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19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请陛下勿要牵挂,待贼虏退兵,我其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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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宋道君和合阴阳 金郎主弃掷乾坤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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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和十六年,凛冬,暴雪。

  生长于白山黑水间的金军极擅长在这样的天气下作战,如破竹一般向汴梁而来。很快,兵锋便指向开封城郊,这一片东京沃土、膏梁锦绣,终究是无法幸免在战火之外。

  金人马跨中山的时候,朝中百官,尤其是蔡瑢、王甫的门人,纷纷托病告假、弃官不朝,向身在江南的道君皇帝行宫逃去。

  新天子赵煊在腊月视朝。茫茫大雪,穆穆金殿,班缀空然,众目骇视。

  他就在这样空荡荡的垂拱殿里,圈定了自己的第一个年号——

  绍兴。

  不知道是不是新天子想要让国祚绍继的殷殷期盼感动了上天,改元之后,喜事接踵而来。

  元月,金主完颜晟暴崩的消息传到了汴梁。金国的情况与宋朝开国时一样,为求版图的扩张,采取了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而长君的猝然崩逝,让两边臣子相持不下,最终竟然直接跳过了子辈,推举了太祖完颜旻的嫡长孙、年仅十岁的完颜亶继位。朝堂的斗争使在外征战的金军处处掣肘,竟然攻势大缓,退回河东。

  二月,金军统帅斡离不,即完颜宗望,迫于内部催逼,将兵马驻扎于太原。赵煊派出使者与金国和谈。

  三月,和谈事毕,汴梁的生机渐起。中宫皇后朱氏更是在此时诞下长子,举国欢庆。

  外敌暂攘,赵煊终于开始着手解决内事。

  他命刚从前线回来的枢相李伯玉南下,请离开了东京半年的道君皇帝赵持盈为长孙赐名,并乞君父回銮团圆。

  镇江。

  在金军南下攻宋的半年间,文武百官从东京逃来镇江的十有三四,皆麇集于道君身旁。这一座东南小城,也因为人口的暴涨,有了些东京的繁华气息。

  画舫上,窈窕的歌女春衫轻薄,正沿河唱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歌谣。

  持盈穿一身云白蓝缘的野服,在酒家的二楼凭栏下望,只见到歌女乌黑的秀发同远处灰白的天映成一色。

  歌声渐渐远了。

  “噔噔蹬——”

  木制的梯子被人轻盈地踏响,持盈被这声音打断了思考,转头便见一位头戴莲花冠,满鬓簪花的美丽少女提裙上楼,正是他的五女儿茂德。

  后面还有人喊道:“五姐,慢一点!”

  茂德已到了二楼口,回头笑道:“蔡六哥,你才要快一点!”又转身像燕子一样掠上了台阶,依偎在持盈的身旁。

  持盈将视线收回,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很亲昵地道:“都这么大了,也学不会稳重!”

  茂德惯受父兄之宠,母亲生前又是持盈最宠爱的嫔妃,因此半点不惧怕持盈,只撒娇地问道:“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持盈何尝不思乡,但是他在女儿面前不能如此表现,他要一个做父亲的尊严,这个尊严他只能在赵煊面前抛掉,但在别人面前要端起来。他总不能向女儿承认说,我怕了那帮人了,我怕被他们捉住,我得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回去。

  因此只能反问道:“这儿不好玩吗,怎么总想着回家?”好像他多喜欢这里似的。

  茂德瘪嘴道:“刚来是好玩,可都好久了,我都玩厌了。”

  茂德一说,持盈才恍惚间反应过来,从十月他匆忙禅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他离开汴梁的时候,天阔云高、雁叫西风,而现在这个时节,春江水暖,连燕子都列队飞回,可他还滞留在东南。

  他只能保证道:“再过几天就回去。”

  可茂德板起脸:“爹爹前几天也这么和我说,爹爹骗我!”

  她给持盈扮了个鬼脸,持盈被她玉雪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次绝不骗你了。”

  “这句话也是骗我的。”茂德哼道,“你们男人最会骗人了!”

  持盈被她逗得大笑,对走上楼来的蔡攸道:“看来我们五姐出阁时,要为她选一个不骗人的男人了。来——”

  他低头逗茂德,喊她的小名:“来,环环,告诉爹爹,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这话真是没轻没重了,然而茂德只迟疑了一秒钟,就立刻道:“反正不要爹爹这样的!”她知道这话说出来要挨打,立刻逃离持盈身边:“你都不去看娘娘,谁做你的娘子,真要委屈死啦!”

  持盈被她说的一愣,知道她在为郑氏打抱不平,刚要说她几句,茂德已如脱兔一般跑下了楼。

  他对蔡攸似埋怨非埋怨地道:“我真是管不了她了!”

