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60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卫戈止住他的话头,不悦道:“什么小时候喜欢。我六岁就离家,记得清清楚楚,没这回事。”

  “可是长公主明明说——”独孤毅抓抓头发,“世子不喜欢陶叶了吗?那成,再换一个。”

  林晗蜷起手指,指甲烦躁地挠着手心。他听着独孤毅滔滔不绝,那些欢喜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得他浑身凉透,耳边嗡嗡作响。

  “世子你看,这位是长公主拟定的侧妃人选之一,与您简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林晗捏着被角,扬手掀过头顶,缩身钻进被子里。

  卫戈讥讽道:“什么成亲,不过是互货罢了,何必说得这么……”

  话没说完,他猛然一怔,屏住呼吸,单手攥紧了榻上被面,面庞一片通红。

  独孤毅也愣住了:“世子,你这是怎——”

  “出去。”卫戈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微微发着颤,紧接着屈起一条腿,像是在遮挡什么,“不要再问,出去!”

  独孤毅百般疑惑,却不敢违抗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出门去。

  等到人一走,卫戈立刻掀开被褥,将藏身其中的人拽出来。林晗坐稳身子,抬指擦去唇边水渍,轻笑道:“怎么不让他接着说了?”

  卫戈把腿盖住,捡了条裤子穿,叹道:“你气什么,我又不会真的娶亲。刚才那般,也太胡来了……”

  “娶亲?”林晗眸光流转,落在他潮红的耳尖,“你都已经娶了我,当然不能再娶。”

  卫戈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就是再娶,也是娶你。”

  “真不害臊。”

  林晗倾身抱他一下,握住垂曳的衣带,聚精会神地为他穿衣。等到卫戈穿戴齐楚,他才揽起凌乱的里衣,整理自个的装束。

  紧闭的船门忽然洞开,一阵风席卷而来,刮倒了几簇烛火。屋子里霎时变暗,待狂风扫过,灯烛复明,才得以看清此时的景象。

  一个华服妇人端立在门口,头顶簪着八尾金钗,身上凤襦彩辉流光。

  当康长公主捧着手炉,缓缓步入室内。十根指头状如柔荑,摩挲着黄金炭笼,指甲染了丹蔻,艳如鸽血。

  她环视二人,冷冷地张开朱唇,道:“恪儿,许久不见。”

第111章 三人行

  林晗不卑不亢,低头行礼:“姑母安好。”

  卫戈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也朝长公主行礼问安:“母亲怎么到荆川来了。”

  长公主淡漠地盯着二人一唱一和,抿嘴一笑,点上花钿的眉间却微微抽动,艳红指尖抵紧手炉,像是要划出几道刻印。

  她静立不动,身旁萦绕着一股威压,云髻间八尾凤羽仿佛竖立的尖刀,额边凤凰口含垂珠,珍珠翡翠、玛瑙珊瑚缀连成串,宝光更映得她美貌逼人,令人胆寒。

  许久无人说话,屋子里似乎凝了一层冰。长公主的视线越过卫戈,落在林晗眼中。

  她与他对视片刻,忽而绽开笑颜,道:“你挡着母亲做什么,怕我吃了他不成?”

  林晗习惯了与这帮笑里藏刀的权贵打交道,面不改色:“姑母疼惜后辈,自然不会把我怎么样。”

  卫戈知道母亲棉里刀的性子,立时读出她话里的敲打之意,忙道:“母亲……”

  “跪下。”长公主勃然变色,冷声呵斥一句,堵住了卫戈的话。

  这一句像是扭开了闸门,她浑身都因怒意微微发抖,连凤钗珠串也碰撞作响:“越发没规矩,是母亲太纵容你了!”

