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52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云珩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忽而涨红的脸,既没怪他,也没说什么让他更难为情的话。

  敞开的门扉被轻轻叩响,四喜在外头低声道:“殿下,熊毅到了。”

  云珩长舒一口气,竟是要起身。

  阿绫吓了一跳,忙按住他肩头:“殿下?”

  “我还没穿衣服。而且也不想躺着见他。”云珩抓住了他的手。

  阿绫忽然意识到,身为太子,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狼狈与脆弱的模样,即使熊毅是他的近身侍卫。

  “好。”他手上一用劲将云珩扶了起来,帮他穿好中衣,又披上披风,甚至掀开被子,逞强下了床,坐到桌边上。

  木棉端着新换的茶进了屋,见怪不怪去取了发梳与簪子,替云珩束好了头发,这才叫熊毅进了寝殿。

  “刺客抓住了么?”阿绫忍不住,赶在云珩前开口。

  熊毅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棉帕,里头包着被丢在雪地里的匕首,刀刃附着干涸的褐红血迹。

  云珩拧起眉:“是没抓到活的?”

  “禀殿下,侍卫们连个人影都没追到,说往四个宫门都仔仔细细搜问过。”熊毅也是四喜打发了人去叫回宫的,看这满身疲惫的样子,定是查问了一夜,“事后卑职又带人重新搜过一次,也问过附近守夜的宫女太监们,都说没发觉什么异动,昨夜一切如常。”

  “怎么可能……”阿绫瞠目结舌,他原本猜,要么抓到活的,要么找到尸首,不想竟一无所获。

  ,皇宫里怎会容一个刺客来无影去无踪?除非……

  他盯着那把匕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显然,云珩也意识到了这个“除非”。

  除非刺客根本就不是临时从宫外进来的,且藏身之处隐秘,侍卫们轻易不能搜查。

  “昨夜,睦王的行踪可盯紧了?”

  “回殿下,一直有人盯着,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那,父皇那边说什么了……”云珩拿起那匕首,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

  “皇上昨夜酒后有些犯头风,在淑贵妃娘娘宫里歇的,太医一走奴才就叫人去禀报了。不过……那边叫等着,等皇上起了再做定夺……”四喜苦笑一声,“一直等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

  云珩手中一顿:“卯时已过……还没起?”

  刀柄处的黑色牛皮磨得发亮,阿绫盯着刃身忽而惊觉:“这匕首我见过。”

第73章

  众人齐齐一愣。

  “你……见过?”云珩将那匕首递给他,“这,不就是把普通匕首么?”

  阿绫摇摇头,摸了摸那并不平整的黑色牛皮刀柄,细看之下才能发觉,刀格下半寸的地方缝了两圈同色棉线:“匕首的确是外头铁匠铺里随处可以买到的,可这把用久了,牛皮破了口子却没舍得换掉。”他指给云珩看,“这是和阳门一个侍卫的,我见他用过。”

  那日下值,他提着一篮子忍冬给的新鲜白梨,与阿栎一同出宫回住所。才走到宫门便被一位脸熟的侍卫叫住。原是他今早进宫时查完腰牌没有绑紧,掉到了雪地里。那侍卫后来拾到,刻意下值之后等在门前要还给他。

  阿绫心中感激,当即从篮子里掏了两个白梨给他做谢礼。

  武人性子豪爽也没推辞,垫着袖口把梨子表皮擦了擦,掏出匕首切成小块,几个守门侍卫见者有份。

  “他当时用的正是这把匕首。”阿绫沉吟道,“我离得近,看到了这棉线便随口问了他,他说是他家里年纪最小的妹妹在练女红,闲来无事替他缝的,丑得很,却还不让他丢。”

  “和阳门侍卫……”云珩皱了皱眉,“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不知叫什么,听别个侍卫叫他周大哥,约莫二十六七岁。”阿绫回忆起昨夜,“可他身形与昨夜的刺客倒不怎么相像,他没那么壮硕……”

  “去查。看看近日他都去过哪里,与谁来往密切……”云珩吩咐熊毅,“刺客身材极魁梧,不是侍卫便是武将,他被四喜踢碎了鼻梁,少说也要半个多月那伤才能掩盖掉,由此入手也是一条线索。查到什么先来报我,切记不要心急打草惊蛇。”

  “是。”

  熊毅走后,云珩并没有着急躺会床榻休息,兀自坐在桌边发了好一阵子呆。

  阿绫原本想劝他先好好歇息养伤,可转念一想,有这么件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好:“殿下想起什么了?”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云珩盯着那留在桌上匕首若有所思,“昨夜行刺之事太过鲁莽,完全不像是云璿的手笔。他行事向来谨慎周密,怎么会用这种连兵刃都落下的外行人做刺客,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给我……”

