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20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持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赵煊自然是做的好,再没有做的比赵煊更好的了。但是,他难道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到赵煊虚无缥缈的好上面去吗?唐玄宗做太上皇时都七十岁了,他现在才多大?难道真的要远离权柄,专心修道,乏味地度过下半生吗?

  他又悲哀地恨起自己的禀性来,他当时南逃的时候,绝不想让赵煊死,他多么希望战事胜利。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战事胜利以后的事,现在事到眼前了,怎么办呢?

  “我并非是不想回去。”持盈艰难地措辞,“你也看到了,人心如此,即使是我,也要稍顾些他们心中所想吧?”

  “道君眷顾他们的所想,难道全然不管官家吗?”李伯玉质问道,“长孙已经降生,道君也不愿看一眼吗?”

  “我……”

  “官家殷殷仁孝之心,道君复有何疑?”李伯玉拉着他,走到二楼凭栏之处,持盈被他拽的踉踉跄跄,向楼下看去——

  街边正停着一辆宝盖华采、遍饰玉裙网、七宝、真珠的大辇,持盈眨了眨眼,他自修道以后,到底觉得这样奢靡在外表的东西略有浮夸,可这显然是帝王制式的东西,于是问道:“凤宾,这是何物?”

  “金军方退,官家便翻阅古书,照制式为道君做七宝辇,务求闳丽舒适,愿用此奉您还京。”

  持盈向下看去,这辆大辇显然迎来了路人夹道注目,几十个卫士围绕在身边,他虽然觉得这辇外放太过,可是一想到赵煊本身是那样俭朴无华的性格,连鱼缸都是黄铜漆的,却为了他大费周章地做了这台宝辇,内心也只有叹讶。

  “官家之仁孝,我素知之。”持盈感叹地说道,“我原就是要回京的,只是你也看到了,人心浮动如此,属实难办。”

  竟然是要李伯玉给他下一个保障了。

  李伯玉摇头道:“蔡攸说您是玄宗,如此动摇人心,实在是可恶。蔡瑢少年鼎贵,建第钱塘。蔡氏族望,尽在东南。蔡攸不愿您回宫,难道没有旁的心思吗?官家为何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要去相信一个外人?我听说,童道夫南下,也是受蔡瑢的指使——”

  纵然被蔡瑢摆了一道,被架起来与赵煊作对,但持盈还是想要保全他,只道:“这是童道夫自己擅作主张,与他人无涉。”

  是不是自己干的,蔡瑢也被贬去南京,童道夫也以伏法。李伯玉深知不是追究的时候,只道:“无论如何,他人事道君,必有私心,唯独官家没有。玄宗是被迫让贤,而您是主动禅位,您不应该是玄宗,而应该是睿宗啊!”

  唐睿宗李旦,禅让给了玄宗,玄宗却仍然侍奉他,让他处置朝廷的法度与人事的任免。

  持盈向下望去,春风拂过七宝辇的裙网,滴子一样的珍珠簌簌地抖。

  也许李伯玉说的是对的。

  蔡瑢不愿意让他退位,因此让童道夫带兵南下,在东南与赵煊分庭抗礼。

  而蔡攸作为童道夫死后唯一能辖制禁军的人,童道夫的死,有没有他的煽动?

  他们的门人畏死,逃来东南,而赵煊还在东京,怕挡不住金人,不敢南下、西奔地逃命……

  别人对他,都是有私心的,只有赵煊……赵煊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肉,赵煊会无条件地爱戴他、尊敬他。他纵然有时候对赵煊不好,可是从来都没有苛待过他……玄宗落得那样的下场,难道不是因为他有杀子的先例,并且还多番放逐李亨的门人、削减李亨的势力吗?

  他可没有过!他已经把皇位都给了赵煊了!赵煊对他好,不是应该的吗?

  只有赵煊对他好,赵煊没有私心,赵煊是他的亲生儿子,和他是一体的!

  ……

  绍兴元年四月,道君皇帝南幸还京。

  据说他离开镇江的那天,曼妙的歌女拨弄手里的琵琶,悠悠地唱起歌来:

  “喜则喜,得入手;愁则愁,不长久。欣则欣,我两个厮守;怕则怕,人来破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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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文前存了五万字已经被我嚯嚯光了,没更新是因为一直写一直改,好消息是终于不用快走剧情了马上进入囚禁play!

  持盈: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大哥:?不用了谢谢,还是你求我让我对你好点吧!

