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22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王若脊背酸麻,一时大汗淋漓,虎口硬生生勒出几道血痕。

  林晗觑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泄出个笑,取过身边护卫手里小巧的连弩。

  他端起弩机,略微偏头,目光紧盯着望山,瞄准王若的身影,戏谑道:“你服不服?”

  王若终于尝到厉害,心灰意冷,颓然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衡王,这是在塞外,你我都是梁人,假如传出去,岂不是叫达戎人看笑话。”

  林晗放下弩机,语调轻松:“你早这么识相,大家怎会闹得如此难堪。”

  两人都和颜悦色起来,可扈从们照样一动不动。王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制服战马,狼狈地回到林晗跟前。

  他目视着丛林般的箭镞,挤出个微笑,状若恭敬地拢袖拜道:“衡王想见叔父,便与我进城吧。”

  林晗和王致向来不熟,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方才放话要王致出城,不过是想借题发挥,给这盛气凌人的王若一个下马威。

  “罢了,今夜乏了。我自有属下安排何处落脚,不劳他人费心。王中书要是想见我,让他等明天吧。”

  王若神色一垮,正欲说话,林晗轻扬手臂,纵马在前,带着烬夜明潇洒离去。

  烬夜明都是卫戈亲自为他挑的精锐,行如疾风,动如奔雷,他们追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马凝结成一串墨点,逐渐消失在晦暗的月色下。

  他们择了一处绿洲安营扎寨。夜半大风紧促,卷起无数石子沙砾,从帐篷顶上呼啸而过。

  林晗躺在榻上,被剧烈的声响扰得睡意全无,双目清明地盯着黝黑帐顶。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灵州,那时候桓儿总是跟在他身边。

  他脑海里影影绰绰,愕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像是中了蛊一样,难以抑制地思念卫戈。如今的他,跟当初杀伐决断,无心无情的冷面帝王判若两人,偶尔顾影自省,几乎要认不出自己。

  千丝万缕的愁绪难以说清,林晗只朦朦胧胧觉得,对他而言,卫戈仿佛不仅仅是个爱人,更是一根救命稻草。他的魂魄好似荒漠,多年苍白寂寞,只在遇见卫戈后才鲜活充实,故而片刻都念念不忘。

  但他渐渐疑惑,这当真是爱吗?哪有人的爱如此病态疯魔,简直如同药瘾。

  林晗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就像是个痼疾缠身的病患,在借卫戈给他的爱意疗伤。

  他比桓儿更加患得患失,假如失去这份真挚炽热、全心全意的爱慕,他能够预料到自己的归途。那势必是一条偏执疯狂,通往毁灭的路。

  翅翼拍打的声响猛然落在帐顶。林晗被那水浪似的动静惊醒,连忙翻身坐起,冲狂风呼啸的屋外唤隼的名字。

  鸟儿听见他的呼唤,翅膀扑朔几下,发出短促细微的颤鸣。塞外夜里寒风沁骨,林晗裹着羊毛毯子出门,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板踏进沙砾间。

  碧霄停在帐顶,双眼在黑夜中亮着幽暗的光,收拢的双翼上镀了层银白月色,羽毛宛如铜铁雕琢成的。

  林晗从猛禽腿上取出一封信,展开一读,顿觉慰藉,可回帐提笔,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如何落墨。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扪心自问,为何越是在乎,反而越是悲哀绝望、束手束脚?

  狂风刮了一夜,破晓将至,整片荒野上弥漫着橘黄的浓雾。乌鸦的鸣噪幽怨旷远,宛如疲乏的鼓节,和着簌簌风涛,不绝如缕。

  贺兰稚就驻扎在几十里外,林晗不敢掉以轻心,在夜里便派出三路人马侦察达戎人动向。天亮时烬夜明斥候驾着快马回程,风尘仆仆地跪在主帐中禀报敌情。

  “达戎大营空虚,主力似乎不在。臣等捉拿了几个卒子,据他们交代,达戎王并不急着议和,每日带着亲信随从到雾山一带狩猎。”

  林晗沏着清茶,讽笑一声。

  “怕自己见不着太阳了,赶着深夜里狩猎?”