  蔡攸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去,却有些反常地没说话。

  持盈有些忧伤起来:“她说我不去见圣人,可这事我连圣人也不敢告诉。”

  他原以为身上多的那口穴既然是无缘无故多出来的,总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可是,半年过去了,这个器官好像在他身上黏死了似的,再也不肯离开。他如何肯以这样的身体去面对郑氏?

  这事恐是涉及神鬼,想必医官看不了,得叫林飞白焚香祷告,告知天帝,好歹将这东西去除,不然他死后怎么见祖宗?

  可是即使是林飞白,也身在汴京……

  蔡攸看他有些落寞的神色,知道他归乡情切,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而持盈见他半天没说话,只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了?”他拍拍蔡攸的嘴:“哑巴了?”

  蔡攸看向他的眼睛,憋出一句话:“李伯玉来了,奉官家的旨意,请你回家。”

  原本靠在美人阑上的持盈立刻直起了身子,蔡攸悲哀地看他的眼睛仿佛星子一样一闪一闪,好像一谭水遇见了源头,立刻变得活泛起来。

  果然:“他在哪里?”

  蔡攸回道:“他在楼外等着。”

  他刚一说完,持盈便张口要命人传见,他急急地拉住持盈的袖口,问道:“你要回去吗?”

  持盈回头看他:“不是我,是咱们,咱们要回去。”他看蔡攸的面色实在很奇怪,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怎么,你不要回去吗?难不成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蔡攸急急地问道:“不行吗?”

  持盈听见这反问,几乎要笑出声音:“这是什么地方,岂可作为安居之所?”

  他实在太想回家了,茂德腻了这里,他又何尝不是?况且他身上的这口穴,不回汴梁怎么治?这种东西迟则生变,万一一辈子都弄不掉了怎么办?难道下半辈子就这样过吗?

  但蔡攸无论如何不敢让他回去,虽然他受持盈的差使去拥护赵焕,但他对赵煊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赵煊的同母妹妹下嫁给了他弟弟,赵煊即使登基,看在妹妹的面上,也不会对他家怎么样。更何况他和持盈一边大,等到赵煊继位,他要么也死了,要么已经位极人臣做了宰辅,赵煊何必大费周章地违背常例杀他?

  可是经此一役,东京百姓对他家痛恨已深,再加上东京被包围的时候,南逃的多是他家门人。他自己又把持着东南的兵权……别说是娶了赵煊的亲妹妹,他就是娶了赵煊的亲爹,也难以保全了。

  他甚至希望两宫就这样遥遥对峙着,不要打破这个局面。

  然而李伯玉终究是来了。而持盈又是这样的归心似箭。

  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地道:“可东京已经有新天子了!十一哥,你回了东京,便再也不能做官家了。”

  持盈脸上的笑意果然凝住了:“当初禅位的时候,我就答应过要退居延福宫,再也不问政事了。”

  蔡攸听了他这话,心想,那是因为当时金人离汴京只有十日之遥,所有人都以为东京必然会陷落,可谁能想到赵煊真的能可以守住东京?一个南逃的太上皇,一个守城的皇帝,难道会有人支持前者吗?

  于是他问道:“十一哥,你难道不怕做唐玄宗吗?可他被儿子囚于西内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你现在才多大?你受得了吗?”

  持盈斥他道:“胡说什么,你拿我比谁?”

  但他斥责完这轻飘飘的一句以后,竟然也没了下文,只抬眼看向天边,看着北风吹起阑干上挂着的纱帘,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绵白灰沉的天时隐时现。

  安史之乱的时候,唐玄宗为了保全自身,将儿子肃宗留在马嵬坡平息民怒,自己先前往蜀中逃命,结果肃宗便北上灵武登基,将唐玄宗逼成了太上皇,又逼迫父亲在甘露殿凄惨地死去。

  和今日的场景多么相像?

  “蔡攸,你进献谗言、离间两宫,难不成想要做曹操吗?”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持盈讶然地抬头看去,李伯玉那一张消瘦且沧桑的脸便露了出来,“你将道君比作玄宗那等失德之君,你又是谁?是杨国忠,还是杨玉环?”

  持盈见他眉目,竟然是恍若隔世——两个月前,李伯玉逼他禅位的时候,分明还是一位春风得意的青年郎君,可现在两鬓却已经生出了点点星斑,想必是操劳前线战事的缘故。

  而李伯玉面貌虽改,禀性却不变。只见他那一张俊面铁青,不顾持盈在场,张口便骂蔡攸。

  蔡攸也不甘示弱,冷笑道:“我谁也不想做,但我看李相公倒想做陈玄礼!”陈玄礼原来是李隆基的臣子,却投靠了肃宗李亨,在马嵬坡勒死了杨玉环。

  持盈一会儿是汉献帝,一会儿是唐玄宗,要么被臣子胁迫,要么被儿子拿捏,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个好结局,索性坐回美人靠上,烦道:“凤宾,居安说的虽然不对,可你也少说几句吧!”