  阿绫愣了愣:“可,前一次,就是两三年前,殿下从玉宁回宫路上被刺客伏击,不就是他做的吗?我记得当初,恰巧也是皇上指婚后不久……”

  “对,他大抵是怕我成婚后有了方丞相一家的助力,且万一顺利生下皇室嫡孙,那他就彻底没指望了……不过,虽说两次动机相仿,但那时刺客是在宫外动手,那里龙蛇混杂,无论是否得手,他们都能保证全身而退。且这么多年,他要么有完全的退路,要么有不成功便随时可以摒弃的死士,不留活口。好比上回庙会那个扮成小道的那个,失手便立即自尽。”云珩顿了顿,又道,“何况昨日,我父皇已警告过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别人听不懂,他应当不会顶风作案才是。才在寿宴前闹过矛盾,宴后我便遇刺……不管是不是他做的,矛头都会指向他。”

  听他这样分析,阿绫一边觉得有理有据,一边心情更糟了。这宫里除了云璿,竟有其他人想对太子下杀手:“所以……殿下以为,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现在我还不能断言。而且,就算他不是主使,却也不见得毫无干系……”云珩的指尖轻轻划过匕首纤薄的刃,忽而偏头问四喜,“刚刚熊毅说,他一进宫便又去查问一便昨夜当值的宫人对么。”

  “是。且昨夜,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四喜答道。

  “若是那刺客……逃到侍卫们不敢轻易搜查的地方呢?”云珩挑了挑眉,“父皇这个时候还不起,也是稀罕。”

  四喜忽然倒抽一口气:“殿下是说……此事与后宫……”他的话戛然而止,奴才们从来知分寸,有些话即使心知肚明,主子说得,他说不得,“殿下,奴才去看看早膳备好了没有。”

  后宫?

  后宫参政自古以来都是大忌,当今圣上不好美色又已上了年岁,十天半个月才翻一次牌子……如今除了淑贵妃,也大多守着冷宫罢了……

  “淑贵妃?”阿绫脱口而出。

  云珩瞄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可……可她……为何要替云璿做嫁衣?”阿绫不解,“我记得,淑贵妃娘娘出身并不高,父亲兄弟也是因为她入宫得宠封妃后才得到提拔。”

  “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云珩像是累了,胳膊肘支在桌上,懒懒看着他,“她年轻,城府不深,思虑也不够周全。入宫三年便爬到贵妃生下皇子……如今她们一家如日中天,被捧得飘飘然,妄想在独宠之后更进一步也不奇怪。”

  阿绫一愣,虽说六皇子云璟还是个奶娃娃,可自她晋封贵妃宫里便有了谣言,说皇上终于动了封继后的念头。

  “所以,若是淑贵妃变成皇后,那云璟就是嫡出皇子了……”阿绫并没有被说服,反而更加困惑,只因为一个不能预料的可能性便铤而走险,在宫内行刺太子,还是太过草率。

  “先让他们去查吧。昨夜那刺客能避人耳目,轻易就抓住巡逻卫兵的空档下手,定是对皇宫与卫兵布局熟悉之人……”他疲惫地笑了笑,“阿绫,你可知这宫中禁军统领是谁?”

  阿绫费力想了想:“记不清了,只记得姓赵……”他一愣,淑贵妃不正是姓赵么!

  “对,赵寄明,淑贵妃嫡亲的胞弟,才提拔上来没半年。”云珩也露出犹疑的神情,“知道她蠢,但不至于……这么蠢啊……仿佛是故意留下个破绽似的……”

  “殿下,早膳备好了……”四喜适时出现,“是端进来还是……”

  “嗯。”云珩点点头。

  阿绫看着宫女们端的碗碗盘盘,腾地一下子站起身,傻傻看着云珩,“我!我忘了阿栎!他怕是要吓死了!”

  太子噗嗤一声轻笑:“放心吧。四喜昨夜便叫人知会过他了,他知道你没事。”

  阿绫放下心,又坐回凳子上:“那他知道殿下遇刺的事么?”

  “这种事,他听了只会为你担心吧……”云珩接过木棉递来的瓷调羹,“所以,只告诉他你今日便回去,昨夜之事要不要说,你自己定。四喜安排了车夫护送你们回玉宁。”

  阿绫一愣:“今日?”

