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87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珩离开的第三日,绣庄门口来了一辆拉货的马车,几个人从车上搬下了一口大箱,留给阿绫一封信后匆匆离去。

  陈芸和元宝好奇地掀开箱盖,发现里头装满上好的银碳,一条条码得整整齐齐。

  阿绫打开信封,云珩在信中说这是京城里最好的碳,不出烟,点燃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在绣庄里烧是最合适的。近日家中事忙,等这一箱烧完,他会亲自送新的来,让阿绫安心等他。

  忙应该不是假的,他见识过皇宫的腊月,到了年根政务本就繁杂,还要准备太皇太后的寿辰……以及……

  元宝见他脸色不好,靠过来悄声问道:“怎么了?”

  “这些碳,先搬到库房吧,不要用。”一想到云珩,阿绫胸口就有些憋闷,“他先前定的衣服这两日也该差不多了,若是日后他再来,你们就替我把衣服,连同这口箱子一并给他。”

  元宝一愣,却也没多问,立刻安排人将箱子搬下去库房,可陈芸却忍不了好奇:“这么好的碳,为何不用啊……你看那碳条上还有梅花印呢,老师。”

  阿绫将信纸胡乱一团,随手扔在脚下:“我们用自己的不是也很好。小芸你记住,日后,若是无以为报,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就接受别人的好,平白亏欠了别人,想生气都要先心虚半截。”

  说罢,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进屋,刚巧一脚踢在那信纸团上,他低头盯着一路滚开的纸团,踌躇半晌,又跟过去捡了起来,随手揣进袖笼里。

  待他又一头扎进最里头的绣房,陈芸才满头雾水地开口问道:“元宝姐……是我,说错话了?”

  元宝忍不住笑笑:“没有。去干活吧,不关你的事。”

  腊月二十三,阿绫与元宝一早便一同上山,趁桑园的果农与蚕棚的蚕娘们休假回家前,给大家发了最后一个月的月钱,除此之外还给他们每个人多发了一封年节的红包,银子不多,聊表心意,答谢他们一整年的辛苦。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有说有笑整理着行装与阿绫道谢,道别,准备回家忙年。

  阿绫在桑园转了一圈,又回到曾经元宝和陈家住过的院子,准备复看一整年的桑蚕农事记录。

  两个院子拆了中墙打通合成一个大院子,如今已改成煮茧缫丝的场所,周围加盖了一圈木屋,里头是一层一层的蚕床。

  时值寒冬,正房厅堂储藏蚕茧的格子空空,堆放着纺锤纺车等各类工具,阿绫穿过正厅走到原先元宝奶奶卧房的位置,这里已改成简易书房,收藏各类农学用书与农事记录。他从书架上翻找出写着“瑞和十年”的几本册子摊开在桌上,心里忽然有些好奇,为表孝义,新皇登基后都是转年立春之后才改年号,不知云珩的年号会是什么……

  没过多久元宝也拎了个棉布口袋跟进来,才进屋就是一激灵:“你不冷啊!”

  阿绫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捧出个手炉:“不冷。”

  “我就说……”她赶忙放下东西,先燃了屋角的碳笼,关紧门蹲着烤了半天才坐下来,替阿绫磨墨,而后筛查保存好的桑树种,只留下形状饱满,颜色鲜明的,以待日后播种。

  快到晌午,元宝忽就开始心不在焉,频频抬头望向窗外。

  阿绫这才想起今天是熊毅下船的日子,这三个月里,元宝与他统共只见过两回面,心里定是已经火烧火燎。

  他伸手捆了种子口袋:“剩下事的我来就好,你先回去吧。”

  “啊好。”元宝腾的一下子起身,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那你呢?这些不如都带回去看吧。”

  他摇摇头:“拿来拿去容易弄丢,我很快写完。加上你这一袋种子,一个多时辰也就筛完了。”

  见她犹豫,阿绫故意打趣她道:“我记得船是申时靠岸吧?半个时辰下山,赶到绣庄,马车还要一个时辰才能跑到码头,某些人再磨蹭,就真的来不及了。”

  “啧,那,我走了!别的无妨,人都回家过年了,你最后走,可一定确保碳笼熄了。哦还有,回去的时候记得去那边地窖里拎两坛酒,家里的喝完了,他在海上飘了这一个多月,定是馋坏了!”元宝一边交代,一边披上衣服,“趁天亮下山啊!别在山里走夜路!”