  又问道:“我不曾传召,你如何上来?”

  李伯玉见他这样和稀泥拉偏架的态度,内心如同饮冰,对他更加失望:“金人退兵,臣奉官家命请道君回銮。刚才是五殿下让臣上来的。”

  持盈失笑,想必是茂德见了李伯玉,知道自己能回家了,便急匆匆让他上来,不意竟让他听到了这样的话。

  李伯玉守卫东京,劳苦功高,声名闻于朝野,这次又是带着赵煊的旨意前来,他并不好为难,只让蔡攸先走,竟是个和李伯玉密谈的意思。

  蔡攸愤愤然离开,二人互相冷哼一声。

  持盈不去管他二人的针锋相对,李伯玉科考那年的恩相座师正是蔡瑢,他连蔡瑢都能恩断义绝,更不要提蔡攸了。别在他眼皮子底下吵起来,他就当做不知道了。

  蔡攸一走,他就很直接地问道:“凤宾听见居安方才的话了?他说我是唐玄宗。”

  他一只手伸在阑干外,广袖如垂柳一样临风摇着;而另一只袖口则安然垂下,堆砌一如天边的流云。李伯玉看他的神情,竟飘飘然在世俗之外,又茫茫然在红尘之中,很是纠葛与混乱的模样。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而持盈不听,接着说道:“我南下之事,原本不欲为人知,只带了几百的卫士。童道夫害怕官家的处置,私自带兵南下,不料惹了民怨,终究伏法。我怕禁军哗变,难以辖制,才让居安暂领兵权。照你的说法,官家是觉得他在胁迫我吗?”

  李伯玉原本想,持盈将他留下密谈,总该关怀一下身在东京的天子以及前线的战事吧?没想到持盈开口先替蔡攸陈情,紧接着又道:“之前战事急迫的时候,诸大臣有不恤国家之难者,南逃至此,我念在他们往日对国家有功,不得已收留。现在金人退兵,官家要我回京,我自然是不胜欣喜的,只是官家要把他们怎么办呢?”

  皇帝会怎么处理我的旧臣呢?

  李伯玉听他的口吻,便知道蔡攸那些话已经说进了他的心里,虽然他对持盈的个性已经了如指掌,可是——

  去年十月,持盈南逃至镇江,就发生了彗星袭月的事情,赵煊迫不得已处置了他的旧臣,立刻派吴敏南下去请罪,不过三日,又担心父亲在外不便,急急忙将内侍省押班陈思恭派去服侍。

  几乎每隔一旬,皇帝便会派人向父亲问安,并送去父亲平日惯用的东西,哪怕战事再胶着也从未停止。

  这种传信方式一直到金人马踏汴梁城郊才停止,而汴梁城被围的两个月里,道君不曾寄一言与皇帝。

  现在金人退兵,战事平息了,他奉皇帝命来求持盈回銮。可持盈张口不问皇帝,不问国事,只问这些旧臣,或者说他自己的事。

  他即使被战场的烽烟杀得心都硬了,还是忍不住跪下哽咽道:“道君只想问臣这个吗?”

  持盈对于前线战事,一直做掩耳盗铃的姿态,他实在害怕忽然有一天赵煊来到江南告诉他宗社已经陷落了,现如今李伯玉来,他只当战事平息了,焉能晓得其中的痛苦,便惊讶道:“凤宾这话何意?”

  他站起来去扶李伯玉,而李伯玉不肯被他扶,仰面道:“半年前,您留官家一十九岁的少年郎在东京守城。元月的时候,贼人甚至打到了东京城郊,朝廷官员十去三四,官家连溃围出逃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天降陨石,砸死了那郎主吴乞买,他自家争斗起来,斡离不迫不得已退兵议和,现如今您也不必问官家怎么办这些大臣了,您大可以自己做主了!”

  “您问蔡攸、问这些逃国的懦夫,怎么不肯问问您的儿子呢?”

  持盈讷讷无言,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一句话都不曾关怀过赵煊,这孩子还好吗?他一时之间有口难言,只是现在再关心赵煊,就显得有些假了。

  “我当时走时,同官家说得分明,若有不测,即刻弃城,汴梁纵然是国都,哪有他重要?”持盈剖白道,他去用力去拽李伯玉,将他拉了起来,“凤宾,大哥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关怀?”

  李伯玉恨恨地道:“当时,官家的老师程振要官家西幸,官家也只说‘我若弃城而走,置君父何地’,想到东京失守,您在镇江如何安稳?因此决意不走。道君关怀官家,可官家爱您之心难道不是更加天地可鉴吗?您现在就要为了蔡攸的这几句话,滞留东南,让天下人觉得官家不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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