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72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持盈已经学会了,他狡黠的眼睛动一动:“安民济世,这个地方就要叫安济坊!我仍旧对他们考核,谁医好的病人多,我就赏赐他们!我还要找人编撰医书,普发世间,让他们能自己看书,抓药、治病。”

  蔡瑢脸上笑着,内心很木,他想接下来持盈是不是要为了让人看懂医书去让百姓识字?识字的人多了,谁来耕田呢?然而持盈没有这么说,他估计没想到考虑到这个问题,他只是在权力的海洋里面遨游。

  “那没有病的,但是无依无靠的人怎么办呢?”持盈说,“我也要解决这件事。”

  蔡瑢说,那咱们解决吧,臣和官家一起解决。

  持盈兴奋极了,他那时候脸上都红扑扑的,他觉得自己要做出一件大事了,不是文治,也不是武功,他在以君父的身份,慈爱他的臣民,他的子——

  “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就住在这个地方,官府每月拨给口粮,生病的拨给医药,冬季的柴炭也要给,衣服、被子也要给,如果有孤儿在里面的,还要有乳母和女使照顾。”

  蔡瑢听他越说越离谱,寻常有父母的孩子都不一定有乳母呢!你以为是你的儿子?持盈曾经向蔡瑢炫耀赵煊聪明,因为赵煊认得他的乳母——六个中的一个,他见到那一个会笑。

  持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神亮晶晶的,他说:“元长,这个名字你来起,我让给你起!”

  蔡瑢就咽下了反对的话。

  “官家之德,三代以下无有越者。此地若成,必然就是书上讲的‘大同社会’,老有所居、幼有所养,不如就叫‘居养院’吧。”

  持盈喃喃地念了两遍:“居养院、居养院,好!”

  蔡瑢出了一口气,皇帝实在是太活泼了,他拍一拍脑袋,又说。

  “他们生老病都有了着落,那么死呢?死生亦大矣!”

  蔡瑢为他绝倒,头大如斗,真要管他们一辈子不成?他已经能感受到这几个东西实施下去,中间的回扣能养活多少人了,可持盈的眼神雀跃,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岁,在这个世界上最壮丽的地方,思考这个世界上最穷困的人民。

  “人死不过尺寸地而已,官家可以命令各地找寻高扩不毛的地方,埋葬家贫、客死、无亲者,深则三尺毋令暴露,宽则八尺能容人即可。客死之人,为了方便亲友来找,还可以用号牌做登记。”

  持盈点头,他那时候下巴靠在铜鹤上,整个人倚着,蔡瑢永远、永远能达成他心里的所想所愿:“也考核!找僧人去度化这些尸体,为他们超度,每三千个人,配一个僧人,僧人领事三年的,就赐给紫衣袈裟,再三年的,就由朝廷赐给他们法号。”

  “官家圣明。”

  “可是用什么号牌做登记呢?百家姓、干支纪都太短了。——元长,你说千字文怎么样?”

  “千字文中有圣讳,不好吧?”

  “叫他们改嘛,改盈为满!”这名字持盈才用了不久,并没有很深刻的感情。

  那时候悬空在他头顶的阴霾都散去了,他想,他这样好,这样慈爱,他对待贫困无依者都那么好,怎么会杀自己的儿子,天下人都睁开眼看一看吧!

  他回顾他的宰执,他的腹心,他的半身:“还是给你起名字。咱们一人起两个,好不好?”

  “官家圣德汪洋,泽及枯骨,不使子民遗漏暴尸。臣请将此名作‘漏泽园’。”

  蔡瑢最后就被埋在这里。

  蔡瑢引诱出了他内心的毒蛇,和他一起搅弄风雨,败坏国家至此,最后谴死道路、万民生恨。

  可曾经做过的好事,还是给了他最后的栖身之地。

  你凡为善时,善有其报;你凡作恶时,恶有其偿。

  命运流转。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他的时代落幕了,他的花朵凋谢了,他的盛世破碎了。

  他的……蔡瑢死了。

  那他呢,他又要到哪里去呢?

  “万物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自然也。”

  持盈喃喃地道。

  “他死了!他解脱了!可咱们呢?居安,社稷今日至此,咱们又做下这样事体,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虽九死亦不能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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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笑话

  我:你说女真人怎么称呼自己的父亲?

  基友:阿玛?

  我:后金……也是……金?

