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14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气氛一时沉凝,旁边的小丫鬟见她伤感,便好心安慰道:“姑娘别难过,成亲是好事。崔公子是夫人千挑万选的佳婿,旁人都羡慕呢。”

  “什么好事呀。”安赫香反驳道,“我辈女子,饱读诗书,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的宿命。依我看,子玉的才学应当入朝为官,当个女相公,澄清四海,匡扶社稷才对。”

  这话说得不近人情,却逗笑了裴子玉。她颔首掩唇,轻声道:“就会拿我寻开心。”

  “别难过,找不着慧圣菩萨,找到了前朝古寺,”安赫香拉住她的手,碎步领着子玉到门廊下,指着头顶灰暗的梁柱,“你看这斗拱,是不是比寻常屋舍朴厚古拙得多,正是前代营造的制式。椽檩上有彩绘,涂了清漆,还清晰可见。你等着,我摹下来给你看。”

  两个女孩并肩携手,仰首望着屋顶,头颅微微靠拢。天光漏在她们身上,仿佛粼粼的水波。

  安赫香说做便做,搬来一张布满灰尘蛛网的桌子,对着庙里佛像通白片刻,提着裙裥登上桌面。

  小丫鬟急得发慌:“安姑娘小心!”

  “赫香!”裴子玉焦急地盯着她,束手无策,“别胡来,太危险了。”

  寺庙荒废多年,积了不少灰土蛛丝,纷纷扬扬坠到赫香头发上、衣服上。她却全不在意,从发间取下簪笔,抽出宽袖当中一卷空白画卷,细细临摹着屋梁上经年蒙尘的彩绘佛图。

  林晗不禁淡笑,望向高处那纤弱的身影,道:“这个赫香,性子倒是有趣。”

  “也就你觉得她有趣,”聂峥轻声道,“盛京里的人都说她脾气古怪,好好一个姑娘,不读些诗书,偏对石窟佛像感兴趣,日夜钻研石刻,沉迷如何盖房子。明明色艺双绝,却把自己读成了不通世故的书呆子。”

  “她那番话不是挺有见地的?”林晗摇头笑道,“虽是出格了些,但说得直爽,我听着也舒心。”

  聂峥无言以对,转而道:“你就不上去问问,青梅竹马的子玉姑娘要成亲了,夫家是谁?”

  林晗神色一凝,长叹道:“不去了。走吧,何必搅了姑娘们兴致。”

  他只凭三言两语就能猜到。先前裴信说王致靠联姻拉拢了南方世族卢家,身为世家的闺秀,子玉哪里逃得过联姻的宿命。

  长公主为她选的伏康崔氏,同样在江南一带占有一席之地。当初崔临渊出现,林晗便觉得有些凑巧,如今一看,果然都是政局的博弈。

  林晗别无他念,即使觉得安赫香所言有理,也明明白白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子玉过得顺遂开心,他就满足了。

  看好学院选址,一日过去了半天。林晗惦记着去铜泽视察矿山,忙着造铁箭的事,便赶着战马飞快下山。刚出山道,走在茂盛的草野间,就遇上一个孤独伶仃的人影。

  姜拂甚少独自出现,此时却失魂落魄地牵着匹红马,垂头走在人潮中。

  正午时分阳光炽烈,护送佛陀行像的信徒们围聚奔走,瞻仰铜车上法相庄严的坐佛。唯她一个逆着人流,不时被摩肩擦背,身子跌撞摇晃,好似一茎飘摇的枯叶。

  林晗勒停战马,高呼了声:“姜姑娘!”

  姜拂后知后觉地抬头,恍惚地看向四周,找了一圈,才对上林晗的视线,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肿得像桃核。

  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抽噎道:“公子。”

  话音刚落,姜拂望着林晗的眼底涌现出一股羡慕,抬袖擦了擦脸,奋力挤开拥堵的人群。

  “你一个人?”林晗问。

  姜拂点点头,难掩喉中哽咽:“主公让我跟着姑娘。”

  林晗追问:“那你为何不跟去?”

