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94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世说新语》。”说着,姚若诗轻轻啊了一声,嗔怪道,“相公……好不知羞。”

  阿栎亲得有些狠,啵的一声,隔着门板也听得一清二楚。

  “嘿,你不是说要教我练字吗,回来这么多天,笔墨都没碰过。”

  “好不容易回乡陪母亲几日,哪有功夫习字啊。”姚若诗笑道,“回家吧,回家每日练一个字,你不准偷懒!”

  “好。不偷懒,偷懒是小猪。”

  阿绫心下好笑,谁能想到小时候连论语都没耐心看几句的阿栎,有朝一日也会主动要求做学问呢……

  正月十七,改元后第一次早朝,积累了近一月的政事闹得文武百官手忙脚乱,朝会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终于有年过六旬的老臣支撑不住,昏倒在殿中,云珩急忙散朝,召来了太医。

  回到御书房已近未时,他疲惫地瘫坐在书案前,望着堆成山的折子,迟迟不肯动手。

  “四喜……如今云焕,认字了么……”

  “陛下……小皇子虽说张口早些,可毕竟才一岁半,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四喜将热茶放到他手边,“倒是听说,皇后娘娘写字的时候,他会跟在一边看着。”

  高山云雾茶汤清绿,醇香浓郁。

  杯中一片逃过避滤的细长茶叶悬浮其中,四喜一惊,剜了一旁的奉茶小太监一眼:“拿下去换一杯!”

  小太监吓得普通跪倒:“奴才知罪。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领板子……”

  云珩没应声,出神地盯着那片茶叶半晌,抬头发现那小太监抖得不成样子才缓缓开口:“不用换了,下去做事吧,以后仔细些。”

  小太监一愣,赶忙磕头谢恩退下。

  云珩迅速吃完两块茶点,按部就班翻开折子批阅,结果一连几册都是地方官员罗里吧嗦的无事请安折,他叹了口气,搁下笔抱怨一句:“也不知他忙得怎么样了,说好时不时捎个信给我,这都十多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若有这些人一半殷勤也好……四喜,晚些时候你差人去玉宁,看看那绣学有什么要帮忙的。”

  “是。”

  早春昼还短,没多久天光便不足,添灯的时候,玉京殿的小宫女石斛跑来御书房,私下与四喜嘀嘀咕咕一番。

  “当真!”四喜大惊。

  石斛赶紧竖起食指对他比个“嘘”,压低声音道:“也不是催,忍冬姑姑就是叫奴婢来问问,那边也好掌握个火候。”

  “……行吧你先回去,我想法子。”四喜看着里头最后一摞没翻的折子犯了难,陛下的习惯是今日是今日毕,这可怎么劝呢……

  “陛下。”四喜狠了狠心,换个说法应当也不算欺君。

  “嗯。”云珩头也不抬。

  “说是有东西送去玉京殿了,玉宁送来的……”

  云珩笔下一顿,在折子上洇开了一点红色墨迹,又忙扔下笔:“怎么不早来报!”

  ……准备好的说辞还没用上呢……御前大总管太监四喜望着皇上快步流星的背影叹了口气,吩咐几个小太监将笔墨洗净,没看完的折子标记起收好,自己拔腿追了上去。

  云珩足下生风往玉京殿赶,路上就忍不住开始猜测阿绫会送些什么来……这个季节,玉宁似乎也不产什么特别的东西,难不成是新衣裳?在行宫的时候,似乎是提过两句来着……

  才一进玉京门,石斛便迎上来。

  她手里提一盏灯,花篮的样子,略有些粗糙,比起宫里御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小宫女屈膝,将花篮托起,里头的红烛静静燃烧:“皇上,上元安康。”

