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93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小小年纪就财迷心窍,你就不能学些好!我这就跟你阿娘告状去。”他吓唬小丫头。

  可今时不同往日,兰儿渐渐长大,这种话压根吓不住她,转身就跑:“你去呗!”

  阿栎叹了口气,都是那珍珠丝闹的。

  这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如今绣庄里的吃穿用度都比过去上了档次,以往喝惯的茉莉花,陈年龙井,统统换成了新鲜的高山云雾,要知道,这在京城里可是贡品……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阿娘只是个有心气的手艺人,不想还有这般能耐。

  “相公。”姚若诗提了只硕大的竹篮款款走出门,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提着有些费劲。

  “你放下,我来我来。”阿栎忙上前接过,掀开上头盖的丝绸,里头是洒金红纸裹好的一只只纸包,外头系了一圈细丝绳,“这是?”

  “我们从京城带回来的点心啊,昨夜母亲与我一起分成这些份,她说我第一次跟你回玉宁来,还是得亲自去跟熟识的邻里街坊打声招呼。”

  “好。我带你去。”阿栎点点头,二话不说便牵着她的手往巷子外走。

  挨家寒暄,两个时辰才跑完一圈。两人累得头昏眼花,还没来得及进绣庄的门,又碰上一架马车徐徐停住。

  绕到车前一看,驾车之人居然是两位御前侍卫,其中一人他认得,叫何顺。

  阿栎急忙迎上去拱手行礼:“何侍卫,过年好过年好。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造办处的东西除了什么纰漏?还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没有没有。沈副主事过年好。”何顺跳下车来还礼,“卑职是奉命来送些年节的赏,都是贡果和点心。顺带,也替陛下送个人回来。”

  “人?”阿栎迷惑地扭过脸,看了看自家娘子,姚若诗摇头,与他一样一脸茫然。

  “那个,咳,沈副主事……”何顺的表情忽然有些微妙,“陛下吩咐卑职转告,这事原本是要提前知会您一声的,可年末那会儿朝中事太忙,给忘了……万望沈副主事莫动气,莫见怪,待年后回京,陛下会亲自召您进宫,当面赔礼……”

  “卑职岂敢!”阿栎闻言忽而惶恐起来,不自觉弯腰行了个礼。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哪里受得起皇上赔不是,“圣上这可折煞小人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卑职定当尽心竭……”

  他话没说完,马车门便吱呀一声被从里头推开。阿栎一怔,话音骤停。

  他呆呆看了半晌,尴尬地冲何顺笑了笑,用力搓了搓眼,继而一张脸唰就白了,仿佛有人一棍子抡在他脑门上,险些当街昏过去。

  “哎,沈副主事!”何顺一把扶住他。

  阿栎双目圆睁,看着那人慢吞吞下车,站到了他面前。

  依旧是让人过眼不忘的一张脸,不是他那死去多年亲如胞弟的叶书绫,还会是谁。

  “你,你你你……”阿栎脑子嗡嗡直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抬手在自己胳膊内侧用力拧了一把,“哎嘶……”

  好疼,不是幻觉,脚底下有影子在晃,也不是见鬼。

  兰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嗵得一下子扑进阿绫怀里:“阿绫哥哥过年好!你怎么才回来!”

  “兰儿乖。”阿绫从袖笼里摸出一只小钱囊塞给她,“压岁钱。”

  小丫头得了红包,迫不及待打开看了一眼,而后美滋滋跑进绣庄,一路高喊:“嬢嬢!阿娘!阿绫哥哥回来了!还给了我一颗金瓜子!你们快来看啊!”

  阿栎呆若木鸡地望着兰儿小小的背影,眼前这离奇一幕在这小丫头眼里仿佛是司空见惯。

  他忽就想起近几个月宫里那些不着边际的议论,小太监小宫女说皇上龙颜大悦,日日脸上挂着笑,时不时就打赏。御茶坊每日都要备一碗皇上多年不动的甜食。造办处的绣娘们闲扯,说皇上自中秋起,每个月都要往宫外跑,似乎是在素阳看上了个姑娘,这宫里说不准要有喜事,大家又要忙起来。有人感叹,果然男人都薄情,几年过去,皇上终于辜负了一心一意的美名,想要扩充后宫了。

  素阳……素阳……

  对了!沈如说,那个与绣庄合作,提供珍珠丝的老板便是从素阳来的!他们还在素阳开了一间沈氏绣庄的分铺!

  他串联起重重蛛丝马迹,脑子顿时清楚了,原来那些都不是流言蜚语!

  什么姑娘,什么老板,都是他叶书绫!这小子竟活得好好的!

  绣庄的人知道,皇上也知道,就他一个傻子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他昨日还给这混小子上了柱香!在他牌位前忏悔自责了许久!

  阿栎顿时怒火中烧冲上前去,双手揪住阿绫的衣襟,猛将他推到马车外壁上,气吼吼质问:“你!你!你!”

