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73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拱辰门,瑶华狱,和持盈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他还是被吓哭了不是吗?

  出乎蔡攸意料的是,持盈的眼睛慢慢睁大。

  “他们死了?”

  蔡攸还要给他肯定的答复,而持盈遽然挣脱了他的怀抱,蔡攸问他干什么去,持盈没有说话。

  蠕动的蛆虫,烧焦的肉味,灯底下模糊的红肉,还有那一口唾沫,跟着童道夫的血一起向他涌了过来。

  “怎么了?”蔡攸去扶他,持盈甩开他的手,他想吐,他想吐!他觉得那些东西一起在他的身体里面翻腾,可是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一个盆状的东西都没有!

  持盈用肩膀撞开门,他想找个地方吐!而门后还有门。

  持盈堪堪扶住那扇“门”。

  那是一个高而瘦,脸带笑意的异族青年,发辫垂肩,头裹帽子,穿一身窄袖圆领袍,腰间挂着一大块蜜蜡石。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持盈。

  “这是怎么了?”他问。

  持盈哆嗦着嘴唇,看了他几眼,勉强认出了他的身份:“太子郎君。”

  那青年果然笑了:“上皇陛下,原来你记得我吗?”

  持盈被他标准而流利的汉话沉默了,只能飘忽着眼神。

  青年盯着他发白的嘴唇,从廊上取下一盏灯来,吹灭了烛火,他问持盈:“你是要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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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没见过

第72章 夜沉沉六骏奔逃 月昏昏衣带藏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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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盈下意识接过他手里的灯就要吐,然而那盏灯太浅,灯芯的焦煤味再次冲击着鼻腔,持盈喉咙用力,手却颤抖,他没吃什么东西,只有酸楚的液体往上窜,怎么也涌不出喉咙。

  灯油从盏中洒出,蔓延到持盈的手背上。

  蔡攸冲出来,抱着他道:“这是怎么了?”

  灯盏被持盈失手打在他衣服上,汪汪地洒了一地。

  青年对蔡攸道:“你的衣服脏了,不去换吗?”

  蔡攸听出了他逐客的意思,反唇相讥:“偷听别人讲话,是你们女真人的美德吗?”

  青年并不生气,他的面相甚至带点慈悲的感觉,看不出是一位能在战场上杀人的先锋:“这是在我的地方上,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蔡攸还要再说什么,持盈却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去换衣服。”

  “可是……”

  “我想郎君有话要单独对我说,是不是?”持盈的嘴唇仍然是白的。

  那青年的笑影就再次出现了:“是的,上皇陛下。”

  持盈要去,蔡攸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道:“你身边没人,怎么好和他说话?”

  持盈叹了口气。蔡攸和赵焕把他送到这个地方,其意非常昭然,就是要借助女真人的兵马,让他重新做皇帝,或者让赵焕登基,但女真人是怎么想的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为赵煊添加动乱了!

  “咱们身在此地,就是仰人鼻息,我不去,他也会逼我去。你和三哥把我掠来时,不意有今日吗?”

  那青年就哈哈一阵大笑,持盈盯着他腰间的那块蜜蜡,左右晃荡,像大钟里的舌头:“是!是!上皇陛下说得很是!”

  “你怎么这样想?难道他没有求我们处?”

  即使到了如此境地,他对蔡攸说话时语调也仍然和缓,只叹一口气:“刀剑在他们手上,咱们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再有什么,咱们回家里分说。你保重自己罢!”

  他把手抽了出来:“我亦珍重。”

  他只要回去,他不能待在外面!他在外面多呆一天,赵煊就要受挟制一天。

  持盈将目光转向青年,后者便点头道:“上皇果是个知情识趣之人,那就请和我来吧。”

  持盈和他走过长廊,穿过花园。

  这里应该是某个乡绅曾居住的园子,临时被金人抢来当作根据点。花园很小,花也没有人浇,因为秋初夏末天气适宜,疯长了一院,连鹅卵石的缝隙里长出脆弱的小草,焕发着野蛮的生机。

  天将黄昏,青年走在他前面引路,士兵们把守着这一块地方,持盈的目光掠过这些人。他们长得也没有特别高大,更没有三头六臂,除了发型以外,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他们到底凶悍在了什么地方?

  他正在思索间,在他面前的青年忽然开口了:“你真的记得我吗?”