  卫戈一动不动,不怕死似的,闷声道:“你要是生气,尽管冲儿子来。再不济,我愿意立刻跟母亲回去领罚。”

  林晗明白卫戈想护着他,但看这情形,长公主已经把他们的底细摸清,哪里是她走就能了事的。

  他裹紧外袍,系上腰带,收拾妥帖,款步走到长公主跟前,恭敬拜道:“姑母,裴桓年纪还小,做错事情有可原,要是一昧罚他,只怕伤了母子情谊。”

  长公主轻嗤一声,一双美目幽深晦暗,斜向他:“道理本宫明白。倒是恪儿你,被裴信宠坏了,变得骄纵任性,是非不分,如今更是恬不知耻,做出此等秽乱之事,丢尽宗室的颜面。”

  卫戈见她如此言语,越发愤懑,道:“母亲,儿子不明,你用这些话辱骂他一顿,难道就是尊贵体统?”

  长公主却只看向林晗,笑意不达眼底:“本宫和恪儿说话,你竟如此不知礼节,出言顶撞生母。裴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卫戈嗓音发颤,面庞蒙上一层悲色,轻声道,“母亲想从我口中听到谁的名字,难不成是赵夫人?”

  林晗心道不好,脱口劝阻:“卫郎,别再说了!”

  盛京无人不知,长公主权势虽盛,家事却颇为坎坷。她的夫君早有挚爱,从未真心待过她,只是迫于无奈才与她成亲。两人成婚不久就分居两地,长公主三年后才生下独子,而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便被裴佺带到燕都,由他和赵夫人抚养长大。

  卫戈身上虽流着她的血,但对长公主这个生母的感情,还比不上对赵夫人的。他此番简直是故意朝长公主的刀口上撞,还不是为了护住林晗。

  可长公主是何等精明的人,他这些心机,瞬间便被识破了。

  当康冷哼一声,从容开口:“桓儿,我不知他是怎样迷惑你的,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不惜抬出赵漪光来和母亲作对。你以为惹怒了我,我就会放过他?”

  “既然母亲不愿放过他,”卫戈苦笑道,“我愿随他一同,生死不论。”

  长公主笑道:“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会伤你分毫?既然你这么爱他,我不为难你们,成全你们二人,可好?”

  卫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迟疑道:“母亲所言当真?”

  长公主淡笑,望着林晗,只是那笑里似乎有万千银针,扎得他浑身悚然。

  “自然是真,你这么爱他,母亲自然信你。”长公主施施然到座椅跟前,把手炉放在案头,娴静地坐下,“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爱他如命,他却没那么喜欢你。”

  林晗皱眉道:“姑母有话不妨直言。”

  长公主讽笑道:“本宫方才说过,要成全你们二人。可桓儿到底是我的儿子,皇兄当年亲封的世子,你如今庶人的身份,要与他比翼双飞,就需三书六聘,昭示天下,以女嫁之礼进门。你一个男人,自然不可做正房夫人,只能做媵妾。如何?若你答应,本宫就再也不过问你二人的事。”

  卫戈面带愠色,隐忍道:“我当母亲发了善心,原来还是想拆散我们。含宁不是女子,母亲怎可如此羞辱他?此事荒谬至极,若真如此,岂不是让他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哼,本宫已经让步了。还是桓儿觉得,让他嫁给你,对他而言是羞辱。既然是羞辱,你还敢笃定他喜欢你?”

  她不等卫戈再开口,便转向林晗,泰然自若地逼问:“怎样,恪儿,你答应不答应?”

  林晗怔愣片刻,被她紧追的话唤回,失魂落魄道:“姑母……”

  长公主满眼笑意,仪态万方,柔声道:“本宫知道了。桓儿,你看清楚了吗?”

  林晗压抑着胸间翻腾的血气,攥紧双手后退几步,快步出了船。

  “含宁!”卫戈望着他的背影叫了声,看向长公主,“母亲满意了?”

  林晗一走,长公主便似换了个人,美艳绝伦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眉间愁结不展。

  “满意?”她冷笑道,“本宫是为了你好。独孤毅!”

  独孤毅在外头听得战战兢兢,猝然被长公主一叫,手忙脚乱走进门,屏气凝神地回话:“长公主有何吩咐?”

