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 第146章

作者:周扶 标签: 古代架空

  当然,龙德江和玉带河的钓车上是最频繁的,有的时候他不上钓车,就坐在岸边的杨柳下面垂钓,他在钓鱼前先打好几个窝,还没钓就够呛把鱼撑死,并得意自诩“远胜姜尚”,姜太公钓鱼都不放鱼饵,他可大方多了。

  俗话说的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又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这么肯下本,鱼类也很听话,主动献祭好几条上来填满他的鱼篓,他带着丰收的战果回去填满儿子的鱼缸。

  天可怜见,皇帝的鱼缸原本只养两条鱼,冷了热了就转移到室内书桌上的小鱼缸,皇帝亲自给它们换水铺草,并将之当成一种修行,现在好了,鱼一多,一天不换水就有味道,皇帝连续修行了三天以后就放弃了,全权交由他人处理。

  至于持盈本人,向来是管钓不管养的,他能管住猫不上鱼缸旁边蹭来蹭去就算对得起儿子那点小爱好了。赵煊和他重申,养鱼就和养小孩一样,并不是多多益善的,很多的鱼一起住在鱼缸里也会感到难受。

  持盈不懂他那点优生优育的屁想法,钓得多就死不完,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赵煊目光短浅,他懒得和赵煊计较,更况且他现在不允许赵煊去多多益善,他让赵煊把鱼赐给臣子,这叫“开源”;然后他自己出门钓鱼的时候就提上金虎斑,那叫“节流”。

  赵煊坚持认为这只猫生出来就没有吃过生的东西,觉得这只猫对福宁殿的“鱼害”没有任何帮助,持盈让他等着瞧。

  结果这厮真的在持盈脚边趴了一天,持盈从波光粼粼的江面翻出一尾白鱼,它睡得很香,鱼尾溅水到皮毛上它都懒得舔,反倒是持盈沾湿了衣服,要到车里去换。

  出来的时候,那只金虎斑醒了,持盈的鱼篓旁边探头探脑着一只瘦小的三花猫,金虎斑一个有他两个大。

  “鱼害”终于找到了解决者,持盈豁然开朗,拿鱼去喂猫,过了一阵子以后,持盈身边的猫越来越多,每次钓鱼都感觉自己在苦哈哈地养家,于是罕见认同了赵煊的观点:优生优育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有的时候不去钓鱼,就派人去河旁边喂猫,因此河旁边总是有很多猫,又很亲人。

  那天太阳不大也不小,赵煊缸里的鱼又赐得差不多了,持盈收拾好渔具,派人在龙德江上先打了好几个窝,准备接收鱼类的献祭。

  龙德江旁边,持盈最喜欢的那棵柳树下面围了好多猫,有一个小孩站在猫群中,摸着其中一只三花猫。

  听到持盈到来的动静,那小孩抬起了头,说话的口齿很清晰,看到持盈带了这么多随从也不害怕:“这位官人,这只小猫是你养的吗?”

  不知怎么着,持盈多看了他两眼:“不是。”

  小孩说:“那你知道它妈妈在哪里吗?我想把它带回家。”

  时人爱猫,如果是从别人家里抱来的家猫,就要给那户人家一点盐、糖,或者茶叶;如果遇见野猫,就会给猫的妈妈一串小鱼干,持盈说这猫不是它的,因此这小孩就想找到猫妈妈。

  持盈说:“我不知道,它是野猫,可能没有妈妈。”他觉得小孩一本正经、故作老成的样子有点好笑,一般来说,聘猫契是文绉绉的玩法,野猫没人做主,抱走就是了,何苦要找人家妈妈?

  那小孩眼珠子一转,那种老成劲就灰飞烟灭了,转而有点狡黠。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糖递给持盈:“它既然没有妈妈,我又看官人你的家人经常来喂养它。我问你聘猫行不行?”

  持盈也不钓鱼了,他把鱼竿放下,对小孩伸手,可小孩把糖放到他手心里了,他也没有合拢:“小郎,你要聘猫,那聘猫契呢?”

  小孩显然没有这个东西,持盈看到他的眼神一呆,顿时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被这个小孩逗得很开心,转头对思省说:“去我车上拿纸笔来。”

  侍从甚至把车上的桌子都给持盈搬了下来,纸铺开,墨磨好,持盈把笔递给这小孩:“写吧。”并且让人给他设了个小马扎。

  小孩接过笔,握笔的姿势倒是很正确,可笔停滞在半空中。

  持盈揶揄他:“怎么不动笔,不想要猫了吗?”

  小孩的脸皱成一团:“‘聘’字怎么写?”

  持盈大乐,坐在他旁边看他为难,小孩转头道:“官人,你可以帮我吗?”

