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147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可什么东西压住了她的衣袖——

  “哎!”持盈刚进屋子,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安。

  桌上有什么东西滚动了起来。

  那是一个鎏金铜炉,正散发着淡淡的乳香,铜炉的一只足下,压着一片布料。

  它随着宫女的站立滚落了下来。

  持盈惊叫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可怕预感,他预感——

  如果自己接不住这只铜炉的话……

  他跑得很快,很快,铜炉摔在他的背上,滚烫的香灰泼溅出来,燎烧了他的袍子,露出里面素白销金的长衫。

  万幸的是,经过他背部的缓冲以后,铜炉再掉到地上的声音变得很轻,就像远方的钟声。

  持盈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疼,眼泪立刻夺眶而出,他扶住儿子的小床,上面有一层柔软的绢布,他们对视了一瞬间,然后福宁殿开始尖叫起来。

  蔡瑢坐着坐着,一个内宦哭着脸跑进来:“告知相公,官家叫香炉给碰砸了!”

  “什么?!”

  总之,皇帝变得很狼狈,香灰零零落落地洒在他的背部,把他的红袍烫成了一朵零散的烟花,背部半天直不起来,冬天的衣服再厚,也烫出了一个个小燎泡,掀开衣服的时候几乎都连着皮肉。

  皇帝在宰相眼前十分要面子,努力让自己哭得不那么难看,可真的太痛了,他也顾不得什么梨花带雨、什么小声啜泣了,宰相一哄他,他就哭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鼻涕泡。

  皇后王静和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从坤宁殿赶了过来,蔡瑢是外臣,只能匆匆告退。

  “十一郎,这是怎么了?”静和大着肚子进来,神色慌张,“你去接炉子干什么,这么烫呢!”

  持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我伤着,你难过吗?”

  静和把他抱在怀里:“我恨不得替你伤,你这叫什么话?”

  持盈俯趴着,盯着静和衣袖上的绲边:“可我要是不接着炉子,它砸下来,把大哥吓坏了怎么办?”

  静和不说话了,她感到一种喟叹,庆幸,她看向持盈的眼睛。

  持盈告诉他:“大哥总遇上这些小灾,可见是名字不顺,我预备给他换个名字。”

  静和愣了一下,但没有反对:“改什么呢?”

  莫名其妙的,这个字就在持盈的脑子里了:“‘煊’。从火的煊。”

  静和念了念:“赵煊?”

  持盈的背火烫烫的,他告诉静和:“‘煊’,就是温暖的太阳光。”

  “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他得意地想,他的孩子一定能长大,平安,长寿,健康……至于别的,也就不要求了吧。他的孩子还能差吗?等他三岁……好吧,四岁,的时候,他用千字文给他开蒙,让他做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子。

  一阵凉风送到持盈的脸上,太阳光把持盈的背照得很暖很暖。

  持盈手撑着脸,缓缓醒来。

  朦朦胧胧地,他看了赵煊一会儿:“我腿僵了。”

  他在马扎上坐太久了。

  赵煊把他拉起来,走了两圈,质问他道:“我的鱼呢?”

  别说鱼了,鱼篓都没了!可持盈半点不心虚:“我刚刚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阳光穿过金柳,点在湖面,好像一层流光溢彩的纱。

  “什么事?”赵煊说,“给人写聘猫契?爹爹以后还可以摆个摊子给人写信。”

  持盈说的其实不是这件事,但赵煊这么一说,他忽然有所领悟了。

  他其实一贯很自得自己的墨宝,轻易不肯赐人,从前大臣有为求他一个字互相争抢的,他把字写在宫观、石碑上,以求永恒。

  但,给人写信,给人聘猫,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永恒呢?

  于是他说:“那我改明上大相国寺去。”

  赵煊随他干什么,他干什么赵煊都觉得很好:“不要累着手。”

  他们一点点往回走,车远远跟着他们。

  “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接我?”

  “来监督你钓鱼。”

  “没有鱼,怎么办?”

  “那你不厉害。”

  “其实我刚刚想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人来人往的东京城,天下最祥和、安宁的东京城,他俩的永恒的家乡。

  “不告诉你!”

  可他那种神秘没有持续很久,晚上在福宁殿里,他要赵煊看他的背,赵煊拨开他的头发,把手摸在他光裸的脊背上,像一块完整无瑕的美玉。

  “你看到什么了?”

  “下次去树荫底下钓鱼吧,都晒红了。”

  持盈终于憋不住了,他揽着赵煊的脖子,靠近他的耳朵说话。

  “我告诉你,我梦见了——”

  “什么?”

  “我不告诉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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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不更。然后还有两篇番外!本来匿名是为了打个炮换个地方的??没想到真能写完,谢谢大家的陪伴,不然我肯定早就放弃了!以及这文行文中我试图把我亲友安利进来结果她成了九嬷,接下来我要为她做一本九嬷之饭,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请继续陪伴我????