  这话不知戳中哪点伤心处,立时惹得姜拂眼含清泪,两道泪光在清瘦脸蛋上一闪,便滚落到下巴尖。

  姜拂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近乎哀求道:“公子别问了。我、我难过。”

  林晗不会安慰姑娘,一时也有些难为,迟疑道:“那不然,你先跟着我?聂峥,你留在这,护好子玉她们。”

  两人异口同声答了句好。姜拂默默上马,并入随行的骑兵。一行人快马加鞭,奔驰小半日,日落时分赶到铜泽地域。

  铜泽盛产铁矿,西北山区造了好几处矿山,单设一座铁官。林晗计划在铁官周边再建工场和军械库,不光用来生产连弩铁箭,还要打造足量的枪矛刀槊,马铁战甲。

  他在矿区走了一圈,工坊荒废破旧,瞧不见几个工匠,一时颇为不悦,盘算着要翻新铜泽铁官,换一批得力的官吏。

  看完矿山,一众人马不停蹄往宛康赶,月上中天时回到都护府。林晗遣散随从,朝韩炼吩咐:“去营里叫赵伦过来,让他把起草的文书拿来给我看。”

  韩炼领命而去,剩下一个姜拂神情惴惴地站着,欲言又止。

  林晗笑道:“想她了?”

  姜拂宛如惊弓之鸟,忙不迭摇头,却在他柔和的眼神里冷静下来,缓缓颔首。

  “去吧,”林晗叹道,“别赌气了。你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我……”姜拂微微蹙眉,失落道,“我不敢告诉她。我怕她觉得,我是个怪物。”

  林晗凝视着她瘦削的身影,轻声道:“说起来,当年在相府,我们三个算一起长大的玩伴。子玉温和善良,从小到大,对你我都极其照顾。你拿真心待她,纵使她不能回报相同的感情,也定不会中伤你。”

  姜拂摇摇头,几缕青丝在颊边撩动。

  “就是姑娘对我太好了,才叫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生出这等妄念。”

  林晗笑道:“想和意中人白首偕老是人之常情,怎么说成妄念?”

  姜拂苦涩一笑,望向天边的月牙,道:“公子的好意姜拂心领。可我只是个奴婢,岂能痴人做梦,企图够着天上的月亮。这辈子只要能护姑娘周全,我便死而无憾了。”

第194章 杀机

  林晗很是怜悯她,打算张口再劝,姜拂却退后一步,朝他行了个拜礼。

  “府中已清查过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她垂首低眉,一息之间收敛了伤心,有条不紊地说话,“奴婢抽调人手,增加了都护府的防卫,还有子绡在,主公日后尽可放心。”

  林晗勉力点头,道:“你先去吧。”

  姜拂徐徐后撤几步,交手行礼,握着刀鞘飞身上马。

  青石板上铺彻着莹白的月光,清脆的马蹄回荡在街衢巷陌之中。

  等瞧不见人影了,林晗慢吞吞跨进府门。廊前守着一排护卫,手里拎着六角灯笼。烛光晃晃悠悠,好似水里的月亮。

  他被守卫前后簇拥着,直奔灯火通明的正堂。衙门下属各司官吏静候在厅内,准备将这一日赈灾的情况上报。

  宛康城共七十九坊,过半居户的存粮撑不到七月初。今日林晗下令开仓,一天之内,官仓粮米仅剩不到三分之一。

  边关随时有交战的可能,现今粮仓里的着实不可再动。全城上百万的人口,又不能不管。

  “粮食不足就去借,邻近的灵、凉二州都受灾,他们自身难保。”林晗环视堂下的官吏,单手搭在桌案上,五指慢悠悠地起落,“只能是肃州了。此事连夜安排下去。”

  说罢,他向身旁一挥手,立时便有个书吏捧着典簿出列,把分管户籍、市税、田亩、治安、讼狱几项的人名唱了一次。

  林晗一个一个和他们照面,提点道:“这几样我交给你们,何处出了闪失,我就问谁的责。敢有玩忽职守,作奸犯科的,统统依律处置。”

  一众官吏被上峰通身的气势压得屏息凝神,唯唯诺诺地交掌应承。

  林晗微微一笑,眼底深不可测,旋身回到座上,从容道:“别想着糊弄我,即便我不在宛康,你们背地里干了些什么,都是瞒不过我的。”

  众官神色凝重,异口同声拜道:“我等谨遵都护教诲。”

  堂外几道灯影闪动,赵伦匆匆赶到,一身蓝袍上沾着霜露气,见了林晗便拢袖行礼。

  “主公,属下来迟。”

  林晗轻轻点头。赵伦干练地抖抖袖子,阔步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卷轴,摊在桌案上,徐徐铺开。