  阿绫笑着摇了摇头,走两步夜路怕什么。别说鹤眠山民风质朴,就算真遇上劫道的,也未必能拿他怎样。

  从窗口看到元宝焦急奔跑的背影,他不禁心生羡慕,他曾经也这样一心一意,忙里偷闲要与那个人见一面,哪怕只是短暂的相处也甘之如饴……

  一想到这个,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他立刻凝神静心,把云珩的脸从脑子里驱赶出去,认认真真落笔,对比往年的投入与产出,写下来年的大致计划,估算蚕丝与桑葚产量。若是像今年一样丰产,元宝分身乏术,酒肆兴许又要招新人……

  想到酒又不自觉想到云珩,继而是那个夜里情不自禁的拥抱……阿绫叹了口气……越是不想,越是想。忘不了,放不下,对与云珩,他实在是束手无策,干脆破罐破摔,丢掉了纸笔。

  年底宫中事忙,又喜逢皇后娘娘有孕,那人想必是无暇分身,每日繁忙又热闹吧。

  他的孩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呢?跟他小时候像么……好像男孩多像母亲,这么说来,他的小公主应该与他像吧……他小时候那双水杏似的眼,安在小姑娘脸上也是再合适不过……

  阿绫托着下巴出神,眼皮越发沉重,神思也渐渐迟钝,继而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涌上。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怪了,这才过午时,怎么就泛起困来?是这屋子里太热?

  他费力撑着桌子起身,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摇晃,脚底像是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劲。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瞄到窗户纸上居然捅入了几根可疑的香,地上的香灰堆起,看样子燃了有一阵子了。

  忽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可他浑身酸软,用尽了力气也只勉强挪出一小步。

  “嘶!”来人被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迷烟之下他居然还能保有意识,顺手抄起架子上一根纺锤就是一抡。

  阿绫脑后一痛,失去知觉。

  太皇太后的寿过完,云珩安排好了宫中事务,立刻叫四喜安排车架。

  “陛下,这都要过年了……”四喜面露难色,“这时候出宫,不大合适吧?”

  “就是因为要过年了。”刚结束了年前最后一次早朝,云珩终于松了口气。近日,先是中宫有喜,又是太皇太后生辰,加之年末政事繁忙,一日日的,不到半夜根本离不开御书房,“你想啊,年节他定是要回玉宁看他老师的,到时候,朕可以与他一道南下玉宁,他若喜欢,朕就带他在行宫过年,若不喜欢,那去绣庄看他也方便些。”

  “那……那皇后娘娘,还有皇子和公主呢?也都跟着一起去行宫?”四喜问道。

  “去吧。那边暖和,叫上云璋,还有少师一家同去吧。哦对了,去问问太妃和云璟愿不愿意去。”云珩笑笑,“叫她们腊月二十四启程就差不离。”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四喜转身离开,又犹豫着转回来,“还有一事,奴才没禀,最近实在太忙乱。”

  “嗯。”

  “阿绫公子,说不准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云珩一愣:“怎么说?”

  “那个……上回奴才去素阳接您,不知阿绫公子也在屋里。所以,他怕是已经听到了‘中宫有喜’……”四喜捏了把汗,“他,他似乎是被吓到了,招呼都没跟奴才打,就……就跑了……”

  “……”云珩皱眉,这事他原本是想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对阿绫说的,尤其是上次见面,他总觉得阿绫对他没有先前那样抗拒了,尤其是听侍卫们说,阿绫在他醉酒失态后,是如何悉心照料他的。

  见他默不作声,四喜惶恐,顺势就跪下了:“奴才知罪。”

  “算了。起来吧。”云珩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不准,跟他坦白了当年的事,他还能想起什么呢。”

  腊月二十一,车架准备妥当,除了四喜木棉外,云珩只带了四名侍卫,一行人午后出发,夜中也马不停蹄。

  云珩在车里醒过来,撩开帘子,发觉天又快亮了:“四喜。”

  “奴才在。”

  “谁跑得快些,叫他们先去客栈订间房,我想先沐浴。”他伸展伸展腿脚,“在车里窝了两日,身子都僵了。”

  “……客栈?可我们,不是在素阳买了间院子么,前几日我已经叫忍冬先过去打点了,如今应该什么都不缺。”四喜跪到他身边,替他捏捶着肩膀。

  “……差点忘了……”云珩深吸一口气,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阿绫,睡了两夜马车的腰酸背痛也被兴奋冲散,“那,再跑快些。”

  太阳彻底升起来,小院果真与上次截然不同,光秃秃的院子里甚至移来了几株梅,石桌正中摆着粉红山茶,花苞刚刚绽开,是盆十八学士。

  忍冬似乎料到他要沐浴,早早烧好了水,还给一行人备了一桌子膳食。汤汤水水下肚,长途奔波的疲惫与寒冷一扫而空。

  云珩沐浴熏香后草草吃了碗粥,立刻带上了四喜木棉,迫不及待往绣庄赶去。

  绣庄昔日里门庭若市,可今日却冷清的紧,只一对年轻男女在守在里头。

  那女孩云珩头两回便见过,管阿绫叫老师。

  “陈氏姐弟。姐姐叫陈芸,是绣娘,弟弟叫陈蔚,被阿绫公子送到玉宁学织锦,大概是回乡来过年的。”四喜在他耳边悄声提醒。

  云珩点点头,恰巧陈芸抬头与他对上了眼。

  姑娘有些羞涩,放下针线,迎上前来行了个万福礼:“您稍等。衣服已经好了,我这就去后头取。”

  “你……认得我?”云珩颇感意外,走近她一步。

  陈芸点点头,耳尖有些泛红,不自觉后退了小半步,垂下眼:“记得,老师交代过。”说完,她转身招呼坐在角落游手好闲的男孩,“你进来帮我搬东西。”

  云珩一愣,搬什么?几件衣服还要别人帮忙吗?

