白马拴在砦前石墩上,与韩炼一同前往校场。大营里正演练阵法,卫戈一身白袍银甲,甲胄外裹着玄色披风,端坐在点将台上,神色肃穆地督阵。

  他面前张着桌案,上头摆放了青红皂白黄五色令旗,每拿起一根旗帜,台下三军立即变动阵型,方圆长宽,转换自如。

  隔着黄沙烟尘,林晗唇畔不自觉噙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卫戈督练三军之余,忽然瞥见他的身影,肃冷的眉间顿时冰消雪融。

  千百人的阵列之中,他们默契对视,心照不宣地淡笑。

  除了操演阵法,卫戈还让麾下士卒手执枪矛,持续不断地练习击杀。战场上瞬息万变,往往眨眼间就决定了生死。尤其是对于机动灵活的骑兵,斩杀的机会只有一刹那,因而不需要花哨复杂的武功,只需将两个动作演练成千上万次,熟练到变成本能。

  一个是挑,利用枪尖长矛,在逼近敌军时挑开他们的兵器;另一个动作是刺,挑开敌人武器的瞬间,用手里的枪矛刺击他们的命门。

  卫戈做起正事来一丝不苟,知道林晗来了,正在角落里看着,更是有条不紊。

  练完几轮,各营牵出战马,接着排演骑兵阵列。卫戈举起令旗,将士观旗语而动,在校场间纵马奔腾,再现了当日歼灭五百番兵的回环阵。这阵法颇为精妙,先呈雁字冲锋,再沿日字回旋,绕到敌军左后侧击杀。

  寻常人擅使右手,兵器也都拿在右手,从左侧突袭,简直是防不胜防,故而不久前对阵番兵时,卫戈领着五十骑就杀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林晗独自看他练兵,看到日头西斜,血红的余晖铺满大地,丝毫不觉得疲倦,反而越发津津有味。卫戈把麾下操练整整一日,等天色渐暗了,才下令回营,自己起身离了帅位,匆匆朝林晗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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