  年号从赵构那边蹭了一个过来,我个人换皮的原则是太出名的就换,靖康这个年号太出名了就连滚带爬地换掉。。。

  另外,小蔡怎么不是一种杨贵妃呢,他(历史上)也是被勒死的呀~

第28章 太上皇玉辇銮回 绍兴帝西内兵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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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皇还自镇江,上出郊奉迎。太上皇乘七宝辇,戴玉并桃冠,着销金红道袍,入自兴宋门,都人皆夹道观之,无不欣喜。”

  无论后人怎么记载,对于持盈来说,那一天都如同是他人生的某种开始,或者某种结束。

  他离开汴梁的时候太过匆忙,只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禅让仪式,都城的百姓甚至还不知道江山换了主人。而等到半年以后他再回来,便俨然是太上皇、教主道君皇帝的身份了。

  大辇进入汴梁城郊以后,越走越慢,持盈在车驾的辘辘前行中昏昏然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么过了多久,裙网上的珍珠沉默了下来,周遭寂寂,唯有一阵阵的风声。

  纱帘被挑开,阳光洒了进来,持盈被照醒,迷蒙着双眼去看,朦朦胧间只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踩着朱漆辇踏,穿淡黄色大袖襕袍衫,戴朝天幞头,躬身向他看来。

  持盈将将睡醒,眼前似乎还有一层白翳,一时之间忘了今夕是何年,只知道面前人穿着皇帝的袍服,迷迷糊糊地脱口喊道:“六哥?”

  他隐隐约约记得赵佣这么大时,自己好像还是个垂髫小儿,于是就去扯他的袖子撒娇道:“我刚刚睡着啦。”

  赵煊被他上扬而亲昵的话音弄得一愣,而持盈随即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拉他的手也顿住了。两个人的手就都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持盈看清楚了那是赵煊。

  一个崭新的赵煊。

  从相貌上来讲,他并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那样瘦削,甚至眉间那道竖纹都还在,只是他不再用粉膏去遮蔽它,而是大大方方地将之坦露在持盈眼前。那是一种大方与得意的姿态。

  并且他很难得地在持盈面前笑了,很温顺地道:“爹爹好吗?”

  持盈没想到半年不见,他开口竟然是这一句话,一时之间很感怀他的孝顺——东都还没被包围以前,赵煊时常遣人问安。每逢人来,第一句话便是“爹爹圣躬安否?”紧接着告诉他朝廷人事升迁、变动的缘由,仿佛一个如履薄冰、手无实权的天子。

  事实上,持盈身在东南,根本无法影响国都,只是赵煊的问候叫他觉得熨帖。因此嘴上每每说“官家自裁决,不必问我。”又很满意他的作为。

  “我好,你好吗?”他想到此节,索性手上一用力,将赵煊拉到自己的身边坐好,很爱怜地摸摸他的额头,“这些天你辛苦了。”

  往常他触碰赵煊的时候,赵煊总会敏感而警惕地躲开,仿佛他手上有刺那样,但现在却难得地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衣袍都层层堆叠交织在一起。

  持盈透过帘子看一眼外面的景象,尽是连绵的阡陌,想来车辇才行到汴京郊外:“不是说在兴宋门等,怎么跑到这么远?”

  赵煊低下头,仿佛有些羞涩地道:“想见爹爹,因此早来了。”

  持盈见他这个样子,仿佛是一个新郎官似的,大笑道:“我总会到的,你急什么?”

  他这话不知戳中了赵煊哪一点,他闷闷地道:“臣还以为爹爹不回来了。”

  持盈原本觉得他变得有些圆滑,不似从前那样老实。但这话一出,才发觉面前这儿子不过一个一十九岁的小郎君,长到成年头一回离开父亲的庇护,就得去防御外敌。

  他替童道夫设想、为蔡攸考虑,怎么没想过他这个孩子呢?

  于是搂着他的肩膀:“爹爹怎么会不回来呢?”

  若说原本的和睦有些试探的成分,毕竟他回到东京以后就要受这个儿子辖制了,此刻却是真心实意地道:“你做得这么好,我很开心。”

  赵煊被他搂在怀里,父亲身上的那股金颜、沉香混成的降真香气涌入他的鼻尖,他想起那个月夜父亲也这样搂着他,转眼间已经半年了。他做了皇帝,也已经半年了。

  他为这迟来的夸奖感到痛心和悲哀,如果早一两年得到温柔、关怀的话语,他愿意为父亲而死。可是现在呢?

  持盈见赵煊不说话,仿佛是很不信任的样子,搜肠刮肚,觉得自己只有一件事做的不好。

  那就是东京被围的时候,他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月余不曾和赵煊通信。

  便解释道:“两军交战的时候,通信多有不便。我听说东京被围困,便没有派人回信,是怕人知道行宫所在,也怕他们篡改我的书信,让你不安。”

  赵煊心里想,前一条倒还有可能,毕竟你那样惜命。至于后面那条,道君书法冠绝天下,谁又能仿造?即使是从前梁师成、王甫当权的时候伪造御笔,赵煊也只要一眼就能认出真假。

  毕竟,他是那样虔诚顶礼地临摹过父亲的书法啊。

  只是父亲从来不会知道罢了。

  于是,他模棱两可地哼出一个“嗯”音来,那声音闷在持盈的怀里,是一种沮丧又认可的语气。

  持盈自觉和赵煊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是非常折节了,便当此事已经过去,开始玩笑道:“李伯玉带七宝辇来接我,将我一通好骂。”

  赵煊见他这样轻挑又娇嗔的语气,好像自己很无辜似的,心里想李伯玉骂的好,骂的对,你哪里不该被骂。但是嘴上又问道:“他敢对爹爹无礼吗?”

