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7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奴才不是因为这个。殿下,我们这样处处针对,赶尽杀绝,奴才是怕他狗急跳墙……不是才得了消息,说有徐鸣旧部心中怀怨,怪皇上卸磨杀驴,处死有功之臣,还誓要替亡故的主将讨个公道么,这些人若是与睦王勾结,不得不防啊……”

  “这就对了,不怕他急,就怕他不急。”太子不以为然,“云璿现在忙于拆东墙补西墙,你猜,徐鸣那些旧部与是怎么从北边一路逃往京城附近,又是怎么联络上素未谋面的皇子的?”

  四喜心中一惊。

  “当初云璋从前线回来的时候与我随口提了一句,说是战事告捷之时,徐鸣副将的儿子带着小股亲士趁乱做了逃兵,大约是怕被牵连,想逃到关外去避风头。”云珩转身,示意他跟上,主仆一前一后往晞耀宫的方向走去,云珩压低声音,“我立即让云璋安排了一小队兵马连夜去寻,若是寻到了,就假意加入,将这些人汇总起来。”

  “……然后误导他们,引他们回京?”

  云珩点头:“边疆多年无战事,那些武人不学无术头脑简单,又常年生活在边关耳目闭塞,对于京城的情势,一知半解,甚至还不知京里做靠山的王爷被削了爵。若是此时有人告知他们,家人和主将还有转圜余地,睦王爷不会对自己的舅舅坐视不理,只是需要有人接应的话,他们自然不会放弃机会。”

  “那,这些人,殿下预备怎么用?”

  “他们是逃兵,入不了京城,自然是要在外头用……父皇有说何时启程回宫么?”云珩问道。

  “太医说,最好是等惊蛰过后,京城回暖了再动身。”

  这可真是,千载一会啊。

  云珩独自走进书房,四喜识趣,停在了门外头。

  殿下与阿绫说话的时候,最厌有旁人在场。

  就在众人皆以为一切还会从长计议之时,太子忽然离京。

  比原定计划提前了十多天,甚至仓促到连回程护驾的二百禁军都没来得及整备带走。

  京城里猜测纷纭,不日各宫各府中,主子们便纷纷得到密报,说皇上此番的病情来势汹汹,怕是要出事,行宫里,太子夜夜衣不解带侍奉左右。

  云璿府上自然也探听到消息,说圣驾于七日后启程回宫。

  他捏着纸条点燃,拧紧了眉,忖度许久后,沉重地摇了摇头:“不对。这里头有事……先前明明说是病势沉重,这才几日,京城里什么要紧事都没有,为什么不等好转就冒然上路?难不成……父皇他……”

  父皇健在,应当还会顾念一丝父子之情,保他周全。退一步说,哪怕他们之间真因为舅舅的事葬送了父子情谊,父皇也不会眼睁睁看云珩将他逼上绝路,毕竟让太子独大只会威胁皇权,留他一命还有一枚能制衡太子党的棋子。

  可,若是父皇若不在了……

  他深深叹气,为何呢,为何老天都不帮他,非要让父皇在这个节骨眼上病重……

  “主子,喝口茶缓缓吧,未必就有事,说不准只是消息有误,皇上身体大好了呢?”

  云璿抬起头,接过茶杯时,听到杯碟细碎的响动,是他抑制不住的颤抖。

  的确有可能。

  可他该等么?敢等么?这样被动地等下去,要么,是父皇龙体无碍平安归来,那他还能在云珩的咄咄逼人下苟延残喘一阵子。

  可万一,等到的是父皇仙去云珩顺利继位,亦或是云珩抓准时机趁父皇病重先下杀手取而代之,那他眼下按兵不动无异于等死……他甚至怀疑过父皇这奇怪的病症究竟是怎么染上的,这一切会不会与云珩有关?

  如今的太子羽翼丰满,朝中有左丞相和少师一家为首的文官相辅,兵部才交由兰少羽接管,甚至连自己从未正眼看过的云璋都立下了军功,长成可用之才,封王立府,协领禁军……

  而他自己呢?所谓的睦王党,树倒猢狲散,忙着与他划清界限算是有良心的,更有甚者为了自保,落井下石,竟将他昔日的把柄尽数送到太子手上。

  眼前是一场豪赌。他想翻盘,只剩一条路。

  多方消息已证实,太子此次去玉宁走得仓促,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快马疾行……所以,回程路上,圣驾身边只先前随驾而去的三百禁军……云璿看了一眼铺在桌上的地势图,指在一片山地丘陵处:“不出意外,兰少羽应当会在城外二十里处迎驾,所以要动手,就要提前出发,最合适就是这附近。你叫府兵们,分批出城,不要惹人耳目。先去我京郊的农庄与舅舅的旧部们汇合整装……”

  “主子……您,您的意思是……要,要反?”太监脸色一白,毕竟斗太子与谋逆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云璿又何尝不知,此行九死一生,希望渺茫,可却是他唯一的可能性了。