  她觑向卫戈,红唇轻启:“拿鞭子来。”

  长公主并非柔弱女子,她早年精于骑射,不输男儿,有巾帼豪杰的美名,动手抽起儿子,亦是丝毫不逊色。

  江畔风雪交加,卫戈穿着单衣,跪在雪地里,脊背上满是血痕,都已结成了冰。

  滴落的鲜血浸在雪中,斑斑点点,宛如糜烂的落花,透着乌黑。

  长公主立在大雪里,双目凝望着浩淼的江水,看了许久,才将视线落在卫戈身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慧棋。”

  她轻声一唤,便有个眉目内敛的女官上前。长公主将浸血的鞭子放在她手中,缓步走到卫戈身旁,单手提起裙襕,与他并排着跪下。

  “长公主,您千金贵体,这……”

  当康挥退众人,一身红衣艳丽灼目,仿佛亭亭绽放的红莲。

  “子不教,亲之过。”长公主道,“你走到今天,我问心有愧。”

  卫戈沉默地闭眼,漫天大雪扑面而来,晃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儿子自认不孝,母亲千万保重身体,莫要为我……”

  当康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一边自认不孝,一边又忘不了他穆含宁。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真将赵漪光学了个十成十。”

  卫戈咽下怒意,别过头去:“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拿着一袭白狐斗篷披在他肩头。卫戈侧身一看,又一人撩开衣袍下摆,与他并肩跪着。

  “姑母,”林晗道,“你还是船上去吧,罚跪这等事,交给年轻人就好。”

第112章 天罗地网

  长公主置若罔闻,长跪在风雪里,神情冷峻。

  林晗知晓姑母性子强势,这一回他必定要服软的,便温声细语,乖顺认错:“姑母生我的气,也是应当的,桓儿是您的独子,多年未见,您自是爱护他得紧。”

  卫戈悄无声息地握住他的手指,被林晗轻轻挣开。

  当康眉头微蹙,道:“往年本宫觉得,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怎么到今天就如此糊涂,裴桓年少,难道你也不知事?不晓得你二人如此这般是违背天理伦常?”

  林晗垂着头,沉默地听她训话。

  卫戈却不愿让林晗吃半点亏,愤愤道:“母亲……”

  “你还想挨鞭子不成?”长公主怒道,“恪儿,本宫知道你要强,你为何自甘堕落?就算你狂放不羁,觉得与男子厮混是小事,可这丑事传出去,让你爹娘如何自处?”

  “长公主,”林晗轻声反驳,亦是自陈,“我不是自甘堕落,我喜欢他,爱他,愿意让他把我当作女子对待。我与他在一起,并非昏了头,或是图一时之快,我只是爱他,往后余生,也只会爱他。”

  大雪肆虐,风声呼啸,长久的静默里,林晗以为自己的话被风雪卷走了,根本没人听见。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有力地握住,他感知到卫戈掌心尚存的丝缕温热。两人手心紧贴,几乎能觉察到彼此血脉的跳动。

  有那么一刹那,林晗恍惚觉得他们跳脱了肉体的桎梏,两颗心紧紧融在了一处。

  长公主缓缓起身。慧棋恭顺地上前,扶着她的小臂。

  她走到林晗跟前,垂眸端详了许久,目光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恪儿,与姑母打个赌,如何?”

  林晗颔首:“洗耳恭听。”

  长公主扬起眉梢,美艳的面庞上露出个和煦的笑颜。

  她举目凝视着天际的灰云,叹道:“少年人的情谊,最为真挚热烈,但也像昙花一般,绚烂一瞬,便凋零衰败了。人这一辈子太长,太苦了,永远都说不准有什么变数,人心也似流水,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乃是常事。”

  “姑母,”林晗忙道,“你为何不愿相信我是真心爱他呢?”

  “真心?恪儿从小学的是帝王权术,应当比本宫明白,在这世道上,真心是最不值价的东西。你今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只是因为落魄时,他恰好来到你身边,恰好如你的意罢了。本宫问你,你喜欢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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