  持盈放开他的肩膀,向后靠在团龙背上,他身上穿的销金道袍和龙座上的朱漆花纹都是一个颜色,赵煊抬头看去,便觉得好像是百花丛中酿出了一点羊脂玉一样,有一种鲜明而秾艳的美丽。

  他在设计此辇的时候,就曾经幻想过持盈坐上去的场景。

  竟然是一模一样。

  而持盈的笑弧又出现了,他很随意地道:“他为你出气呢。”辇车又缓缓前进,珍珠宝玉泠泠地响:“他和我说,金人陈兵于京郊的时候,程振劝你到西京去,你不去,为什么?”

  赵煊甫一听见老师的名字出现在持盈的嘴里,眉头猛然一跳,李伯玉对他忠诚,是因为他是皇帝,代表着国家,而程振却是和他本人同忧共辱的,甚至于在过去的时光里,他比持盈更多地行使了父亲的权责。

  “我……”

  持盈的眼波向他轻飘飘地看来,他轻挑、随意,可多年以来的威仪仍然压人。

  “我怕……”金人退兵以后,催请持盈回京都那么不容易,若是当时战事失利,他跑到西京去,恐怕大宋真的会出现两个朝廷了!他勉强固定住心神,“爹爹在镇江驻跸,离东京走水路不过是三日的距离。臣若是弃城而逃,金人若是南下惊扰爹爹,又要怎么办?”

  大辇平稳地行驶着,赵煊跪靠着持盈足边的脚踏,双手放在他的膝上,仰面虔诚地望着他。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父亲拢了拢双腿,十分不自在的样子,好像要遮住什么似的。

  但他这话果然说得很漂亮,持盈见他关怀仁孝,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做得对、做得好,李伯玉说他是唐睿宗,可不尽然吗?睿宗的皇位也是继承于兄长的,睿宗退位以后也和自己的儿子处得那样和睦。

  他是舍不得皇帝的尊号吗?分明是娇养放纵多年,害怕有一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

  而赵煊又那样地贴心依恋,持盈顿时就忘了他这么多年对赵煊的薄待,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他已经替赵煊原谅自己了:“你是为我才不走的?”

  我是为了自己。

  我若离开东京,才是真正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若非守住了东京,我何来的权势名望与你抗衡?

  但他到底也掌权日浅,说不出什么太虚假、太违背自己心意的话,于是就沉默不语。倒是持盈觉得他很诚恳,叹了口气,反省道:“我从前待你不好。”

  赵煊将脸靠在他的膝盖上。

  持盈感觉到他脸颊的热度,透过衣料传达给自己,他有些不太适应儿子做这么亲密的举动,更何况再往前一些就是……但他仍然颤抖着指尖去摸赵煊的脸:“你会记恨我吗?”

  这样的一双手,吟弄风月,盈满暗香的一双手。

  他多么不知所谓又多么盲目自大啊,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该爱你似的,从前对我这么多不好、漠视、抛弃,难道想用一句话就一笔勾销掉吗?

  赵煊一半的脸陷在持盈的衣料里,另一半脸被持盈搭着:“爹爹生我养我,与我一体,怎么会有记恨二字?”

  他的嘴一张一合,持盈的手也随着他脸颊的起伏摇动。

  恍惚间他想起李伯玉的话,“他人事道君,必有私心,唯独官家没有”,他将手下移,蹭了蹭赵煊的脖子。

  这样隐秘要紧的部位,赵煊也向他坦露开来了。

  他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好,好,好。”他轻轻地,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话语里面有一些乞求的意味:“咱们从今以后,好好做父子,好么?”

  太晚了,好晚啊。

  赵煊在心里悲哀地感叹,这话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但他又想,这话早一点说晚一点说也不妨碍什么的,从前他仰人鼻息的时候,持盈若说出这话,他必然要感激涕零,恨不能为他去死。可是现在呢?现在他是皇帝了,蔡瑢贬官南京,童道夫已经伏法,梁师成、李彦等人他已经借民怨之手除去。王甫拥护赵焕,和他结怨最深,他名义上只将他抄家,暗地里已派了武士斩草除根。蔡攸在东南掌兵,此刻随驾回銮,也是瓮中之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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