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41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王孝竭小心翼翼地问他:“官家,皇榜还要张贴吗?”

  赵煊说:“先贴延福宫,再贴宁德宫,但不许道君看见。”

  即使拥有过这样一个温馨的白昼,他也不可能向外释放自己和父亲和好的信号,以免叫父亲的旧臣生出他望来——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要姑息,既是私情,也是公理,他要掌握整个朝廷,绝不能容忍任何人顾恋父亲的旧恩。

  王孝竭应是,赵煊又说:“陈思恭萧琮等道君身边之人,一并不许出门。延福宫中有敢向道君传播边防动静者,立斩不饶。”

  鱼就应该是这样的,在缸里,不要游出去。

第48章 玉带钩方乱紫阙 铁浮屠又渡黄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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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福宫之右,有一宴春阁,此名得之于阁旁的一眼清泉,持盈命人将清泉凿开,扩建成湖,湖上架堤,堤上造亭。如果从湖岸看,这亭子仿佛是凭空凌于湖心的,煞是神奇,因命之为“飞华”。

  持盈在飞华亭里面纳凉,四周摆满了冰鉴,冰鉴之上放着鲜花净果,风轮车缓转,为他送来冰凉的香风,可饶是这样,他的额头也沁出汗来。

  合真过堤岸而来时,见他穿着一件云色的抱腹,月色的百迭裙,披一件沉香色的轻罗长衫,不裹巾帽,只扎了个小髻,看着十分清凉,手上正在雕着什么。

  她走过去问安,才发现那是一支簪子,已有了流丽的雏形,簪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祥云。

  持盈见她来,倒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又让她坐。

  合真在他旁边,看他用小木锉磨平木簪上的小刺:“大哥叫我来的。”

  没有赵煊的许可,她本就不可能进来。持盈“噢”了一声:“只叫你一个来吗?”

  合真心想,要不是外头流言快捅破天了,她也进不来。即使来了,也是受了赵煊的再三约束。然而这些话她如何敢告知持盈,只强颜道:“原来爹爹想见的不是我吗?那我可走了。”说着要起来。

  持盈哎一下,把她叫住:“好姑娘,你请坐吧!”

  合真就坐,托着腮,看着他磨那把木簪子,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她搬一把小凳子,坐在持盈身边看他画画,然后耐不住寂寞,在宣和殿里噔噔蹬地跑进来,噌噌噌地跑出去。忽然谁说太师来了,持盈头也不抬,就说让他进来。

  合真没有听见,埋头闷跑,撞到蔡瑢的袍摆前,持盈勾不好一笔,见蔡瑢来了仿佛遇见救星:“十哥呢,把他叫来和二姐玩去。”蔡瑢恰好带了蔡候入宫,便叫他们两个一起去玩了。

  玩了好久,他俩都把宣和殿踩了一遍了,侍从给他们搬了两把小凳子,两个人齐齐坐在持盈的桌子前,看他勾花样子。

  持盈苦思冥想,一抬头看两个小孩儿齐齐托着腮看他,觉得很可爱,拿笔给两个小孩的鼻子上一人点一点,大发慈悲道:“不画了,带你们出去玩儿吧!”

  两个人就一起欢呼。

  她一时追忆,竟然有些潸然,然而她不敢乱说话,只能去逗持盈的开心,因而故作娇态道:“爹爹这柄簪子雕得好,给我吧?”

  持盈换了把小锉刀,去平滑簪头,随口便道:“家里什么好的东西没有,要这根木头的?”

  他瞥一眼合真头上的山口冠,冠口上簪满了鲜花:“天气热,换些清爽的花吧。栀子怎么样?”

  合真道:“我早听说爹爹这里的复瓣栀子开得好。”

  持盈说是,就养在湖边呢,便叫陈思恭去剪两朵给她,然而合真还是不依不饶地撒娇:“花我要,簪子我也要。”

  持盈道:“要什么叫人开奉宸库给你拿,这根已有主了。”忽然想到奉宸库已经转移给了赵煊,但想想也没什么。

  合真顺口便问道:“这儿一个姐姐也没有,爹爹拿这簪子送谁?千里迢迢赐去宁德宫吗?”

  宁德宫是他未登基前的王邸改造而成,哲宗的兄弟少,那位置离禁中也不远,在合真嘴里却成了千里迢迢,持盈不由得失笑道:“怎么就非得给她们了?”

  合真笑道:“‘何以结相于,金箔画搔头’,这不是给姐姐们的,又是给谁的?只是爹爹贵为天子,怎么就削一根木头给人呢,也不嫌寒酸!”