  一开口,他忽然哽住,分不清胸中汹涌的是恼怒还是欢喜,一团乱糟糟的,竟堵得他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只想痛痛快快揍这小子一顿。

  阿绫没有反抗,只是无辜地看着他,久违地喊了他一句:“……哥。”

  阿栎眼圈瞬间红了,才举起的拳头悬在半空,许久也舍不得落下。

  这可是自小就与他一同笑闹玩耍,一起长大一起进京的弟弟啊……

  “相公……”姚若诗从身后抓住他的胳膊肘晃了晃,“大家都看着呢,有什么事回家好好说,别动气……这位是?”

  阿栎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阿绫,气不打一处来地扔下一句:“你给我进来!”

  阿绫一早就料定阿栎会生气,甚至会气到动手。

  可没想到一声温软的“相公”便让阿栎的火熄了大半,瞬间放开了他。

  阿绫惊异地打量着这个身形略显娇弱的姑娘。

  昨夜睡前,他与云珩秉烛夜谈,云珩说这位姚小姐抚一手好琴,还作的一手好诗,是京城里颇具名气的才女。

  “三年前,我父皇的千秋节,宴请京中百官,正五品以上官员都赐下了几匹妆花纱。姚小姐得了料子爱不释手,便托人打听这巧夺天工的技艺是出自什么人之手。”

  “然后呢?”

  “然后这姚若诗便带着丫头扮成宫女,潜伏在排屋附近想看阿栎一眼。”云珩笑了笑。

  “一看就对上眼了?”阿绫翻身面对着他。

  “是不是一眼看上的不知道,但听四喜说,后来两人在内城的酒楼里偶遇过,在名门闺秀们的诗会上,阿栎恰巧路过,替她们挡了喝醉的登徒子,据说对方还是礼部尚书之子。”云珩也转过身,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快睡吧,明日你见了他们,自己问问就是。”

  阿绫叹了口气:“怕是问不出。明日他不拿把刀当街砍了我就不错了。想要说上话,估计还得哄上个三五日。这种事,搁谁身上不生气……”

  “也是……那明日叫木棉替你多打点些东西带回去,权当赔礼了。”

  阿绫跟着阿栎穿过正厅来到后院,沈如和翠金已经在院中等候,众人目光躲闪,默不作声。

  阿栎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也不看他,愤愤指一指头顶的窗子:“我昨日还在上头给你烧香!你们也不嫌晦气!祭拜一个大活人!”

  “那个,阿栎啊,其实去年灵牌就换掉了……你仔细看看,叶书绫的‘书’字和‘绫’字,都少了一笔……”翠金低声道。

  “所以,你们都老早就知道他还活着!就我一个戆胚被蒙在鼓里!为什么啊?你们一个个合起伙来骗我!”阿栎愤怒又不解地看着翠金。

  “是我。”阿绫绕到他面前,“是我不让老师和翠金姐她们告诉你的……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你今日无论如何要给我说个道理听听,为何独独瞒着我!”阿栎一拍桌子,“连皇上都知道,我却不知道,你这是不是见色忘义!前阵子宫里还盛传皇上在民间看上个姑娘,我还在心里替你不值,替你骂他,想着你们俩当年那么要死要活的,最终也淡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啊,你们倒真是情深!”

  “阿栎哥!”阿绫一惊,斩断他的话,这种事怎么好在民间乱议。

  阿栎回神,深知失言,赶忙住了嘴。

  “老师,翠金姐,你们先去忙吧,我单独与他说。”阿绫指了指楼上,“阿栎哥,上去说吧……”

  翠金眨了眨眼,忽而倒抽一口冷气,只错愕地看了阿绫一眼,默默闭上了嘴什么都没问。

  倒是沈如,根本没听明白,在一旁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情谊?皇上知道什么了?严重吗?”

  “走吧老师。”翠金搀着她的胳膊往外拖,“今日开定珍珠丝屏风,前头怕是要忙,你快去看看。”

  发泄了一通,阿栎也冷静了些。

  他示意阿绫上楼,两人单独回到宋映柔的灵位前。阿绫给阿娘上完香之后,便毫无保留,将事情一五一十,从先帝秘密处决他开始,一直讲到他此次在素阳被小人算计,险些被烧死。

  “你……”阿栎听得惊心动魄,咽了咽口水,“你胆子真是太大了,欺君之罪也没人计较……我现在是信了你小时候碰上的那个算命先生,果真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还有有贵人相助。”

  “不怪我了?”阿绫作势揉了揉方才撞在马车上隐隐作痛的肩膀。

  “哎呀……我,我这不是被你吓到了么……待会出去,给你买只花雕鸡。”阿栎挠了挠头。

  阿绫忍不住笑了,花雕鸡,这人还当他是个小孩子:“花雕鸡就算了,但明日你陪我出趟门吧。”

第133章

  叶府早已不是叶府,十几年间二易其主,先是被一富商买下,自住两年,后又进献给了朝廷官员。只是那官员当年乃叛贼云璿党羽,早在两年前睦王倒台时便被抄家革职,自那之后,这府院便被云珩买下,再没人住过。

