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23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明日,如何?”贺兰稚盯着他的神情,“不必顾虑,我知道裴桓在这,梁人大军在这,不会轻举妄动。”

  林晗抚着指上玉戒,沉声应答:“明日。”

  贺兰稚扬眉大笑,高呼道:“我记住了!”

  他振臂一呼,身后金鼓雷动,大军阵型变换,宛如洪潮般退去。贺兰稚攥紧马缰,策马的身姿雄阔挺拔,随同部从撤离卡铎。碎金般的太阳映照着无垠的沙丘,他细密的锁甲寒芒四射,舒展的眉宇间意气飞扬,像是一只凶悍抖擞的猎隼,不时回头凝睇他的对手。

  林晗毫不退避地跟他对视,墨玉似的瞳仁里透着麻木的冷意。

  候在城下的烬夜明蜂拥而至。方才的情形几乎吓掉了辛夷魂魄,直到此刻她才找回呼吸,拭去满额头冷汗。

  “主公实在太厉害了!”辛夷由衷钦佩,慨然道,“三言两语就说退了贺兰稚。”

  林晗笑着摇头:“哪里是我厉害呢。”

  他凝望着烟尘后蜿蜒的山峦,情不自禁揣测,不知卫戈得到卡铎的消息没有。

  这回能够退敌,一靠卫戈在濛山七战七胜,收拾得贺兰稚战战兢兢。贺兰稚天不怕地不怕,林晗却料定他害怕卫戈。任何人被同一个敌人击败七次,都会对那人生出畏惧。

  其二,他仔细揣摩过议和之事,贺兰稚带着大军往卡铎来,明显就是挑衅之举。由此可见议和不是他的本意,只能是达戎四部的呼声。

  达戎是草原四部结成的联盟,远不如大梁朝野州郡间紧密,君王行事多受四部首领节制。贺兰稚有再度挑起战乱的心,却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他才坐上王位,要是明目张胆跟四部对着干,必定会惹得达戎内讧,丢失人望,甚至王位不保。

  简单来说,贺兰稚是想故伎重施,趁着卡铎空虚劫杀使臣,再逼得梁廷反击,借机开战。林晗做出卫戈守在卡铎的假象,引得贺兰稚心生疑惑,没胆子主动出击。他带着大军风风火火赶来,却达不成目的,自然就退兵了。

  辛夷忽而想起前事,担忧道:“主公明日真要去?”

  林晗长叹:“我不能露怯。倘若有半点犹豫,贺兰稚就知道我们在骗他,卡铎根本就没有伏兵。”

  他用来镇吓王若的话同样适用于自己。塞外广阔荒凉,音讯断绝,万一发生点不测,只能由着贺兰稚编故事。如果他知道卫戈没在卡铎,定会像谋害平都公主一样对付他和王致,捏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梁廷使节欺人太甚,胆敢趁两国议和时谋害他,借机挑起战事。

  辛夷道:“主公不如传信给卫戈吧。”

  林晗思忖良久,道:“只能这样。辛夷姐姐,你帮我写封信,让桓儿带着人马悄悄过来,不要声张。”

  他暂且没弄明白王致是怎么变成使节的,只隐隐猜到和朝堂斗争有关联。卫戈要是大张旗鼓过来,定会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他叔侄二人真以为自身难保,必然会胡乱给桓儿找麻烦。

  林晗派人在城外绿洲安营扎寨,一面等着燕云军的消息,一面派人紧追达戎动向。他在帐中枯坐片刻,忽然一阵神思恍惚,周身轻盈如絮,仿佛灵魂出窍。

  待醒过神,他一垂头便见护身铠甲零零碎碎堆在地上,自己襟前衣衫不整,肌肤烫得如同着火,一股股热汗泉眼似的从身子里涌出来。

  林晗找了根毯子裹住周身,蜷在军帐角落里剧烈发抖,暗暗计算着毒发的时日。这回毒性来得极其猛烈,情热巨浪似的冲刷着他的肌肤,他恍然觉得周身腾升着烟雾,不久便会被大火焚成灰烬。

  病发时难以感知时辰,一日便浑浑噩噩过去。辛夷来过一次,林晗唯恐被她瞧见不堪的模样,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将人拦在帐外。