  持盈的儿女众多,并不能均沾慈爱,能得到他宠爱的,尽皆是跳脱爱娇的个性。合真更是个中翘楚。

  持盈听了这话,果然不生气,只拿起那根木簪敲她头上的玉冠子:“你的嘴巴能有些遮拦不能?这簪子是给你哥哥的。”

  合真一愣,继而长长地出一口气:“你们和好了,是不是?”

  持盈本想和她说,从来没吵过架,什么和好不和好的,然而他和赵煊前两天刚当着众人面摔了酒杯,实在说不出这话来,只能“唔”一下,又道:“五行相生,他命里缺火,木生火,木簪子难道不好?”

  他前两天给赵煊盘头发时,盒子里不见木簪,恰巧点东西时发现一根没动过的小叶紫檀木,他也闲着无聊,便拿来削两刀。

  合真见父亲与兄长和睦,不由得道:“爹爹做的,就算是路边捡的枯枝子亦好。”

  她仍然是心有余悸:“前两天真是吓坏我了,我刚下去,爹爹就摔了杯子,我以为是我不好,不该说太师的事,引你们吵架。”

  持盈道:“这是我同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也和你没关系。至于蔡瑢……”

  合真见他话说半截,怕他想起蔡瑢的事伤心,连忙道:“哥哥已赦免约之了。”至于蔡瑢本人,赵煊仍不许请医生。但送扇的事,她已受了赵煊的责怪,如何还敢再提。

  持盈点了点头:“那便好,你叫他在家放宽心。”他倒是很乐观,毕竟国法宽仁,纵然蔡氏再有恶政,但到底是赵煊一母同胞的亲妹夫家,何况赵煊已杀了王甫等人,如今实在不该动荡。

  合真看一眼周围的人,因为亭子小,人站的多了反而闷,持盈就将他们遣到外面去了,亭中只站着萧琮。

  她在郑氏宫中养大,自幼又受父亲的娇宠,嫁人以后也是顺风顺水,便实在忍不住,对父亲抱怨道:“前两天竟然有人上疏,要我与约之和离,我真怕哥哥……还好他给否了。”

  听见女儿心有余悸的话,持盈忽然有些难过:“我不该给你选这门亲事。”

  他当初下嫁合真给蔡氏,就是想帝姬下降,是蔡氏何等的光荣。等到他百年之后,无论哪个儿子即位,政治无论再倾轧,合真也可以保他家一命,不至血脉断绝。

  其实他那时候与蔡瑢已有嫌隙了,赐婚的时候,同时给蔡攸赐宅,指使俩父子反目,自古以来,凡有夺嫡的,便有灭族的,合真与蔡候固然有感情,可他那时候是为了保全……他不忍心!

  然而真的事到临头了,他才后悔把女儿牵扯进来。

  合真是中宫嫡出,这样尊贵的女儿,向来是嫁给与国同休的勋贵亲戚,一生富贵平安的。蔡氏虽然煊赫一时,可是改朝换代之间,倾覆的又何其之快呢?

  合真大惊道:“爹爹怎么这样想?我同约之一起长大,爹爹见约之也叫‘十哥’,与兄弟们等同,我嫁给约之,恩爱情深。纵然他家如今获罪,我也不在乎。我和哥哥一样是娘娘生的,看我面上,难不成还保不住一个他吗?”

  持盈撇过脸去:“只是何苦叫你受这波折呢?”

  夫家获罪不讲,赵煊清理蔡氏,必然会有人把倒蔡做跻身之阶。现如今已到了插手公主闺阁事的地步,与驸马和离,真是所未闻——就算是仁宗的福康公主,费尽心思与驸马和离,仁宗也在几个月后命令他们复合。

  女儿受前朝事的连累,竟要受损闺誉,这不叫人痛心吗?

  合真摇头道:“世事如水,总有波澜之时。况且,不都过来了吗?只要爹爹与哥哥从此和睦,就万事大吉了。”

  听了女儿的话,持盈心下苦笑,和不和睦,如今不是全得看赵煊吗?儿子那隐晦的,不容于世的情思,以及自己的纵容,和纵容之后的快感,一起弥漫上了心头。

  祖宗成业败坏至此,何止蔡氏有罪,他亦受咎,可是如今除了赵煊,谁能救他?除了赵煊,谁又敢审判他?和赵煊行事,他难道不快乐吗?他甚至甘受赵煊对他施的暴行,他愿意以此为纾解。

  “我和你哥哥是骨肉父子,曷有不好的道理?”