  破晓,行宫书房内,云珩彻夜未眠,拿匕首削掉燃了一整夜的蜡泪。

  “殿下。”四喜悄声而入,付在太子殿下耳旁,“京城那边有动静了。”

  “嗯。”

  他手指轻动,将燃烧殆尽的最后一截蜡烛握在手心,碾碎成尘。

  丑时,瑞和帝神清气爽地醒来,在玉宁疗养了整整三个半月,头风虽未根除,却甚少再发作。

  “难怪祖宗要在这里兴建行宫。的确是风水宝地。”他爽朗一笑,被随驾的年轻貌美的淑贵妃伺候着梳洗完迈出门去,发觉太子站在一棵白兰树下,抱着云璟够树杈上的叶子,小云璟腰间挂着一枚净透的蟠龙玉佩,正是早年赐给太子那一枚。

  太监宫女们围在一旁笑,场景一派和乐。

  瑞和帝心情甚美,看够了才开口吩咐:“走吧,回宫。太子这些日子奔波辛苦,别骑马了,上朕的龙辇。”

  龙辇由四匹马拉动,宽敞到人可在其中站立。窗明几净,云珩坐在瑞和帝手边,挑了近两个月里要紧的政事一一呈报,入了夜,皇帝在车辇内安寝,云珩便退出来,与禁军一同安营扎寨。第三日傍晚,已经能远远看到广茗山不高的山尖。他倚在龙辇的窗边探出小半个身子,试图利用窗外的凉风压制住内心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千多个日夜,成败与否,皆在此一搏。

第114章

  傍晚时,云珩吩咐众人在驿站换马,瑞和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今夜不再费力安营扎寨,而是换好马匹,连夜北行,明日天黑前便可到达京城,不必再在外过夜。

  “云璿在外豢养私兵?”瑞和帝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折子,“什么意思?”

  “回父皇……”云珩面露难色,“是……”

  “但说无妨。”

  “儿臣得到风声之后便叫少羽去追查,查到那批人其实并非私兵,而是原镇北将军徐鸣的麾下,约有四五百,在战后主帅被问责时趁乱脱逃,后来辗转到京城附近,似乎是……投奔了皇兄……”

  瑞和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逃兵?投奔云璿?你查清楚了?他竟敢沾染这些人?”

  云珩摇头:“只查到京城里的确有人接济他们,且他们正分散停留在京郊几座农庄里,那些农庄均隶属皇兄。事关重大,儿臣不敢轻下定论,具体少羽还在查,原本前两日就该有个结果的,可父皇病危的消息一到,儿臣没等得及便赶来玉宁了……”

  “嗯,这病危的假消息,也要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如此诅咒朕。”瑞和帝顿了顿,“至于云璿,朕以为,他不至于这么胆大妄为,你还是查仔细些,莫要冤了……外头什么声音?”

  瑞和帝话音未落,车外惊马嘶鸣,车架骤然而停,云珩身形随之一晃,伸手扶住了案几,略带惊慌地抬头:“父皇?”

  瑞和帝面色一凛,掀开车窗遮帘冲外头问道:“为何停……”

  嗖的一声,一只带火的凤尾箭擦着天子面前三寸,从窗外射入龙辇,又从另一侧飞出车外,箭尾的火燎焦了锦缎窗帘。

  “护驾!护驾!”

  车外顿时一阵兵荒马乱,箭雨落地,火光四起。

  众人忙着躲箭扑火,摆阵戒备,洪钟似的浑厚男音自高处传来:“太子云珩,趁皇上身体染恙,意欲逼宫篡位,取而代之!皇长子云璿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前来护驾,可惜还是迟到一步,没能救下皇上。只能手刃反贼,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来了。云璿真的来了。

  云珩的一颗心自离宫便悬着,这世上没人能确保算无遗策,他总在想,这一环接一环的算计,会不会有哪一步出错,会不会提前走漏风声,或者云璿不敢冒险,干脆不入圈套,让他忙到最后一场空。

  好在,他这向来看不起他的皇兄没有让他失望。

  辗转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等着盼着走到这一步,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定。

  他悄悄拨开缠在手腕上的糖玉念珠,重重握住那枚烟青玉平安豆:

  阿绫,你若泉下有知,不必保我平安,只需让我们大仇得报。

  乱箭齐射中,喊声此起彼伏,云璟的哭声和贵妃宫女的尖叫从后方传来,瑞和帝牙关紧咬,冲车外的贴身侍卫吩咐道:“去保护贵妃和六皇子!”