  他狐疑地看了四喜一眼,紧接着姐弟二人便半拖半搬,挪了口大木箱出来。

  云珩定睛一看,正是早前他派人送来玉宁的那箱子碳。

  四喜走上前将箱子掀开,里头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碳条一根也没少。

  “衣服做好了,您是要现在就试试,还是……”陈芸小心翼翼将装了衣服的小包袱递上来,云珩没有接,瞥了一眼屋子中央的碳笼,问道,“怎么还在点普通的碳……”

  陈芸眨眨眼,似乎有些犹豫:“老师说……”

  “没关系,他说什么了?”云珩压下满心疑问,心平气和问道。

  “他说无以为报,就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不然……”姑娘舔了舔嘴唇,声音愈发弱下去,“生,生气都……不能理直气壮……”

  云珩一怔,生气?阿绫生他的气了?为何?是因为上次他酒后失态?还是不告而别?亦或是,真的被他的身份吓到,气他的隐瞒?

  “那他有说,是为什么事生气吗?”

  陈芸摇摇头。

  “小芸!小蔚!你们俩赶快……”元宝人未到声先到,进门看到一屋子人立马闭了嘴,又看到那口打开的箱子,顿时明白这略显尴尬的气氛是怎么一回事。

  “元姑娘,他人在哪里?”云珩开门见山,“我有话要当面问他。”

  “在蚕棚。”元宝招招手,将陈蔚叫到身旁,“我还有旁的事要忙,你即刻带这位客人上山去,公子一个人在蚕棚。你……那个,机灵点,一定好生照顾着,万万不可怠慢了贵客……”

  “哦,好。”陈蔚困惑地挠挠头顶,这屋子里每个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只有他弄不清状况……

第125章

  后脑传来一阵刺痛,阿绫睁开双眼,觉得右半边脸烫的厉害。

  他奋力向后扭头,余光瞥到侧后方放置碳笼的角落里,木桌木椅烧得正旺,火苗离他不过一丈远,眼见着就要烧到窗格和书架。

  他坐在地上,上半身被一圈一圈的粗麻绳紧紧捆绑,固定在腰一般粗的横梁支柱上,双脚脚踝也被绑到了一起,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窗外传来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周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与燃烧的味道,他抬起头,窗子太高,看不到是什么人在外头,只隐约看到越来越强盛的火光,

  一阵诡异的笑声过后,有人推开门进了屋子,阿绫抬起头,来人对着他露出森森白牙:

  “醒了啊。”

  那人红着眼,拎着两坛酒,一瘸一拐走到阿绫面前,不知是哪里痛,席地而坐时龇牙咧嘴发出抽气声。他拔出酒坛的塞子,而后看了一眼远在正厅桌上的杯子,最终没有动,直接就着酒坛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啧,果真是好酒,你们家的桑的确不一样。不过,这里就是最后几坛了,后头酒窖里那些,都让我砸了。你闻闻。”

  阿绫静静打量着他,葛老板家财万贯,平日连低档些的素色丝绸都不爱穿,眼下却穿着一身粗麻布短褐,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装,而是桑园里农人们常用的打扮。

  “我跟了你好几日,总算是等到你落单了。”葛老板嘿嘿一笑,指了指外头,“人都走光了,回家过年了。等他们发现,给你收尸怕是都来不及。呵呵呵,原本想烧你的绣庄来着,更值钱,可那儿人多眼杂,实在不好下手,不如,直接杀了你方便。”

  阿绫皱了皱眉,他知道葛老板绝非善类,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胆敢伤人性命:“葛老板,您可想清楚,纵火杀人,依律是要连累……”

  “你闭嘴!”葛老板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阿绫躲闪不能,只觉侧脸一阵火辣辣。

  “又背律法?”葛老板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姓宋的,这里没别人,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啊?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副冰清玉润正人君子的模样,怨不得骗得那些小姑娘五迷三道的,可她们不知道,你背地里的手段比谁都龌龊。看不出来啊,表面文文弱弱的,背后却是有那么大靠山的。出卖色相了吧?”

  阿绫呼吸不畅,却依旧能闻到他口中发臭的酒气,估摸着他是边喝边砸边烧的,好在看神志还勉强清醒着。于是他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前辈,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谈,你我之间的恩怨,左不过是生意上那点小事,钱乃身外之物,何必动这样的干戈,犯不上。更何况,全素阳谁人不知你我不睦,你这不是把自己也往绝路上逼么,若我真出了事,你根本脱不了干系。”

  “呵,呵呵呵。脱干系?谁跟你说老子想脱干系了?”葛老板松开他的脖子,用又脏又黏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子什么都没了,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颜面扫地,还活个什么劲?倒是你,啧啧,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大好的年华给我陪葬,怎么算我都不亏。”

上一篇:欺君罔上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