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第113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他把王经送来的账册一笔一笔仔细看过,怅然发现,王氏汇通宝钞流通太广,竟然难以取缔。如果下令禁用这纸钞,势必惹得不少百姓倾家荡产。

  林晗把玩着笔杆,思忖半晌,眼眸沉沉地盯着烛火。

  既然禁用不了汇通宝钞,那就只能由官府接管纸钞。总之不能放任它留在王凝手里,做王氏敲骨吸髓的工具。

  林晗放下墨笔,合上账本,轻轻按揉着鼻梁。无垠的原野上传来阵阵欢呼。

  帐帘一动,韩炼乐呵呵折返,身后带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个个手里都拎着一套厚重的紫檀木食盒,鱼儿似的游到桌前,规矩地站成一排。

  林晗愕然道:“怎么回事?”

  韩炼笑道:“将军辛苦一日,晚上吃顿好的。”

  小伙计们围着桌案摆开菜肴,碗碟层叠挨挤,几乎要掉到地上。林晗眼巴巴地瞅着帐外一线黑天,道:“世子呢?他还没玩够啊。”

  “世子没玩呢。酉时就骑马到新留县去了。”

  摆好席面,小厮们弓腰垂首地退出门。林晗盯着面前眼花缭乱的菜色,迟疑道:“去酒楼叫了一桌席,送来给我?”

  韩炼轻咳两声,道:“都是世子自己做的。”

  林晗一愣,拿起碗筷,夹了块乳酿鱼送进嘴里,别扭道:“至于么。我又没生气。”

  他胸中一闷,清闲下来便一遍遍回想先前两人闹僵的场面,暗暗自嘲,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林晗明白,两人在一块过日子,总要学会让步。以前都是卫戈依着他,偶尔换他包容几次,不算什么。

  卫戈这么小心翼翼,倒显得他多小气,不近人情似的。

  他带着几分怨怼,默不作声吃饭,不知是不是饭菜太合口味,渐渐地便心软,难以抑制地想念卫戈。

  “他人呢,什么时候回来?”

  韩炼正欲开口,帐门走进个高挑人影,道:“在这。”

  韩炼寻着机会,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林晗盛了碗兔肉羹,温声道:“躲外边做什么,过来。”

  那人影一动,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灯火恰好照亮半面白玉无瑕的脸孔。林晗一手捧着汤羹,另一只手拈着银勺,不自在地递到他跟前,轻声道:“张嘴。”

  “使不得。”卫戈扶着他的小臂,目光灼灼,“我自己来。”

  林晗咬了咬牙,负气道:“我不会照顾人,既然决定成亲了,你就得习、习惯让我侍奉你。”

  卫戈眼中含笑,摇头打趣他:“这么娇蛮。我倒像是尚公主了。”

  林晗放下碗勺,扬起下巴瞧他:“叫什么公主,叫衡王殿下。”

  “好,好,衡王殿下说得对。”卫戈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是看不够,“还合口吗?”

  林晗握着筷箸:“用心可嘉。”

  卫戈斟酌着字句,凝视着他道:“不开心了随时告诉我,别憋在心里。我……都依你。”

  林晗一怔,没料到他竟想通了,不愿意再逼他。

  但脱口的话哪能轻易更改,他答应了要成亲,就一定会履行承诺。

  况且,他们之间的事若没个定论,说不准未来还会出什么波折。

  与其让两个人都惴惴不安,还不如豁出去了,给彼此一个有力的交代。他不必再担忧卫戈会离他远去,卫戈也不必再疑心他心有所属。

  林晗长舒口气,闷不吭声地夹菜。两人在灯下坐了一会,忽然有人在门外轻唤都护。林晗忙着吃饭,抽不开身,便支使卫戈出门去看。

  卫戈抱着一堆石头似的包裹回来。林晗瞟了一眼,不经意发问:“是谁,送的什么?”

  “说是机密,聂峥让人送的,”卫戈掂量着密封的包袱,“我能看么,帮你拆了?”