  持盈把笔接过来,没有动,他问:“你是谁家的衙内,白天里不读书,跑到这里和猫玩?”

  这小孩身穿紫绫罗,脚蹬乌皮靴,想必家中非富即贵,又可五六岁,正是开蒙的年纪,怎么无缘无故跑到街上来游荡?

  小孩听了他话以后,果然心虚,不肯告知持盈家中大人的姓名,只低头认错:“我是从学里偷偷跑出来的,我喜欢和小猫玩。”

  持盈温声问道:“你家大人知道吗?”

  小孩说:“我爹爹不管我,我溜出来,他不知道。”

  持盈又问他:“为什么跑出来,不喜欢读书吗?”

  也许是持盈的大人姿态摆得太足,小孩起了逆反心态:“为什么要读书,读书有什么好的?”

  持盈噗嗤一笑,他把笔搁下在桌上,托着腮和这个小孩讲话:“‘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只有读了书,才能做官做宰相,不读书却干什么去?”

  小孩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告诉他:“天底下读书人这么多,难道个个都能做官做宰相吗?换句话说,做官做宰相,非得要读书吗?”

  持盈仍旧笑着,问他:“不读书怎么做官做宰相?”

  小孩说:“很简单,皇帝的儿子是皇帝,宰相的儿子是宰相。只要我爹官当得够大,我就能做上官。所以,我读书努不努力是次要的,我爹努不努力是主要的。”

  持盈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这小孩,天生满肚歪理,真是无良。”

  小孩以为他生气了,紧张地说:“可我会对小猫很好的。”

  持盈问他:“真的吗?”

  小孩说:“真的,真的——我会写‘猫’字,只要你帮我写一个‘聘’字就行。”

  持盈问:“那‘契’字怎么写?”

  小孩“啊”了一下,显然又遇到了难关。持盈摇了摇头,告诉他:“你看,不读书,连小猫都聘不到。所以还是读书好,是不是?”

  小孩低头:“是、是的。”又抬头:“那你能给我写吗?我有了小猫以后就会好好读书的。”

  持盈摸了摸他的头,小孩显然有点不耐烦这种长者式的抚摸,但他对于聘猫有一种执着,所以忍耐了下来。持盈动笔给他写聘猫契约,小孩给猫起了名字,持盈就往上写,又具年月,围成一个圈。

  持盈问他:“你希望它为你做什么呢?”

  小孩不解:“做什么?”

  持盈就说:“比如,乖乖听话,不要偷吃,勤抓老鼠……对猫的期望就是这些。”

  小孩说:“我觉得它已经很听话了,而且我家有很多吃的,它可以随便吃,至于老鼠,它这么小,我怕它被老鼠吓坏。”

  持盈失笑,小孩说:“所以,只要它陪着我就可以了,所以我对它的期望是……活得久一点。”

  持盈写好外圈,又让人把猫抱在怀里,开始给猫勾勒肖像,小孩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持盈没有接他的糖,他以为持盈对他的糖不满意。

  夏天要到了,柳荫底下,持盈出了一点汗,小孩看见阳光洒在他的衣袍、发梢还有笔尖,跟他说:“我马上回来。”

  持盈让他走了,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说话打扰,纳猫契上的猫画都很简陋,持盈却勾得很细致,过了一会儿,那小孩子回来了,持盈的画也差不多了,并没有上色,一只黑白的三花小猫。

  小孩捧着一碗冷饮放到桌上,持盈抬眼看了一下,在纸上写“西王母证见北不游,东王公证见南不去”,又把纸吹了吹。

  他对小孩说:“把小猫放到桶里去吧,它是你的了。”

  他说的桶是他的鱼篓,小孩欢呼一声,把鱼篓里面的水倒了,把猫抱起来放到里面,又抓起聘猫契,像模像样地看了一下:“你的字很好看。不过,比我爹爹的还差一点。”

  持盈的手都画酸了,终于得到他那么一句半真不假的好评:“多谢,多谢。”他指了指那碗外带的冷饮:“这是我的了?”

  小孩说:“是的,你不是不要我的糖吗?碗喝完要还啊。”

  持盈说知道了,小孩双手抱着鱼篓就走了,猫在鱼篓里探出脑袋,小孩就把鱼篓盖上了,对它扬一扬契约:“你已经是我的了,知不知道?”