  持盈心想我应该记得你吗,这不是一猜就能猜出来的吗?他此刻身在金营,除了军中的两位元帅,粘罕与宗望以外,还有谁有资格见他?而粘罕身在西路攻打洛阳,那面前这青年除了人称“菩萨太子”的、太祖完颜旻的二儿子完颜宗望以外,还能有谁呢?

  他摇了摇头:“某与郎君未曾一面,有什么记得不记得?”

  宗望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那看来传说是真的。”

  他忽然把头转过来,持盈被他吓了一跳,并且在内心疯狂祈祷他走路不看路,脚上踏空,仰面跌死。

  “听你们宋国人说,我长得很像你们的太祖皇帝?你是靠这个认出我的吗?”

  持盈没想到他有这样张狂的话语,即使此刻身处不明、孤立无援,也有些被惹怒了:“太祖皇帝天表神伟,紫而丰颐,人不敢直视。郎君何能如我太祖皇帝?”

  他原本表情淡淡,因生气倒是动了动眉眼,宗望便觉得他的神情活泼起来,便故意道:“紫而丰颐是什么意思?什么样的紫,茄子一样的紫吗?那不是黑色吗?可你这样白,你们家赵太祖怎么会很黑?是因为你阿妈白吗?”

  持盈站定,沉下声音,面色严肃:“郎君不知道我是太宗的一支吗?”

  他意有所指地为宗望解释:“太宗是太祖的弟弟,太宗的儿子继承了皇位。从此世系就在太宗的一脉流传了。”

  他警告宗望,他已经死去的太宗叔父完颜晟是有嫡亲儿子的,而这个儿子在多方势力的权衡下心有不甘,希望再次登上皇位。事实上,如果不是此人在后方掣肘,宗望也不必从在濮阳城进进出出,始终打不过黄河去,到了要联合赵焕,把他掠到此地的地步。

  宗望道:“你们的太祖没有儿子吗?”

  持盈淡淡地回答他:“有。但是他自杀了。”

  他盯着宗望的脖子,意指此人乃是挥剑自刎。

  宗望摇了摇头说:“果然,没有信用这件事,是代代相传的,你儿子也不是一个诚实的君王。”

  持盈皱眉道:“三镇要地,自古以来便是宋土,我嗣君何曾失信?”他说的是赵煊当时松口将三镇割让,又旋即反悔,派兵抢夺的事。

  宗望目怀怜悯:“我说的不是这个。听你的三儿子说,他曾经发誓要用天下来供养你,可是你刚刚回去,他就把你囚禁在深宫之中,不让你见人,这难道不是失信吗?”

  “我只是在宫中休养,并没有什么囚禁之事。”

  他向前一步,靠近持盈:“你的三儿子告诉我,你喜欢穿上平民的衣服,到外面游玩,我想你一定是个活泼的美人——”

  持盈掀了掀眼皮:“太子郎君。”

  宗望被他打断,问道:“怎么?”

  持盈冷笑一下:“我与你父曾约为兄弟,请你像对待伯父那样对待我!”

  宗望愣了一下,眼睛上下瞄了他一圈,扑哧笑道:“伯父?”

  持盈对他道:“郎君尊重一些吧!今日我受制在郎君地方,焉知他日郎君不会成我虏下之囚?”

  宗望大笑道:“你?你俘虏我?”

  持盈半点不肯松气,他笃定宗望不敢对他怎么样:“汴梁亦曾有不少降王。古之圣君,无过尧舜,犹有揖逊禅让、改朝换代之事。月有圆缺,潮有涨落,国亦有兴衰。今日我纵有一时衰弱,可郎君之国难道就能兴盛百年吗?焉知他日,不会亡于我手?”

  宗望笑道:“百年以后,你我早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知道现在我的兵马正要踏过黄河,灭亡你们的国家。而你,却只能用一张嘴恐吓我!”

  持盈直戳他的肺腑:“郎君若是真的有嘴上说的那么豪迈,就请挥鞭南下,迁移我朝神器。千方百计地指使赵焕把我掳来,又是什么意思?”

  宗望盯着他。持盈被他看得发毛,然而宗望却忽然躬身道:“好吧,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话,请你原谅我吧,我只是不太清楚你们汉人的礼节。”

  持盈想他分明是故意的,他的汉话说得十分标准,持盈和他绕着弯说话他也听得懂。

  “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请你来的,不过,我却不该叫你伯父,你比我阿爹小,我叫你一声叔叔,可不可以呢?”