  “父皇小心!呃……”云珩扑上去挡住了瑞和帝,一支箭噗嗤刺入上臂。

  瑞和帝一惊,抓住剑身,拦腰掰断,迅速将箭尾浸入茶壶,淹灭火苗。

  “父皇,敌人在高处设伏,您千万不要露头……”云珩气息颤抖,抬起头来。

  “珩儿……你……”

  母后亡故近二十载,这似乎是瑞和帝第一次唤他乳名,第一次这样看着他,好像慈爱的父亲在看自己疼惜的儿子。

  可云珩心中却毫无波澜,不为所动。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他想要的早已不是父亲的垂爱。他的父亲早在为保权势舍弃母后时就与他离心,又在杀死阿绫时,彻底在他心中死去。眼前这垂暮的帝王只是他想要为母亲,为那夭折的亲兄长,为心中挚爱复仇的敌人罢了。

  “下面的禁军听着!束手就擒者可免死罪!抓住谋逆太子者!赏!”云璿亲声喊道。

  瑞和帝闻声浑身一震,眼中几欲喷出火光,他放开云珩,怒气冲冲一脚踢开了龙辇的车门,抬头便看到云璿披挂着护甲,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父子间隔着刀兵火光相望,云璿面上浮现出一丝震惊。

  没有谁假惺惺地劝降,谋逆之事,举手降了也只能换来一具全尸,走到这一步,再无余地转圜。

  云璿扬起手一挥,闭上了眼:“放箭!”

  双方兵力粗看相差近一倍,云璿又占尽地利。但他那两百府兵几乎都只是壮声势的摆设罢了,从未真刀真枪用血肉之躯拼杀过,见到血肉横飞,他们中的多数惊惧畏缩,竟不敢上前冲杀。

  这便大大动摇了军心,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战场上,勇字当先,禁军训练有素,临危不乱,一步一步挽回颓势。

  四喜顶着火雨,拖着随驾太医,在人肉盾的掩护下往前挪,好歹是把一把年纪的老太医护送上了龙辇,让他能替云珩治疗。可才拔了箭,龙辇已呛得待不住人了,众人无奈只能下车,一路后退到官道另一边的林中。

  下车前,云珩没有忘记抓上纸笔,靠着树干写下调令,盖了印信,派人从林中绕路往京城送去求救加急。

  “京城兵马再快也要明日近午才能赶到这里,再派快马,往回走,去最近的县衙。”云珩衣袖被撕开,箭伤汩汩冒血也顾不得,太医哆哆嗦嗦替他上药在缠紧厚厚的绷带,“再派几个精于骑术的,不要绕路,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往北跑。若有人能成功引开追兵百里外,活下来的回京即封正五品御前侍卫,赏银千两,若不幸捐躯,则追封正四品上骑都尉,封妻荫子。”

  “是。”

  混乱中,贵妃抱着云璟狼狈得蹲在地上,六皇子一双圆溜溜的眼里都是泪,已然哭不出声。

  云珩伸手抹了一把他粘了灰的小脸,右手提剑,从容走到瑞和帝面前。

  “父皇不必惊慌,稍安勿躁,禁军只是一时措手不及……此处有树林作掩护,最多再撑两个时辰,最近的县衙府兵就能赶到……若是有人突围成功,天亮前少羽便可整装前来救驾。”

  瑞和帝摇摇头,指了指以云珩身后:“撑不了两个时辰。这个逆子自然知道,在此处造反需得速战速决。”

  云珩起身回头,发觉云璿在高处箭雨的掩护下,带着那队擅马战的逃兵冲下了山,似要一鼓作气,歼灭护驾禁军。

  眼见禁军被步步压制,瑞和帝脸色发黑,额上青筋跳动,冲云珩摊开手,咬牙切齿:“把剑给朕。”

  “不,父皇龙体贵重,不得有丝毫损伤!”云珩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单膝跪地,“莫要冲动,儿臣想办法护您突围!”

  几个太监反应过来,连贵妃在内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拼命阻拦:“皇上息怒!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等等!陛下,殿下,有……有马蹄声!”四喜道,“不对啊,这,报信人才走了一炷香……即使是最近的县衙也来不及……怎么会这么快……”

  所有人都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场面渐渐安静,才显出这声音愈发震耳欲聋,竟是一只几百人的骑兵队伍。

  看到云璋的一刻,云璿脑子一懵,有如一道雷光劈下。

  而后他醍醐灌顶。

  什么父皇病重,什么只身南下……这分明就是云珩联合云璋的阴谋!以身为饵,诱他入圈套!

  云璿苦笑,可就算知道这是圈套又如何,主动权早已尽失,从他失去了安国公这个靠山,墙倒众人推开始,他便注定一败涂地,不过是等云珩挑个日子给他个痛快罢了。

  自己早该警觉的,可云珩自幼便带着一身破绽,几次险些叫他得手,以至于所有人都对这个摇摇欲坠的太子掉以轻心。

  这些日子他细细想过,每次交锋看似凶险,云珩最终却总是能化险为夷,甚至因祸得福,这分明就是个心机深沉,狡猾又狠辣之人,就像他的生母先皇后一般,未达目的不计后果,甚至不惜连自己的命都搭上……

  火光中,他默默看着半边衣袍被血染透的太子殿下,云珩此举稍有不慎,不仅会死无葬身之地,更会留下身后百年骂名,但他好似并不在乎,性命也好,权势、天下也罢。

  云璿苦笑,他输了,输给这个命都不想要,只要他死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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