  云珩仔细看了几眼才接过花灯,顺带瞄了四喜一眼。

  “回皇上,今日是正月十七。”四喜仿佛一瞬间就洞悉了他的困惑。

  云珩一怔,拔腿便往正殿跑去。

  他路过一群忙碌的宫女太监,木棉指一指后门外的庭院,云珩冲出门,台阶下的院落被大大小小的灯笼照得亮如白昼。

  摇曳灯火落在那人身上,像披着一层星芒熠熠的织金轻纱。

第134章

  玉京殿是历代皇帝居所,阿绫也是头一次进来。

  从主殿后门下长阶梯到达庭院,当中有一小块方正的池塘,里头养了几尾金红鲤,去年小公主喂鱼不慎落水之后,加了一圈半人高的石栏。

  阿绫凭栏站,怀里抱着木舂臼,正细细研磨颗粒饱满的糯米,舂锤每捣一下,都爆发出一股糯米的清香气。

  身后的池中飘着几条金鱼几盏莲花,是方才晚霞出现时他一盏一盏亲手点亮,再叫小太监们放进去的。

  桌上支着小炉灶,锅子里头慢火熬煮的红豆如今已是一小锅浓稠的汤粥,锅气袅袅,阿绫捏木勺轻轻搅动,探头一嗅,有馥郁的桂花香。

  火候正好,大功即将告成,阿绫回过头问忍冬:“姑姑,不是说派人去……啊……”他眯起眼,逆光处,一条人影从高处飞奔而下。

  那人没有穿厚重的龙袍,玄色的织金贴里,双肩的银龙被花灯映成一片泛金红的火烧云,阿绫将手里的东西推倒一旁,自然而然张开手臂,让那朵云飞进怀里。

  云珩靠在他肩头微微喘息,一看便知道是一路跑回来的,也不知是吃了风还是太兴奋,一开口呛咳了几声。天干物燥,马尾散乱着吸在了衣料上,阿绫本想替他顺一顺,可双手沾满糯米粉,只好擎在半空,扭头亲他耳鬓颊边,耸肩一挣扎:“我先擦擦手。”

  “别动。”云珩用力箍紧他,埋头在他肩窝里嗅了嗅,语气带笑,“你何时来京城的?怎么进宫来的?”

  “跟阿栎他们的车来的,昨日就到了,在阿栎家中借住了一晚。今日一早,襄王殿下入宫上朝的时候,让我跟着混进来了。”阿绫被他拱得发痒,躲也躲不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忍冬掩口一笑,低声道:“奴婢告退。”

  说完,她一招手,院子里的几个太监宫女齐刷刷低头,排成一队沿着台阶而上,消失在视线中。

  看到云珩这样惊喜,阿绫既开心又有些心酸:“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原本忘了……”云珩叹了口气,“可看到花灯的时候,又记起来了。今天是正月十七,是阿绫跟我团聚的日子。”

  阿绫摊开掌心看了看,忽然意识到没有人会在乎头发与衣服被沾脏,于是一手揽住云珩的肩膀,一手捋顺着那条毛躁的马尾,紧紧回抱住他:“……忍冬说,你好多年不过上元,不吃元宵了……”

  “嗯。吃元宵是求个团圆吉祥,可我不知还能跟什么人团圆,便索性不过了。”

  “以后,我们每年都过,画灯题诗,摇元宵。我陪你过。”阿绫轻轻推开他,指了指四处悬挂的灯,“我让你宫里每个人都扎了一盏,好看吗?好像每个地方的灯都不大一样。”

  “这盏最好看。新绣的?”云珩指了指头顶树杈上挂的橙色绛纱灯。

  “嗯,先去换身衣服吧,赤豆元宵好了。”阿绫拿勺子搅了搅锅子,“净了手来吃。”

  云珩回到寝殿,洗过手换了身加鹅绒挂里的道袍又匆匆转身,才跑几步到廊下,又转身回去找木棉要了件厚实的比甲。

  太阳落山开始起风了,阿绫的发丝和袍摆与树梢的花灯纸笺一同轻轻摇曳着。

  云珩站在檐廊下默默盯着那食桌,只见阿绫熟练地将研磨好的糯米粉倒进笸箩,又取了几颗团好的桂花糖芝麻馅团扔进去,一圈一圈的晃着,眨眼间油黑的芝麻球一层一层被裹得又白又胖。

  像是做惯了似的,一气呵成。这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比文人泼墨作画,乐师抚琴吹箫也不差什么。

  这世间就是有些人,不论做什么都像幅画似的美,云珩靠在石柱边静静看着他盛出元宵,才姗姗走下去。

  阿绫只数了十颗元宵扔进锅子。

  云珩不嗜甜吃不了几颗,自己午后也被忍冬陆陆续续塞了好几肚子的点心,如今一点也不饿,两个人,十颗就足够。

  他用温水调开了一碗藕粉,待元宵差不多熟透淋进去,盖上盖子,垫着厚厚的棉布斤将锅子从火上端下来,又浇一碗水熄灭炭火。

  “伸手。”云珩走到他身后,替他穿上比甲,木棉跟在一旁,递给他一条温湿帕子擦手,将一旁的小炉拎走。

  云珩与他并排坐在桌前,端起小碗,时隔五年,再尝他亲手摇的元宵。

  糯米皮弹软,咬破一个口子,糖桂花调的黑芝麻馅便冒出来,香甜却烫得很。

  云珩呼出滚烫的气:“好吃。比忍冬做得好。”