  林晗顿时了然,道:“拆吧。今日累了,没心思再看,拆完顺便找出洗盐法,拿纸笔抄录下来,我有重用。”

  卫戈应声而动,抽出匕首划开硬皮纸封,里面赫然是几卷崭新的书册,每册都有城砖大小。

  半晌,林晗瞧他没动静,只在一旁握着书册津津有味地翻看,便纳闷道:“有那么好看?快帮我找洗盐法。”

  卫戈神色古怪,犹豫道:“这书里恐怕找不出洗盐法。”

  “你换一本找。”

  卫戈摆弄着几卷书,沉思良久,忘了应答。林晗望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觉察到不妥,食不下咽,凑到跟前去看。

  只是一瞥,他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

  “这这这,”林晗慌忙抢书,有口难辩,“弄错了,别再看了,拿去扔了!”

  卫戈镇定自若地抱着剩下几册,藏在身后。

  “弄拙成巧。你不喜欢,留给我看。”

  林晗俯下身,踮着脚往他背后摸:“你不许看。小小年纪,看什么春宫?”

  卫戈满不在乎,目有深意地盯着他。

  “我不止看过呢。”

  林晗抢不过他,气喘吁吁:“还给我,这是给我看的。”

  卫戈按住他肩膀,道:“别抢了,一起看。”

  林晗一噎,被他沉静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如芒在背地坐着。

  他在昏黄的图册上瞧了许久,逐渐被画像勾得入迷,卫戈要翻页,他便伸出手臂挡着。

  滚烫的掌心顺势覆上他的手背,林晗回过神,正对上卫戈清亮的双眸。

  他嗓子突然沙哑,如同被烛光烫到,连眨了几下眼,道:“不是说要看书,看我做什么。”

  卫戈温柔一笑,倾身吻在他额头,灭了烛火。

  “别看书了,看我。”

第193章 夙愿

  翌日清晨,星垂原野。林晗带着几十骑护卫奔赴樊川,在伊阙山脚下与聂峥会和。

  时辰尚早,云间素月分辉,天穹上垒起一幢幢飘逸的楼阁。伊阙山陡峭高峻,顶上雪峰险要,山麓地带栈道回旋。岩石峭壁直插云天,仿佛刀削斧凿的,麋集成石林,一面挂着苍翠树蔓,另一面巉岩巍峨,锋锐如刃。

  岩壁上栈道修得牢阔,足够跑马。林晗与聂峥并驾齐驱,乘着星光月影爬上山麓,放眼望去,周遭尽是浑浊松脆的砾岩,宛如旌旗般林立着。

  这一带石窟密集,光是一面山麓,就有大小佛龛两千五百一十五座,除了佛像,更雕绘数不胜数的罗汉羽人,多是前朝遗迹。能工巧匠在沙和细石堆成的山壁上雕琢塑像,经年累月后,佛身大都残缺剥蚀,光辉不再,却仍是吸引众多信徒香客前来朝拜。

  晨曦时分,千佛窟外人流如织,香烟火烛明明灭灭。初现的日光斜落山石之上,残蚀的佛面上泛起一道道古朴沉重的晖泽。

  “先前定好做祆教道场,找不到合适的地,就选了这处现成的石窟,”聂峥挽紧马缰,双袖被迎面的凉风吹得鼓动,“这里人多,素来是朝佛的好去处,背面深山密林,也够隐蔽。你意下如何?”

  林晗催马来到栈道边上,眯眼眺望山下一弯弯湍急的溪流,溪上青草如茵,河水间冒着白雾似的烟气。

  他莞尔道:“倒是不错,这里里外外修一修,在菩萨面前也算功德一件。”

  顺着栈道绕到山阴面,栈道到了尽头,骏马逐渐踏入山花烂漫的琼林。这一头风景与佛窟大相径庭,好似江波澄碧,莲叶接天的水乡。山脚青草葳蕤,堆叠着玉鉴般的梯田,远处苏勒河环绕如带,水波澄澈,与明亮的日阳交相辉映,岸边坐落着数座穹庐,散着三两短衣褐裘的牧人。

  “番族人?”林晗皱眉低喃。

  聂峥俯瞰过去,笑道:“是从番族旧都哈拉喀特逃过来的。赛拉顿灭了他们母国,这些人不愿臣服,就四处流浪。”

  林晗抬起马鞭指了指,天气清寒,张口呼出一串白烟:“他们在这放牧?”