  可怜的大哥每天只能活在对话里!

  ps 漏泽园不是他首创 是他扩大的

第71章 夜沉沉六骏奔逃 月昏昏衣带藏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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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攸回答他一个惊恐而不解的眼神:“可咱们还没死呢!”

  持盈觉得眼睛很酸,闭了闭眼,一颗豆大的眼泪珠子就滚下来了,眼睛是很酸痛的,他感到眼皮的肌肉都无法支撑。

  “天地尚不能久,死只在旦暮尔!”

  持盈用衣袖擦眼睛,然而衣袖上的血腥气又扑面而来,对于天地来说,人的一生算什么呢?可他怕死,他不敢死,死了以后是什么样的,他、蔡瑢,又要受到地狱里什么样的拷问?

  他一生信奉道教,不仅有圣祖赵玄朗的影响,更是因为他一生荣华世间至贵、所求皆得。他想不通为什么人家要信佛,他听从林飞白的建议,把释迦改成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可大家还是信佛,为什么呢?

  他现在明白了!如果、如果念诵佛号可以消弭他的罪孽,让他不堕到九幽去,他也愿意!他害怕,他实在太害怕死了,活着,他还是道君上皇,赵煊会把他怎么样?哪怕来了这里,金人能把他怎么样?

  可死了谁知道呢?

  蔡攸去擦他的眼泪,可越擦越多,湿淋淋了满手:“哭什么,十一哥,你哭什么?”

  持盈回答他:“我亦惧死,不知如何面对天地祖宗!”

  蔡攸捧着他的脸,慢慢把他扶回到床上去:“如今海内升平、盛世繁华,只有北边偶有动乱。你是天赐之君,照见十方——赵煊讲我父亲失尽人心,都是荒谬之语!难道他的治下无人饿死、冻死,就是大同世界了吗?他在东宫时,我父亲日夜忧惧、艰难保全,未尝有不恭之处,他一做官家,却将我父与王甫同罪论处!”

  持盈的泪水渐渐流落在他的手上,怎么止不住?

  “他杀了这么多人,他心里恨着你,你要在他手里,可怎么办好?”眼泪水顺着蔡攸的手一路蜿蜒下去,“你身上还有异样,叫他知道,岂非更辖制于你?在南方时,我就劝你不要回去,那是天罗地网,咱们在劫难逃!”

  持盈哽咽道:“他未曾对我不好!是我先负他……”

  “他是你的儿子,你是他的纲常,你要他死都行,你还把皇位传给了他!”蔡攸说,“他有什么好不知足?可他连我父亲都这样恨!”

  “元长虽号称保全东宫,可最后还是同三哥结交。”持盈睁开眼睛,痛道,“你还和他同谋,挟我至此地,休说大哥待我好,大哥便待我再不好,也是我亲生,你与金人谋皮,焉能有好事?”

  但持盈说出这话以后又想,赵焕刚走,走的时候说自己把他当耗材,他的野心,他的怨望,不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吗?他做父亲的不好,提着自己的儿子作对,才生出这样的祸患来。

  蔡攸厉色道:“我父何曾与三哥结交?赵煊摔碎琉璃盏以后,三哥问他讨要,他都推脱不给,平日里也不曾和三哥多说过一句话,何谈结交!”

  持盈脱力地靠在床架上:“我决意禅位的前一天,三哥曾向我献过一幅临摹的《千里江山》,以示取燕云之意。此画是希孟所作,他去世以后,我不忍相见,便将他赐给你父亲保管……我那天去他家时,并没有见到此画。”

  “他从前把我的千字文给大哥,现在又将千里江山给了三哥,岂不是暗示支持吗?”持盈的声音轻而哑。

  “千里江山?”蔡攸喃喃地道,“千里江山?那幅画?”

  持盈又想起当日的场景来,他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怎么连蔡瑢都投靠向了赵焕,朝堂的平衡打破了,赵焕的势力也太大了,如果不加以辖制,他若一时有个意外,赵焕立刻会被穿上黄袍!

  “起初我并不要禅位,只是选人监国,我想过三哥。”持盈道,“可我一想到你父亲都投靠了三哥,我若让他监国,岂非有去无回吗?”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眼睛因为酸涩都闭了起来:“只是不意仍有今日之祸!难道不是因缘果报,各自注定吗?”

  “你说,你是因为那幅画,才不让他监国的?”