第123章 番外·行云行雨瑶台见 非花非雾月下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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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展事明堂,却不让殿下参加,是不尊宗庙社稷啊。”

  庆宁宫,太子的老师程振对太子赵煊感叹。

  “明堂大礼”是传闻中周公所创的祭天礼仪之一,本应三年举行一次,由皇帝本人主持祭祀。但由于这礼仪实在繁冗,又花费巨大,从先朝起就多有荒废。

  奈何本朝天子赵持盈实在精力充足、爱好折腾,又有一干宠臣为他上蹿下跳,要星星不给月亮,今天尊神仙,后天幸明堂,把天底下都折腾得人仰马翻。毕竟前宰相蔡瑢说了,当今府库富裕,钱财多达五千万缗,串钱的绳子都要烂掉了,陛下您是天子,天子就要丰亨豫大,享受天下的供奉,您不花钱谁花钱?钱不花出去,那还叫钱吗?

  皇帝首肯久之,不仅将明堂大礼从三年一次改为一年一次,还扔了无数的钱在修造明堂大殿和复原商周礼乐身上。

  三天前,本年度把礼仪官们累得半死的明堂大礼终于结束,皇帝自南郊斋宫起驾返回禁中,赏赐宗室、百官、后妃,并宣布要在延福宫游宴。

  明堂大礼,没有人叫赵煊;宴会行乐,也没有人叫赵煊。

  他被人遗忘了。

  面对老师的暗示,赵煊只能把视线垂到书本上去:“展事明堂是天子之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振严肃道:“明堂大礼是周公所作,旨在‘严父飨帝’,怎么和殿下没有关系呢?陛下祭祀明堂,除了天父外,更要祭祀生父神宗皇帝。而殿下是神宗皇帝的嫡长孙,怎么能不一起去呢?”

  赵煊沉默了很久。

  皇帝想要追复三代、超越上古的事情天下皆知,他不再满足于哲宗皇帝的“绍而继之”,而是要“述而作之”,将自己放到比孔子“述而不作”更高的一层地位上去,诸臣只有为他鼓吹加油的,甚至有说如今的大宋已经是“永绥极治”的大同社会了,而赵煊呢?

  赵煊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他在夜里挑灯读过这么多的典籍,试图理解父亲的梦想,他怎么会不知道明堂大礼是什么呢?

  程振总是试图向他证明皇帝忽视他、不爱他、对他不好。

  但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不言自明的,越说只会让赵煊越难受。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并且内心祈祷程振不要再说了:“爹爹一人祭祀就够了,何需用我。”

  程振叹了口气:“神宗皇帝举行明堂大典,哲宗皇帝就曾随侍,这不是殿下用不用的问题,而是祖宗家法。殿下是江山的继承人——”

  “老师。”书上的字影都模糊了,赵煊吐出一口气,“没有人向爹爹说这件事。”

  没有人说,所以爹爹才忘了,如果有人的话,爹爹就会记得的。

  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层遮羞布。

  皇帝为了这个明堂大礼付出这么多心血,翻遍古书、劳师动众,又是重订礼仪,又是大造宫殿,怎么可能不知道先朝先代皇帝祭祀的时候,都是带太子一起去的?

  到了他身上却不带太子,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程振正要再煽风点火,却听见了一道轻轻的抽鼻声,坐在他对面的赵煊紧紧抿着唇,垂着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难过极了。

  他满腹的坏话也就消失在了肚子里:“浮云蔽日,为之奈何!”

  赵煊没有回答老师的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没有浮云,父亲也不会带他去明堂大礼的。

  一个月前,他因为明堂和父亲吵了一架。

  准确来说,这不能叫吵架,是父亲单方面的——批评?失望?

  赵煊觉得这两个词都不太合适。

  当时,父亲甚至连声调也没有高一点。

  很快,赵煊就想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形容。

  践踏。

  父亲在践踏他……他的心。

  宣和十五年八月,皇帝诏令“明堂之礼废已久,汉、唐皆鄙陋不足法,宜尽用三代之制,必取巨材,务要坚完,以为万世。”

  为了满足皇帝“取巨材、修宫殿”的要求,宰相王甫命人在全国各地寻找古树,最终在沅州找到了一根参天巨木。为了将这根木头完好地运送至汴京,他在秋收时节役动了数万民夫。

  太子舍人杨炯愁眉苦脸地来到庆宁宫,赵煊正挽着袖子给鱼缸换水,鱼缸旁边有一架焦尾古琴。

  杨炯宿卫东宫多年,从未行差踏错,面上这样失态还是头一次。赵煊以为他家中有事,关怀道:“杨舍人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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