  阿绫笑着替他吹一吹:“不好比,我只会做这个。”

  才十日不见,云珩心急地仿佛过了十年,花灯也没好好看几眼,就拖着他跑进寝殿。

  也不知是哪个贴心的早早备好了驱寒的药浴,阿绫从里到外都泡得热乎乎的,换上了一身柔软的寝衣。

  “绣学忙得怎么样了?”在碳笼边烘烤头发的时候,阿绫拿象牙篦子替他篦半干的发,云珩舒服地闭着眼,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从玉宁走的时候才开工,大工程,不着急。”阿绫放下梳子,“且我守在那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月去看一眼足够。”

  “一个月?”云珩睁眼,一把将他拽下去,在他耳垂上轻咬一口,“能在宫里住一个月吗?那明日我叫人把西配殿收拾好,再帮你搬绣绷过来。”

  阿绫愣了愣,转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过两日就要回素阳了……绣庄和桑园的事,还等着我呢,这宫中也不方便我久留……”

  “啊……对,也好。”云珩面色一滞,而后点点头放开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那我叫个能干的陪你一起回去,这扩桑园的事只靠你铺子里那几个小的铁定不行。”

  看到云珩掩饰不住的失落,阿绫心里不大舒服,此次前来明明是想给云珩一个惊喜的,不想眼下却有些弄巧成拙。

  他抓住云珩的手,握在掌中摩挲着:“明日还是先帮我准备个绣绷吧,我有东西要绣,大概得四五日才绣的好。”

  云珩闻言展开双眉,阿绫偏头就亲上去,不多一会儿那些失落就被柔软的舌尖一扫而空。

  他们边吻边退到床榻上,阿绫太知道他的喜好,主动靠坐在床头。

  云珩便可以顺势骑坐到他腿上,一只手按着他的肩,一只手抓着床柱,专心在他唇上啄啄点点,可阿绫却忽然走神了。

  他的左手无意中摸到枕边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手感与大小都很熟悉,他甚至意识模糊地嗅到了白兰花的香气。

  “唔……等等……”他实在好奇,向后一仰,侧开头躲掉了热烈的亲吻。

  低头的一瞬间,阿绫浑身一僵,继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涌上心头。

  他抓起那只小老虎,它似乎与当年也没什么差别,饱满,干净,明明没有五官,却仿佛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威风不失可爱的笑容。

  “云珩,你……”阿绫仰起脸,不自觉皱起了眉。

  睹物思人不难理解,他前些年也不免俗,偶尔握着一根银杏叶簪子发呆,迟迟不肯入睡,但他知道所念之人安好,相思总归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可云珩却不同。

  他把一件遗物放在枕边,仿佛生怕自己忘了这些痛苦。

  “别胡思乱想,专心点。”云珩用指腹推开他蹙紧的眉,笑着吻下去,“不然要治你罪了……”

  趁阿绫不备,他拈指弹在小老虎圆滚滚的脑袋正中,老虎无辜地滚落在枕旁,阿绫的手被重新按回温热的腰间。

  掌心压着渐渐渗出汗水而变得滑腻的皮肤,阿绫埋头在他胸口,听他断断续续呼唤自己的名字。

  *

  这一觉睡到辰时,阿绫睁眼洗漱过后,见云珩早拿着梳子在等他束发。

  简单的马尾而已,阿绫放心坐过去,看那人在木棉的帮助下,小心翼翼拿丝带将梳顺的发辫在头顶绑紧,分出一缕编成细细的麻花盘绕在外圈,又从方盒子里取出一只银簪横穿固定。

  簪子尾部镶嵌了三颗小小的红珊瑚球,像冰糖葫芦。

  “又是新的……”阿绫盯着镜子。

  “不是说,每次见我都要送你一只新的么。我这里还有好多。”云珩笑笑,“走吧,跟我去御书房。绣绷已经给你安置好了。”

  “等等。”阿绫拖住他摇摇头,“我留在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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