  他走出去很远,持盈看了他一会儿以后,把思省叫过来:“我吃不得,你吃吧。”

  那是一碗冷元子。

  思省本来就叫冷元子,对此物很有感情,他捧着碗吃,又把碗还回去,回来的时候,持盈在柳荫下摸着鱼竿睡着了。

  小孩兴奋地抱着鱼篓跑啊跑,猫在鱼篓里面试图钻出来,鱼篓里面残存的鱼腥味沾湿了它的皮毛,小孩害怕这猫不干净,回去被嫌弃,又不想拿衣服给它擦毛——害怕猫弄脏了他的衣服,也要被嫌弃。

  他把鱼篓放下,在身上摸了摸。

  完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带手帕了!

  他摸遍全身,手上唯一可以拿来给猫擦毛的东西就是刚才那位漂亮官人写的聘猫契,那个官人虽然人长得漂亮,但满口都是大道理,足可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且这个纸感觉质量不错,湿一点应该也没事吧?

  小孩正要下手,眼前却出现了一块手帕。

  他抬起头,面前是一个青年郎君,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郎君说:“给你,别用那张纸。”

  小孩忽然有点抗拒:“为什么?”

  郎君说:“这是你拿来聘小猫的,纸要是坏了,小猫就不是你的了。”

  小孩千方百计要这张纸就是为了证明他合理合法地拥有小猫,就算是他爹也不能以小猫会抓人、小猫有跳蚤等任何理由把他俩分开:“你说得对!”

  他知恩图报地接过手帕,把契约放进自己的胸口,又把小猫擦得油光水滑的,这手帕真不错,洁白,而且有一股甜甜的香气,整只小猫都焕然一新了。

  小孩知道这手帕绝非凡物,正准备让那人留下地址,好问家里要一块还他时——

  人流中,他家里的家丁狂奔而来:“六哥,你怎么跑出来了?哎哟,这是什么?”

  他挺起胸膛:“这是我聘的猫!”他有契约,谁也不能把他和他的猫分开,就算他是个逃学的坏小孩也不成:“对了,这个手帕——”

  他正准备叫家丁给那个郎君钱,以作手帕费用,可那郎君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了。

  郎君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一棵柳荫底下。

  金虎斑眯着,持盈也眯着,天气入夏,湖水旁蚊虫很多,赵煊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驱蚊。

  蚊虫是真的很多,而且很毒。

  持盈细细地和他的宰相埋怨:“这么冷的天,福宁殿里竟还有蚊子。”

  宰相蔡瑢笑了笑:“官家是被小蚊虫吵到了吗?”

  持盈叹气道:“我也罢了,大哥却叫叮得厉害,他招虫子咬,我想找人给他扇风,又恐他吹了头疼。今早上我起来时,看他脖子那儿好大一个鼓包。”

  蔡瑢告诉他,福宁殿温暖,蚊蝇自然有可能聚集,况且那蚊子能熬过夏天的艾草驱逐,还能熬过冬天的风雪,想必也是很厉害的:“不如试试熏香驱蚊?”

  持盈摇摇头,有些苦恼:“小儿子不用香,恐他鼻子闷的难受,要哭。”

  蔡瑢心想,怪不得皇帝这几个月来衣服上的暖香都淡了一些,但他素来最会忧君之忧:“臣府中倒有一味乳香驱蚊的方子,叫人抄给官家吧,味道淡,纵小孩闻起来也无碍。”

  持盈正是最倚赖他的时候,他说那香好,那香肯定好,就忙不迭地找人去抄录方子合香。

  蔡瑢显然是过来人,很有经验,方子很有效。

  下了早朝后,持盈在福宁殿里和蔡瑢炫耀:“那包消下去了,我看他又胖了,很沉,我给他弄了一张新床。”

  蔡瑢心里笑他头一次做父亲,附和他道:“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子,况大王身体强健。”

  持盈点头,对这些赞美的话照单全收:“他不仅强健,还很聪明,他看见我就笑,但换了别人就不笑。”

  蔡瑢心想,你前几天还说他认识人,见了六个奶妈中的一个会笑,别人都不笑。

  但他告诉持盈:“这是父子天性,大王自然和官家亲近。”

  持盈想,蔡瑢是做过父亲的,想必很有经验,他夸自己养儿子养得好,那肯定自己就养得很好,他要夸耀一下自己的战果:“我把他抱来给你看!”

  蔡瑢推了两下,说自己不能劳动大王,心知他越推持盈就越要给他看,果然持盈一意孤行地就走到侧阁去了。

  福宁殿侧阁不大,但很温暖,里面都围满了柔软的绢布,简直是冬天里的一方童话世界。

  小宫女在这暖洋洋的气氛里昏昏欲睡,眼睛一闭一睁,头一点一点的。

  忽然,门开了。

  她眩晕的残影里面,看见了一袭灿烂的红袍。

  她瞌睡的事情要被官家发现了!她吓得赶紧站起来,极力想要向官家证明自己没有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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