  持盈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蔡攸为什么执着于这幅画上,其实没有这幅画,他估计最后还是会让赵煊监国……然而蔡攸脸上却露出一个不哭不笑的扭曲表情来。

  “那画是我给的。”

  持盈惊得坐起:“你给的?”他重重地跌回床架上:“我叫你听我的话,你为什么不曾告诉我?”

  蔡瑢支持赵煊,我自然支持赵焕,我讨厌他,也讨厌赵煊!假使赵焕真能用这幅千里江山,说服皇帝出征燕云,太子之位难道不唾手可得吗?

  可就是这幅图,就是这幅图!这幅图让持盈下定了决心,彻底地选择了赵煊,如果是赵焕继位,他名不正言不顺,怎么敢乱杀持盈的臣子?

  如果是赵焕!如果是他,蔡瑢根本不会被流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根本不会客死他乡,最后被抛在漏泽园里……那是宰相,天下第二!就连皇帝要罢免他,都要斟酌、思考的宰相,竟然就死在一个深三寸,长八尺的地方!

  竟然是因为这张画。

  蔡攸祈求地问他:“告诉你,你就让三哥监国吗?”

  他不知道想听到什么答案,如果全是因为这幅图,那就是他杀死了他的父亲!

  沉默过后,持盈说:“不会。”

  他没有杀死父亲。

  但他输了!

  太师府的灯下,蔡瑢对他说,官家绝不可能废太子:“他真的比我懂你。”

  可他死了!

  持盈懵然地回望他,他不知道蔡攸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蔡攸恨道:“他说你一定会选择赵煊继位……所以他一直选择保全赵煊。”

  持盈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选谁。”可蔡瑢看他,如同看一块剔透的冰晶,他的肺腑、心肠,全部在太阳底下暴露无遗了。

  话说出口以后,持盈才能感觉到这种惆怅与落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蔡瑢知道,但他死了,永远的死了。

  那种痛苦再一次弥漫他:“我与他君臣二十年,治国不德,流毒、流毒天下!他如今已死,我当何如?……所幸我已将天位传让,官家贤德,爱民以俭,天不弃我赵氏,必有中兴之日!我虽遭此祸,有何怨尤?”

  蔡攸仍然是不可置信:“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叫‘流毒’?那不过是他们发动战争的借口!”

  持盈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在镇江时,我曾要你去赡养一对母子吗?那时候我骑马过去……”

  蔡攸听见他惶恐的声音:“他母亲老病,他下半身残疾,我拿他家的水擦袖子,一转头,见他娘用手指头,在他的血肉里挖虫子。虫子放到桌上,蠕动到蜡烛底下,就烧焦了……”

  “我问他年纪轻轻,如何遭处祸事,他说,是为了我的花石纲……然而我还问他家要免夫钱。”持盈去拉蔡攸的手,又觉得那手没有安全感,去抱他的腰,“我为了燕云…然而燕云呢?我才知他家里为何信佛,为何对我说‘阿弥陀佛’,她要他儿子来世和我一样,可他今生这样苦,难道不是我的罪愆?”

  “那是他上一世失德,这世上有人富就有人穷,难道三皇五帝的时候就没有争吵,没有贫富吗?有人要治理,就有人要被治理,你是皇帝,自然应该竭天下以奉,难道别的皇帝就不要赋税,不要徭役,不要金银珠宝了?你说赵煊好,赵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嘴里吃的,哪一件又不是别人供奉的?”

  “我是万民君父,天底下岂有父亲这样对儿子!”持盈道,“他知道我是谁以后,就吐了一口唾沫在我脸上……”

  “什么?”

  “我就一直做噩梦,梦里头我去推一块石头,推到山顶,又砸到我身上…我那时候叫你去赡养他们,果然之后他们得救以后,我就不再做噩梦了。可这世上之人,有多少因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怎么赎偿?若无、若无官家——”

  “他们没有得到报偿,他们死了。”蔡攸低下头去,撑住他的脸。

  “什么?”

  “童道夫早就在我之前,烧光了那个村庄,他们早就死了。”蔡攸盯着他的眼睛,“我说赡养了他们,是怕你难过,骗你的,可你知道以后就不做噩梦了,对不对?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因果报偿,你只是被吓到了,和小时候一样。你被废后案吓得做噩梦,可那和你有一文钱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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