  宗望行了一个滑稽的作揖礼,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真的不通汉人的礼节那样:“阿叔大官家,请你原谅我吧!”

  持盈见好就收,抬步上了台阶。宗望要过来搀他,他避开道:“郎君自己注意脚下便罢。”

  宗望笑一笑,他俩折过一道长廊,宗望打开一道门,持盈为这里的简陋所震惊了。

  这个简陋并不是说房间的寒酸,恰恰相反,持盈刚一踏进去,就被一箱箱的黄金、珠宝震慑住了——他富有天下,自然不会觉得这些东西罕见,可这些东西正七歪八扭地被扔着、挂着、堆着,毫无美感可言,他毕生也没见过这么凌乱的房间,乱到整个房间凌只有一条蜿蜒、容留一人通行的空地。

  持盈猜那应该是宗望自己走出来的。

  果然,宗望踢开地上的财宝,金珠子咕噜噜翻滚:“叔叔,我这里乱,请坐吧!”

  那是一个新砌的炕床,整个房间最整洁的地方。

  持盈后退一步:“郎君何必邀我至此地,外面难道没有厅堂?”

  宗望笑了笑:“叔叔,你想被所有人看见你在我这里吗?”

  持盈被他戳中了要害,他的确希望秘密地解决这件事。于是犹豫了一下,挨着炕床坐了下来,宗望和他隔了个小桌子,给他倒了一杯水,持盈不想喝,他只盯着地上的东西看,珍珠、金子,还有些首饰,但也是很老的样式了。

  宗望见他看得出神:“叔叔有没有喜欢的,拿去便是了。”

  这东西休说掉在地上,已经蒙了尘土,就是好好的放在奁中,也要视持盈的心情赏不赏光。

  宗望说出口,就自嘲道:“是我傻了,叔叔曾有天下,怎么看得上这些东西?我听说叔叔的宫殿,是用金子做柱子,白玉做大门的,是吗?”

  持盈摇头道:“没有这样的事情。黄金是软的,怎么承重?”可他莫名其妙想起和赵煊一起戴过的黄金手铐来,他曾说要和赵煊一生一世不分开,赵煊只是去听了个政,自己却又失言了!

  宗望若有所思道:“看来并非是不能用黄金做柱子,而是叔叔不想。我自北方起兵,一路南行,见南方水土温暖,人物灵秀,才知道叔叔治下的竟然是这样一片土地。”

  持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起国朝的规定,但凡有使臣来访的,必须用简陋的器具,不能将富贵露给外国,他当时不明白,他有这么多锦绣瑰宝,不夸耀一下,怎么显得自己治下的富有繁盛呢?

  现在宗望的语气让他彻底明白了,金玉巧器,只能增加别人的侵略之心。可此时也只能叹息一声。

  “叔叔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宗望歪了歪头,他总对持盈笑,仿佛像个小青年,“叔叔且放心吧,我对南方的土地,并没有野心。上天将土地分成南北,叔叔君南方,我主北地,岂不快活?”

  持盈舒了口气:“郎君此意甚好。我与尔父盟约之时,亦有这样说法。”

  提起父亲,宗望却有点埋怨地道:“叔叔明明比我阿爹还小上许多,怎么却在信上只说自己是戌年生的,让我阿爹在信里称你为兄,好没有道理。”

  持盈不想他把话题扯远:“我与尔父国书往来,是时他还未灭辽,不过一国王而已。自然以我为先,奉我为兄。”

  开玩笑,完颜旻当年不过辽国的一个酋长,还得在辽主面前献舞,他为收复燕云,屈节结拜,已是忍辱,怎么还可能奉他做兄长?但他和金国盟约时,又承诺将辽国的待遇转移——他的确是叫耶律阿果皇兄的!于是便有人给他出主意,将他年纪“壬戌年”的“壬”去掉,留一个戌字,金国与宋国天高地远,都没有接壤的土地,谁知道他到底是哪年生的?这样改大了十二岁,他就比完颜旻大上一岁,刚刚好可以做兄长。

  而宗望却不服道:“那按照叔叔说的,国大为先,如今我国军队兵临黄河,我亦比叔叔大了?那等我攻破汴梁之时,莫说是做兄弟国,哪怕做伯侄国不也应当吗?难道叔叔要反过来叫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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