  “他们没了畜群,靠采玉为生。番国多产美玉,传闻番族人一眼就能在晴夜的河床中找到玉石,件件是质地温腴的良品。”

  林晗下巴轻点,紧接着望向河湾边上的土坯穹顶小楼,道:“那屋子不是毡帐,什么人住在里面?”

  聂峥:“那是商队旅馆。塞外兵争不断,很多胡商都困在宛康。”

  林晗轻轻颔首,策马走上林间小径。聂峥慢悠悠跟在后头,忽然道:“含宁,知道珈叶语里‘穹顶’怎么说吗?”

  他立时忍着笑,道:“怎的,你还要做我老师?”

  “你跟我说,”聂峥轻快道,“兀黑布刻。*”

  林晗一听,会心淡笑,回身拿鞭子在他额上虚点一下。

  “你就诓我吧。”他不温不火地开口,一夹马肚,独自纵马前去。

  聂峥在后头朗然大笑,仰颈盯着林晗背影,呼道:“玩笑而已,害臊了啊?”

  林晗沿着林路转过幽谷,抬头一望,便见一方恒积冰雪的山脊。劲烈的风扑面袭来,携着高山的冷冽,叫人遍体生寒,肌骨欲裂。

  雪山下热海千泉,数百温泉小塘连绵若川,潭底荧荧如碧,水波镜平,炽烟缥缈。泉渊尽头数道危崖耸峙,山石间竹篁翻波,幽碧连天,成群的古刹若隐若现。

  “那是仙积寺,”聂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前朝所建,荒废百年了。”

  林晗凝视着山寺周围堆雪般的白石崖。浩浩清风拂过,卷起林间海潮似的声浪。

  “就这了。”他抬起手掌,挡住照在眼睫的阳光,心旷神怡,“就在这古刹上扩建学院。”

  聂峥道了声好,随口问:“过去看看?”

  山中寒冷,林晗立了一会,便手脚冰凉。韩炼驱马到他跟前,呈上一袭白貂斗篷,林晗披在身上,矫健地跃下战马,欣然朝古寺步行。

  石阶铺了一路,布满青泥苔痕。门钉上红锈斑斑,他抬手一推,虚掩的寺门裂开一隙。两个女声在幽静的深院里一对一答,听来熟悉至极,林晗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一女子忧心如焚,絮絮道:“唉,辛苦跑一趟,寺里的佛头也没幸免于难,这可如何是好,莫非只能空手回盛京?”

  另一个声音则是气定神闲,淡然处之,道:“子玉稍安勿躁。再不济还有千佛窟,一个一个找,总能找到佛像真身。”

  林晗一怔。子玉也到宛康了?原来是她,怪不得听着耳熟。

  裴子玉轻叹一声,无奈道:“你呀,真是个木石性子。那佛窟里成千的佛像,你要挨个找不成?”

  那女子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除了对着这些佛像,我这一辈子也没别的兴趣。”

  聂峥姗姗来迟,附耳过去:“是裴姑娘和万年县主。”

  “万年县主?”林晗挑眉。

  聂峥朝绿竹猗猗的深庭中瞥一眼,低声道:“安赫香。”

  林晗惊奇地盯他一眼,悄悄道:“只知有个万年公主,是孝哀皇帝和安太后的嫡长女,不过四岁便夭折了。安太后如此宠爱赫香,把亲女儿的封号给她?”

  他实在好奇,藏身在寺外攀爬如幕的葛藤花枝中,屏息凝视着院中动静。古旧的寺堂中立着两个亭亭的倩影,裴子玉身着男装,另一个女子身形稍矮,一袭水红丝裙,清丽出尘,宛如莲中仙子。

  她们站在古寺破败的屋檐下,身上蒙着一层暗光。白昼从屋瓦的空隙间透进屋宇,像是疏疏落落的雪。

  “这可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出门了,”裴子玉悠悠长叹,“婚期将近,若找不到慧圣菩萨的塑像,你我儿时的夙愿,便达不成了。”

上一篇:夫郎是个娇气包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