  辛夷面色担忧,轻喃道:“主公……”

  林晗微微扬手,示意她安心。他明白辛夷的忧虑,贺兰稚熟悉塞外,假如他绕路连夜行军,这会差不多也快到卡铎附近。

  暂且不论达戎有多少兵马,他们这边除了少数禁军,便只剩些家兵亲卫,比起贺兰稚的大军简直微不足道。

  此人背信弃义,反复无常,难以揣测,他到底想做什么,林晗一时半会却是有些参不透。

  “主公!”子绡闯进帐中,慌忙跪拜,“达戎人来了……”

  林晗遽然起身,按着佩剑踱出门外。漫天黄沙席卷而来,号啕的大风直击面庞。

  浑浊的沙尘后浮现出滚滚黑影,越来越近,仿若巍峨无际、平地拔起的危楼。

  一匹快马穿破沙尘,扬起前蹄烈烈长嘶。马上高踞着个全副武装的黑甲禁军,震声传令:“衡王殿下,使节有请!”

  林晗冷面寒霜,自顾自问道:“神池卫来了多少人?”

  那军官一怔,脱口道:“衡王,使节……”

  林晗眺望天边,扬手一指。

  “看见前面的雾没有?达戎少说来了五万铁骑。王中书从来没领兵打过仗,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那人面露难色,权衡再三,无奈垂头交代:“卡铎城中约有两百神池卫。”

  林晗骤然沉默,似笑非笑地看向辛夷,调侃道:“姓王的自己送死,还拉上我垫背。怎么着,我是掘了他家祖坟?”

  “主公!”辛夷劝道,“我掩护主公撤退。”

  林晗细思片刻,沉静道:“不能走。要是跑了,贺兰稚就知道咱们没有兵,你猜他追不追啊。离得这么近,抓人易如反掌,到时候都得落到他手里。”

第208章 狐假虎威

  辛夷忧心忡忡,俯身拜道:“主公,达戎来者不善,留在这里危机四伏,不如趁早撤退的好,纵然艰险,还有一线生机啊。”

  林晗默然摆首。两国邦交和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倘若输了气势,便会处处遭人掣肘。

  他眺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隐约听见鼙鼓般密集的马蹄,当下做出决断。

  “拔营去卡铎。神池卫,你们也不想把事情搞砸吧?”

  那神池卫军官有口难言,只将腰肢弓得更低了些,模样谦服。

  朝廷禁军和边军不同,他们负责守卫都城皇宫,对边防之事只知皮毛,更别提应对达戎人。林晗方才一句王中书从未领过兵,已经动摇了他的立场。明眼人都能看出达戎来势汹汹,怕是要打仗,与其听从对调兵遣将一窍不通的王中书,还不如跟着衡王孤注一掷。

  林晗笑了笑,又道:“你放心,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我担着。我都不怕,你们也别担忧。”

  那军官终于下定决心,铿锵有力地答:“谨遵衡王调遣。”

  林晗满意地点头,令辛夷、子绡领着烬夜明前往卡铎城下待命。神池卫兵分两股,各一百人,一路留在城中护卫使团,另一路精兵由他亲率,行偏路绕到城池后方。

  不过三刻,大军压境。长天大漠金黄赤红,一轮金乌振翅高飞,宛如鼓动的胎卵,照着赤地上铺天盖地的黝黑河流。

  达戎军队的锁甲映射出细碎的寒芒,像是千万针尖,在枯黄的沙海岩石间跳动不休。

  贺兰稚横矛立马,猛然收紧缰绳,凝望着孤零零的卡铎城。卡铎城全无防备,看上去守将压根没有接到敌军来临的信报,可城门两翼却静候着两列银袍亲卫,仿佛等待已久。

  隔着云雾似的黄沙,他端详着那些守城卫兵的战袍,油然记起濛山时与梁国那位年轻世子数次交战的经历。

  贺兰稚原以为,塞外是达戎世代扎根的领土,裴桓主动深入濛山,无疑是自寻死路,他手下狼群般的铁骑能够轻而易举地践踏那些银甲的士兵,就像他今后颠覆他们庞大的王朝一样。

  但他料错了,裴桓的进攻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燕云军就像翱翔于高空的猎鹰,洞悉山岭荒漠间敌军的意图,然后精准地击破。

  梁人甚至故设陷阱引出他们,一旦他们出击,便会被神出鬼没的梁国轻骑追逐不放,直到全军覆没。

  此时此刻的卡铎城外,犹如不久前濛山的景象重演。贺兰稚灰白的面颊冷峻凝重,不禁揣测,这是否又是梁人的诡计?