  他昏沉地挪上榻,像只筋疲力尽的兽,颤抖着四肢爬行到枕头边。

  蓝莹莹的夜色托举着毡帐,一湾月光恰好落到他仰倒的头颅边,溅起的水花像是一颗颗活泼圆润的小石子,滑进林晗深幽的眼底。

  他眼前忽然拔起重叠扭曲的宫殿,不断聚拢,又如同砖瓦般坍圮。

  林晗强忍热意,拼命摇晃脑袋,腿股间血脉突突燃烧。

  清亮月色摇曳一瞬,帐外冷风骤然吹打在他的面颊上,随之而来便是熟悉温暖的怀抱。

  “桓儿……”

  他微微仰起头,帐中景象宛如荡漾的湖水。那人捞起他的腰肢,细腻柔软的吻下雪似的落在林晗脸上。

  林晗疲乏地掀起眼皮,攀住来人脖颈,脸颊往前一贴,被冰冷的甲胄激得清醒几分。他在卫戈胸前蹭了蹭,蓬散的鬓发贴在汗涔涔的额间,唇瓣鲜红欲滴。

  卫戈擒住他的手掌,缓缓扣着,低声问道:“难受么?”

  林晗神思混沌,却也听出他语气反常,不安地挣了挣手指。卫戈自嘲地笑了笑,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倏然朝林晗手心塞了个冰润物事。林晗定睛一瞧,竟是那块莲花玉佩。

  卫戈拥着他,柔柔叹了声,在他手上一圈接着一圈缠玉佩穗子。

  林晗霎时明了,绕着丝穗的指头猛然捉住他的手。

  “你、你拿到定做的那一块了?”

  卫戈手臂一顿,默然点头。他从腰间取下另一块雕琢得惟妙惟肖的莲花白玉,抽回指节,两手各执一块玉佩,娴熟地将它们扣合。

  许是因为两块玉佩并非原配,花纹相扣时颇费了些力。卫戈目不转睛地凝望他,指尖触动两块密契相合的白玉,拨动并蒂莲心下隐藏的机括。

  “咔嗒”一声,似乎有楔子弹开。玲珑的玉石间凸出一只锁形的匣子,赫然现出一丸赤色的药珠。

  林晗眼眶发烫,双目前似乎荡溢着一抹猩红的云。

  “这是什么?”

  卫戈像是被堵住喉咙,迟迟不答,耳畔尽是辛夷初到宛康时跟他说的一番话。

  “合欢毒又名情毒,用情越深的人发作得越是频繁。这毒初时虽不致命,但等到日积月累,便比鸩酒砒霜还要厉害。你想救他,就得先想法子让他忘了你。”

  他那时候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世间哪有轻易就能忘掉一个人的东西?

  “并非没有这种奇药。”辛夷眼神怜悯,叹道:“不瞒你说,我暗中瞧过衡王的身子。他似乎用过不止一种药。”

  卫戈心头一震:“怎么说?”

  辛夷点了点眉心,沉吟道:“我看他容光神态,和多年前镜谷接诊过的一位病人极为相似。那女子误食醉萱花,前尘往事一概记不得。醉萱花微毒,长期食用便会损伤记忆。不然你找个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看衡王记不记得他小时候的事。”

第210章 一刀两断

  “你是说他用过醉萱花?”

  辛夷沉思片刻,慎重地断定。

  醉萱花的香气十分特别。如若常年服用,毒香就会积累在毛发指甲中,有经验的药师一嗅便知。

  卫戈紧追不放:“醉萱花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

  辛夷面色为难:“还记得天狼营的战俘么?不少人受刑后都疯了。醉萱花能让精神失常的病患忘记痛苦,变成安静的‘疯子’。”

  卫戈紧扼手腕,不敢去猜林晗幼时都遭遇过什么。

  林晗依偎在他肩旁,像只安静的小貂,垂眼等着答案。

  卫戈揉了把他的头发,道:“这是毒药,也是解药。”

  林晗嗅了嗅药丸,镇静道:“这气味跟我身上的一样。”

  情热越盛,他肌肤中散溢出的香气便越加灼烫浓烈,仿佛开得正绚烂的花,下一刻就会衰败枯萎。

  卫戈眼底蓄着一汪幽暗的泉流,低声问:“含宁可还记得幼时的事?”