  阿绫花了半日带着阿栎仔细逛过宅子,将院落格局画成图纸重新规划。

  原先的布局中花园太多,绣学不需如此华而不实,阿绫只预备留下中央有池塘假山的一小片稍作装点,剩下的几座连同南院一起拆掉重建,改成几排绣房与织房与少量学徒住宿的屋舍。

  “宅子东门毗邻天碧川闹市街,可以将绣庄整个搬进东院,比现下那个巷子好找,客人只会多不会少。”阿绫点一点东门,手指又向下一划,指在祖母曾经住过的佛堂,“这里不动,做老师和外祖母的新住处,院子足够大,你和嫂子逢年过节回来就住在北院,哪怕日后你们有儿女了,再之后有孙子辈了,也一样住的下。”

  “要……连绣庄整个搬过来吗?”阿栎还有些犹豫。

  “搬吧。老师年岁也不小了,若还住在原处,便要绣庄绣学来回跑,不方便。”阿绫道,“你我这样身强力壮的每日来回半个多时辰无妨,可老师不成啊,且外祖母如今也离不了人,若是相隔远了叫人总悬着心也不好。”

  阿栎为难地看着他:“可……可这院子说到底,是皇上赠给你的呀……你倒是大方,把人家的心意拱手让给我们……万一……”

  “不会,没什么万一。而且,我不是留了西院么。”阿绫轻轻敲一敲宅子里最小最偏僻的院子,“小时候,我就是住这里的。把主屋扩建成二层,足够两人住。若是他想安排近侍,这不还是有两排厢房么。”

  阿栎一愣,眉毛夸张地飞起来:“哈?这,皇上,皇上有行宫,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那,自然是天机尚不可泄露。

  阿绫笑笑,折起刚干透的宣纸放到袖中,带着阿栎往外头走:“这个不急,日后再议。总之,你若是没什么旁的意见,我便要找人翻修这院子了。工程可不小,怎么说也要半年吧……”行至院门口,阿绫扭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门楣,“争取中秋前能挂上牌匾。”

  “什么牌匾?”

  “如意绣学啊。”他狡黠一笑,“万事如意。”

  两人沿着天碧川一前一后走着。

  “可是,你确信会有人来吗?若是学徒银定低了,一路陪本买卖,迟早得关。可定高了,想以此谋生的人不见得掏得起银子呀……”阿栎有些担忧,“像我阿娘,两三年也只敢收一个人,资质好的,有基础的,得手把手带一年才能单独接活,就别说翠金姐那三五年才算出徒的了,真的供养不起啊……”

  “这个好说。”阿绫手上把玩着扇骨,夕照在贝母上溢出炫目虹彩,“若是没有基础的,就从描图开始学,棉线棉布着手,练满一年才准动丝线与绸缎。掏不起学徒银也无妨,出徒之后,就先在沈氏绣庄做事,供吃住,但月银砍半,至多两三年便也能还清了。”

  “哎你走路就走路,扇子收起来,别招摇过市的。”阿栎无奈,“招惹上小娘子,你也不怕上头那位怪罪,吃不了兜着走。”

  “嗯?”阿绫顺着他的目光向右一盼,斜阳碧波,行船之上几个年华正好的姑娘齐齐盯着他,笑声清脆,有腼腆的拿扇遮了半张脸,泼辣些的,正冲他摇手,招呼他过去。

  阿绫远远冲她们一颔首,收起扇骨,老老实实走在阿栎身边。

  途径玉宁织造局,他向里头望了一眼:“出徒之后,手艺拔尖的可以来这里试试,翠金姐那样手艺一般的,想留在沈氏就留,想出去别处谋生也无妨。在玉宁算不上高手,可去了外府就不一样了。”

  “你想得到周全。”阿栎搭上他的肩,又有些局促地将胳膊缩回去,兴许是意识到他们长大,不再适合在大街上勾肩搭背。

  姚若诗自小锦衣玉食,为免旅途太过劳顿,正月十二一大早,阿栎便备好马车,提前出发,这样一路走走歇歇,恰好能赶在正月十七之前回京。

  阿绫算了算日子,干脆也跟上去,走前还不忘从绣庄带走了一小包珍珠丝。

  这几日相处下来,姚若诗几乎手不离书,上了马车又开始安静地看。阿绫大致扫了一眼她的随身书箱,里头并没有那些个所谓女子必读的功课,反而涉猎广博。

  阿栎一路端茶倒水,剥橘子喂蜜饯,闷了打扇,晒了遮阳,实在无事可做时,便捧着脸盯着姚若诗,偶尔看呆了还会傻笑。

  阿绫实在看不下眼,便问姚若诗借了一本《天工开物》,坐在驾车人的身边慢慢翻看,留他们小两口单独待在车厢里。

  身后时不时传来阿栎压低的声音。

  “娘子,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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