  达戎大军静等在他身后,贺兰稚久久沉默,便有个金发碧眸的臣僚驭马出阵。

  “我王为何止步于此?”

  贺兰稚目光锐利,对着孤城扬起抹轻蔑的笑。他正要扬手挥鞭,驱策战骑扫荡过去,余光忽然瞥见城池后金红交织、泛着粗阔柔晖的地平线上行来一纵迤逦的黑铠骑兵。

  “席翁老师,”贺兰稚持鞭的手臂顿住,眯眼笑道,“看来梁人朝廷里不全是傻子。他们把裴桓从宛康调来了,咱们的计划先缓一缓。”

  席翁在马背上恭敬俯身,退回阵列当中。那列骑兵跨越高低起伏的沙丘,为首将领正是披挂银甲的林晗,带着麾下驰行到城外,须臾之间,与达戎大军迢迢相望。

  林晗朗笑一瞬,挽着缰绳策马上前,纤瘦的身影挡在两路军阵中间,肩上银蓝斗篷飒飒飘曳。

  “二殿下,一别如三秋,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不消他出言提醒,贺兰稚立马记起他是谁。他平生好武善勇,头回在骑射上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执意要跟林晗再比一次,哪里会忘记他的模样。

  贺兰稚眼神微沉,血脉间跃跃欲试,作势孤身上前,却被身边亲卫仓皇拦住。

  “大王不可!”

  惊呼声令他陡然记起此时是在战场上,贺兰稚乍然回眸,瞥向旁侧恭顺垂头的金发侍从,宽阔的脊背稍稍后仰。

  濛山几回战败后,达戎部族中反对再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他身为君王,不得不屈从于达戎四部共同的意志,向梁廷递交了和书。

  可贺兰稚心中的火焰没有熄灭,只要还活着,他就要筹谋着再战下去,扯开几代以来套在每个达戎人颈上名为和平,实为臣服的镣铐。

  达戎是草原上桀骜不驯、武勇强悍的部族。贺兰稚从小便不明白,生来自由骄傲的他们,为何甘愿作茧自缚,对着梁廷俯首帖耳。他与父兄们不一样,幼时便对着圣山立下誓愿,既为王族,他就要征战四方,为达戎开天辟地,绝不能日复一日坐视它委屈羸弱。

  阵前扬起一幕幕黄沙,贺兰稚看向不远处孑然一身的林晗,傲然一笑,挥退护主心切的亲卫。

  “让开。他敢独自上来,难道我会畏首畏尾?”

  侍卫不敢多言,悻悻退下。贺兰稚催马疾走,顷刻间便与林晗照面,相视一笑,不似敌国仇人,倒像是多年挚友。

  “原来你不是裴桓部下,而是衡王……”贺兰稚细致地打量他,双目灼灼,语气却评稳寡淡,“受降城那一战打得不错。”

  两国和睦相处多年,达戎贵族深受邻国教化,从小便会修学大梁官话。贺兰稚的官话音调蹩脚,但咬字清楚,一字一顿,足见心意,是费了劲要让林晗听懂。

  “难为二殿下大老远打听到我的身份,把我认出来。”林晗垂眸浅笑,道,“二殿下来议和的吧,我等恭候已久。”

  “恭候已久?”贺兰稚玩味道,“你们消息也挺灵的。”

  他注意到林晗脱口而出的称谓,他明明白白地示意,他没把他视作达戎王,张口闭口只是二殿下,态度强硬到令人咋舌。

  梁人仅有不到五百兵力,面对他身后的大军,林晗却不曾表露出半点惊慌畏惧,反而胸有成竹,仿佛尽在掌握。

  贺兰稚进一步断定,他们必然有备而来。

  思量再三,他不甘地牵动唇角,凝视着林晗的眼睛,试图找到丝毫破绽。

  “衡王殿下一人来的?”

  林晗恬然自若,道:“二殿下真会说笑,议和这等大事,自然不止我一个人来。”

  贺兰稚眯了眯眼:“裴桓在城中吧。”

  林晗失笑:“这我如何说得清。世子用兵之法,二殿下不是比我更清楚?怎还来问我。”

  饶是贺兰稚不通梁国话,也听出林晗是在拐弯抹角地讥讽他。

第209章 一醉千秋

  贺兰稚置若罔闻,矜持道:“我今日到卡铎,是想邀约衡王前往雾山狩猎的。”

  林晗扫过他身后乌泱泱的大军,不由得想笑。邀约需要带如此多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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