  林晗闭眼细想,骤然发现只记得一丝丝六七岁时在平留家中、在聂府的事,更早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他没有分毫印象。

  “有人喂过你醉萱花,就是这种药丸,”卫戈取出赤珠,交予林晗掌心,“半点都想不起来?”

  林晗低喘两声,直勾勾盯着玉佩:“从玉佩里拿出来的……还能有谁?”

  两人倏然沉默。须臾后卫戈沉闷地开口:“夫人为何要这么做?”

  林晗瞧不透身上的迷雾,他从知道自己是清徽的儿子起便隐隐猜到,他的身世涉及一场复杂的恩怨。

  他苦笑一瞬,摇摇头:“你想让我吃了它?”

  那粒赤珠并非普通的醉萱花药丸。卫戈刚来时便将它交给辛夷查验,那竟是萃取了百株醉萱花毒的丹药,人称一醉千秋,只消一颗就能忘尽前尘往事。

  林晗读过些医家典籍,知道一醉千秋的效用,也大概猜中了卫戈的用意。要解合欢毒,首先便要忘情,服用一醉千秋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卫戈拥紧了他,温和道:“你相信我吗?”

  林晗捏着药丸,絮絮地自嘲:“要我信你什么?即便亲手喂我吃下一醉千秋,我也会再度喜欢上你?”

  卫戈被这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林晗疲乏地弯了弯唇角,梦呓般接口:“从什么时候你竟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如此低廉了。”

  卫戈没料到他的想法,怔然开口:“我从未这样觉得。含宁,当务之急是解毒,别胡思乱想。”

  林晗缄默一刹,心头像是压着座高山,颤声道:“等我忘了你,你就不用担心我纠缠不清了,对吧?”

  “当然不是!”卫戈攥紧他的手,“你为何这样想我?”

  林晗捏着玉佩,将药丸塞进匣子。

  为何这样想?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这大抵就是为情所困,瞻前顾后。

  如今的他完全不像当初的他,唯唯诺诺,顾影自怜,只是因为真心爱上了一个人。

  为何喜欢一个人会让他如此矛盾痛苦,仿佛迷失在汹涌漩涡里无法自拔,仿佛浑身力气都消耗殆尽?

  林晗渐渐开始厌弃这样的自己,他实在是煎熬不下去,甚至开始怀念当初那个了无牵挂,从容自如的他。

  “想让我解毒,多得是法子。”林晗长舒口气,故作冷声,“这东西我不能吃。我一个大活人,在人间十九年,你让我说忘就忘?”

  卫戈敏锐地捕捉到弦外之音,警醒道:“别的法子?含宁是什么意思?”

  林晗眼底旖旎的光荡然无存,疏离地看着他。

  “忘情不一定就得用药,我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既不要,我就收回来。成全了你的心愿,也还我干净利落。”

  卫戈倏然退开,居高临下审视他,狠嚼着这四个字:“干净利落?”

  林晗分明一副春色撩人的模样,却像一头阴晴不定的狮子,透着凶狠的寒意。

  “意思很简单,”他淡漠一笑,真真似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君王,轻轻揉着眉心,“我实在是腻烦了为情所困的滋味。裴桓,你很好,我们一别两宽吧。”

  卫戈简直要气笑了,咬牙切齿道:“你说断就断,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不过是顺着你的心意罢了。”他撑起身子,一手拉紧衣襟,“既要解毒,你守在这没用,让辛夷进来吧。”

  卫戈愕然半晌,理清思绪,定定地盯着他:“穆含宁,你想清楚。我不是你脚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你真要跟我闹这等脾气?”

  他被这番话搅得心中一震,几乎要伸手拉住他,却被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叫住。

  不需要了,他不适合爱别人,更不值得被爱。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也不需要旁人的真心。

  既然耽于情爱令人怅惘哀怨、面目全非,不如当断则断。

  “你走吧。”林晗叹道。

  卫戈反倒哑口无言了,怔怔望着他,眼中霎时盈满了雾气。

  “含宁?”

  林晗垂着眼眸,柔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解毒。我是个绝情之人,你不必再念着我。”

  卫戈红着眼眶,喉中哽咽:“我是为了你才走到今天的。可你呢,就因为一两句话,要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对我的‘真心’,有几分是真的?”

  林晗一动不动,宛如化成了石像。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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