  纸上龙飞凤舞,正是林晗要他起草的征发文书。他举近灯烛,照在纸张上,侍候林晗细细过目,骨节分明的手指映在灯下,宛如一截截玉石。

  林晗读过一次,没觉出纰漏。赵伦文章写得极其漂亮,像是跟他心有灵犀,凡经他手的公文,规矩妥帖而不失灵采,处处都合林晗心意。

  赵伦自个也清楚这一点,兴致勃勃地等着林晗发话。

  林晗心中满意,却不想顺他的意夸赞几句,淡淡道:“差强人意。”

  赵伦会心一笑,不卑不亢,伸手揽起卷轴,道:“主公没别的指教,我就尽快发下去了。”

  林晗“嗯”了声,道:“最迟三日,陆续抽调民夫到樊川。开荒造田是重中之重,学院和佛窟都可以缓一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赵伦连连应声,笑道:“主公放心,必不会让你失望。”

  诸事顺利安排下去,林晗心中的巨石落地。府衙里的官们原本习惯混日子,仗着天高皇帝远,处处消极怠工,一个拖字诀了事。此番有他督促,他们倒都转了性,连轴转了半月,竟磨出不小的政绩,宛康灾情缓解了许多。

  征发民夫的政令发出十几天,樊川几处工程陆续有了眉目,各地几乎看不见饥民流民。他征调的人手里还有佃户,林晗暗暗数着时日,预计再过两三天,王凝便会登门求情。

  不出所料,这日黄昏时分,门吏便呈上拜帖,说王凝候在都护府外,带着数十剽悍的护卫,运来七八乘蒙着青布幔的六驾通幰大车。

  林晗将他晾了半个时辰,待手边公务告一段落,才慢条斯理地跨出府门。

  王凝一身白衣,端立在庄重敞阔的衙门跟前,显得几分单薄无依,远远望去,似乎要被屋檐压折了。

  林晗信步到他面前,温煦一笑:“这不是王先生嘛。”

  王凝识相地躬身:“一介草民,不敢在衡王面前自居先生。”

  林晗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重叠的马车上,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王凝道:“车中共有白银万两,都是草民十年来经商所得。”

  林晗眉目一沉,冷笑道:“王凝,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都护千万别误会,”王凝和善一笑,娓娓道,“雪灾横行一遭,四方生灵涂炭,草民虽势单力薄,却愿尽绵薄之力,散尽家财,助官衙赈济州县父老。”

  散尽家财?林晗快要憋不住笑。

  他脸色稍霁,道:“你有诚心,我就却之不恭。宛康如今正缺钱,尽管放心,这些银子一毫一厘都会用在刀刃上。”

  说罢,他便下令将银车护送到府库清点封藏。王凝盯着缓缓而去的马车,迟疑一瞬,低头拱手道:“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晗体贴道:“王先生到府中来吧。”

  两人移步厅堂,林晗着人奉上清茶。王凝踟蹰几回,未等到茶来,便肃然道:“小民要向都护检举一事。”

  林晗心知他是为了佃户的事来的,丝毫不着急,镇定自若地等着看他玩把戏,故作惊讶道:“你要告谁?”

  王凝沉重地一闭眼,坚决道:“高柔。”

  林晗愕然一瞬,舒展开眉头:“他不是死了嘛。”

  王凝道:“高柔虽死,但此人横行宛康,为非作歹,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实在天理不容!”

  林晗暗骂了句贼喊捉贼,仍是陪着他演戏,道:“高柔虽然死了,但他到死都是朝廷命官,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凝愤然举指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断子绝孙,天打雷劈!”

  林晗抚了抚耳廓,悠然长叹:“那你就说说,他犯什么事了?”

  王凝一阵为难,道:“此事说来话长。显历年间,朝廷曾拨款修建宛康城墙。高柔心生贪念,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据说中饱私囊了几百万两。”

  林晗定定地审视他,暗自嘲道,好一出死无对证。

  这王凝确是个棘手的角色,知道他要对付他,干脆托出底牌,先是献金,再是推出个死了的高柔背黑锅。看起来都像是臣服示弱,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反客为主,把自己把柄摘得干干净净,让林晗无处下手。

  他半晌才启唇,眼神落在虚空中某一处,淡淡道:“他贪赃枉法,你怎么知道?”

  王凝长叹一声,正要开口,忽然有个人影快步闯入堂中。

上一篇:夫郎是个娇气包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