  “若不是出了意外,你们昨日不就该走了。”云珩嫌调羹太小,干脆端起了小汤碗吹了吹,喝药似的灌下了小半碗三珍乌骨鸡汤,又试着拿起筷子,伸向炸酥的小黄鱼。

  可左手不顶用,那鱼费劲被夹起,又在半路啪地掉到了桌上,薄脆面衣碎了一桌渣。

  木棉刚要动手,便被阿绫制止:“姑姑去忙,我来吧。”

  他将那条摔坏的夹到自己盘子里,又重新选了一条完好的,拿筷子尖从鱼腹部横剖,将整条手掌长的鱼分成四段,刚好一口大小,放到云珩的调羹里,犹犹豫豫开口:“不然,就先把阿栎送回去……我多留几日再走……”

  “回去吧。你又不是大夫,伺候的人够多了。”云珩将他夹菜的手推回去:“你也吃。等你回来,这皮外伤就该好得差不多了……”

  眼看深及筋骨,这哪里还算是皮外伤,阿绫的确不放心,既想等太医回来拆线复诊,又想等刺客之事查出个眉目来。

  可云珩却生生将他赶走,晌午都不到,便差四喜亲自送他出了宫。

  阿绫撩开马车的遮帘探出半颗脑袋,盯着愈发遥远的宫墙,默默听着阿栎担惊受怕一整日憋出来的牢骚。

  “你倒是说话呀!既然没事,太后摆寿宴,叫你去干什么?”阿栎用力将他拖回来,“你算是哪颗葱,连个品阶都没有,太后知道你是哪个吗?”

  “现在有了。”阿绫心里烦,一句将他堵了回去,“正七品。”

  阿栎眨了眨眼,狂吼一声:“你说什么!!!!”

第74章

  云珩站在晞耀宫正殿门前,目送阿绫在四喜的跟从下越走越远,直至人影都看不见。

  四喜已安排好了宽敞的车架,还附带一个老车夫一路护送他们回玉宁去。

  可算是把人送走了。

  他精神一散,立马不省人事,被木棉几个眼疾手快扶住,送回了寝殿床榻上。

  在路上马不停蹄颠簸了三日,雪景渐渐消失,越往南走风越湿软,阿绫总算又见到了蜿蜒的天碧川。

  马车沿河奔跑,还有将近半日的路程,他一边放心不下云珩的手伤,一边又为重回故乡激动不已。他干脆坐到了车厢外头,与赶车人并肩,看晴照下河面像一条织金缎带粼粼浮光,看冬日里都不败的芦花顽强在岸地浅沼里恣意飘荡。

  少了那堵墙,一切都是自由的。

  疾驰中,阿栎耐不住长久赶路的寂寞,从车窗里探出半截身子高喊着:“我回来啦!”

  水上正捉鱼的鸬鹚唰啦展翅,放弃了捕食,谨慎地盘旋在半空,许久才重新落下。

  午后他们在河边歇脚,阿绫打开食盒,将剩下的几块椒盐芝麻酥分了分,车夫姓邱,年轻时在太仆寺就职,这辈子也没吃过御茶坊的糕点,诚惶诚恐。

  阿栎边吃边抓了一大把草料喂给马儿,阿绫便随意靠在车门边翻书,年后回京,说不定少师还要考问呢。

  赶到绣庄已是夕阳西下,阿栎迫不及待跳下车直冲进去,兴许是离开得还不够久,没什么近乡情怯,旁若无人高喊着:“阿娘!翠金姐!我回来啦!”

  声音回荡在整条巷子,生怕有谁不知他到家了似的。

  阿绫独自帮车夫将马车里的行李一一搬到门口:“辛苦您了,我自己搬进去就好。”

  “不辛苦。我也好久没出京城了。”车夫最后扛下个大木箱子。

  阿绫正掏银子给他,随之一愣:“邱大叔,这箱子不是我的。”

  “哦,这是四喜公公昨夜准备的,说是殿下叫您带回来。”车夫婉拒了他的谢意,活动了活动筋骨,又跳上马车,“殿下还吩咐老夫在玉宁候着,公子们哪日要启程,去驿站找老夫就成。”

  “候着?”阿绫一惊,“您,不回乡过年么?”

  “嗐,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儿待着都是待着。四喜公公说,玉宁吃的多,逛的多,银子管够,叫我慢慢尝,别耽误了公子们的差事就成。”老邱扬鞭,抽在那马屁股上,“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阿绫挥挥手送走了车夫,转身将那木箱盖子抬起一道缝隙,赫然发现里头是满满的松息碳,银灰色,足够一大家子用上两个月。这炭在京城可是百金难求……

  角落里丢着几个荷包大小的棉布袋,阿绫指头勾着麻绳牵出放在手中颠了颠,里头的粉末散发出类似于蜜橘的浓郁气味,还掺杂着花香。他好奇地解开一包,乌黑木炭粉里头混着一颗颗饱满的麻椒球,宫里的主子们盛夏时拿它去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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