  合真虽然和赵煊一母同胞,但她从小被养在郑氏宫里,赵煊则在失母以后一个人住在东宫,又是那样的个性,两个人并不太亲,不要说她了,都没见过哪个弟弟妹妹和他熟悉的。

  比起兄长,她自然更偏向父亲。她忽然欲言又止,想问墙外皇榜的事,然而此刻持盈已经将簪头的祥云锉的差不多了,便要找人拿油来浸润簪子。

  他一抬头,看一言周围,却发现陈思恭还没回来,便对身边的萧琮笑道:“陈思恭这厮,越老越懒,剪两朵花都磨蹭半天。”

  他拍拍手上的木屑,萧琮和他开玩笑道:“依小人看,他是舍不得折道君的花给帝姬,道君得重打他三十大板才好!”

  合真与持盈都被逗乐了,萧琮拿帕子来给他擦手。

  合真道:“萧大官说得对,该打他。”

  持盈便道:“走吧,咱们找他去。我亲自给你剪花,好不好?”说着,便将簪子扔到了袖子里,和女儿一起向岸边走去。

  合真依依地搀着他:“爹爹这里不是有山东贡的白芍药吗,我要那个。”

  持盈脚步一顿,随即笑道:“你哥哥送来个祖宗,我的花全叫它啃了,如今只有栀子了。”

  合真大惊,便问是什么,知道是一头小鹿以后,也笑起来。

  二人涉过长堤,来到岸边,长日正盛,众人亦步亦趋地给他撑着伞挡太阳,然而假山的背后,却传出一阵金玉的叮当响来。

  还有求饶的声音:“奴实在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要逃命去,求爷爷饶恕!”

  陈思恭的声音隔着假山远远传来:“逃命!你犯了什么罪,要逃出宫去,还敢带这么多东西?”

  持盈驻足以后,也没人敢动。

  而小宦微弱的声音已经隔着假山传了过来:“爷爷,爷爷,奴无罪啊,只是金人又集结兵马,要过黄河了呀!求爷爷放过我,咱们各自跑去吧!”

  合真听完这话,只觉得手上一坠,身侧的父亲已经平地踉跄了一下,径直绕到了假山之后,陈思恭手里还掐着两只怒放的栀子花,而小宦跪趴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金玉首饰。

  持盈走上前,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一条玉带,那是天子的专属,此刻却落在地上染灰。

  陈思恭被他突然的来到吓得失色,然而持盈连听他禀告的心情都没有,直接问责旁边赵煊派来的总管谭世绩。

  “这样天大的事情,官家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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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他俩不会报东北旅行团的我保证……

第49章 玉带钩方乱紫阙 铁浮屠又渡黄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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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在延福殿里跪了一地,连合真也只敢战战兢兢地侍立在一旁。

  持盈不欲为难女儿,只问:“此事你知道吗?”

  合真埋下头去:“国家大事,自有相公们做主,女儿在深宅之中,委实不知!”

  连禁中的小宦都知道军情已急,合真但凡不是瞎子、聋子,又岂能不知。

  持盈又问:“你哥哥不叫告诉我,是不是?”

  合真颤巍巍地道:“女儿真的不知道!”

  持盈微闭了闭眼,知道她已受了赵煊的教训,不再提别的事,只叫她离开。

  合真一步三回头地走,而父亲始终没有挽留的意思,只面上仍凝结着欲来的风云。

  她一路上走出延福宫,而宫墙上仍然张贴着皇榜,她想要去把那张皇榜撕下来,可她一靠近,门班便上前一步拦住她:“长主不可,这是官家要贴的!”

  合真咬牙将手放下,搀着身边的侍女便要离开,只嘱咐道:“速去告知官家,道君已知边情,请官家以父子之情为念!”

  说罢便含泪离去。

  一帮班直侍卫面面相觑了半日,赶紧抽出一个人向禁宫通告消息。

  而这边的持盈仍然在继续他的询问。

  那小宦叫人按着,抖如筛糠,持盈不去管那垒在一起的珠玉翠钗,只问道:“到底打到什么地方来了?”

  小宦情知自己必死,但死和死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便磕头道:“奴不知,奴不知!道君饶命!”

  持盈叫人按住他,不许他磕死:“你既不知,又为何席卷财物奔逃?”

  这人只是恰巧被陈思恭撞见,可没被陈思恭撞见的还有多少呢?延福宫遍布亭台阁楼,每室之中皆陈列珍品,少几件根本没有人会察觉。

  连相对独立的延福宫都如此,更大、更深的禁宫,又会逃走多少人?这样恐怖的消息,究竟是谁传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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