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5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他拍了拍身边的凳子,招呼傻站在一旁的元宝:“你坐这里吃吧。”

  元宝摇摇头:“少爷,吃,吃完,元宝吃。”说完,她咽了咽口水。

  阿绫不懂她在怕什么,掰了半个包子硬塞给她:“我阿娘说,人多吃饭才香……”提到阿娘,他眼圈不由得又开始泛红,于是使劲吸吸鼻子憋了回去。

  元宝盯着他眨了眨眼,忽然不坚持了,爬上他身边的鼓凳,大口大口将包子塞进去,一边嚼,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好香……”

  阿绫一愣,发觉她说两个字的时候好像不会口吃。

  他花了几日时间,在元宝吃力的帮助下,总算是捋清了这府中的人事。大丫头雪兰虽说拨给他院子里用,可见天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小元宝兢兢业业替他打点。

  见元宝每每进出都要被不合身的衣裙撂个趔趄,他实在忍不住,拿出自己来时的衣物叫她先穿着,又问她要来了针线,试着替她改衣裙。

  裙子好说,腰上挽起一寸缝上一圈,刚好到脚面上头,这袖子……阿绫坐在窗边,努力回想着阿娘是怎么替自己做衣服的,忽而灵光一现。

  袖长不用动,元宝手小,只要缩小袖口能稍稍卡在腕上不要遮手就是了。

  他慢慢起针,走针尽量平整,还在白色宽袖口处用黄白两色绣线随手绣了个小元宝的纹样。

  元宝从厨房提了篮子进来,愁眉苦脸:“少爷。”

  “我弄好了,你换回去吧,不然被人看到要挨骂吧。”他将改好的衣裙还给小丫头。

  “厨,厨房说,我们,我们院的,蜜瓜,一,一早就,被,被雪兰拿走了……”元宝愤愤不平。兴许是年纪相仿,她没有起初那份不安,与阿绫相处地愈发自然。

  “没事,我也没有很想吃。”连着几天都是这样,阿绫见怪不怪。

  跟元宝一起分完了一小串葡萄,又催她换衣服:“你跑一跑看看。”

  元宝就绕着院子小跑起来,裙角飞起,再也不会拌到她。

  “哟,玩什么呢?”叶晴芳和叶柳依忽然出现在院门口,手里分别拿着各自的圆形小手绷。

  普通人家女儿家七八岁就要开始学些女红,可叶晴芳似乎不大耐烦,随手将绣绷丢在了石桌上,掏出沙包开始玩。

  元宝怕桌子弄脏了绣片,赶忙替她拾起来,拿了块抹布有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桌子。

  “你快点做吧,这都拖了好几天了……”叶柳依对自家姐姐摇摇头,取出腰间荷包里的针线。

  “哎哟我跑来这里就是不想听阿娘唠叨,你就别唠叨我了吧……哎?你袖子上是什么?”叶晴芳一把扯住元宝的袖口,“这是小元宝啊?谁给你绣的?”

  “啊……这,这是……”一着急她更说不清楚话了,求救似的看着阿绫。

  “……姐姐,是我绣的。我没事做……”阿绫觉得她没什么恶意,便照实说了。可她俩到底谁是二姐姐谁是三姐姐他一时拿不准。

  “你会刺绣?对啊,你娘是沈氏绣庄的人!”叶晴芳一拍大腿,来了兴致,拿过自己的绣绷对比着袖口的元宝,一个粗陋一个细腻高下立判,“阿绫,你还会绣什么呀?”

  “会……就会一点点……”他会的可多了,直针平针和简单的套针便可以应付许多常见的小图样,只是他手慢一些而已,但最起码也能做到针脚齐整,疏密一致。

  “那你能教我绣这个吗!”叶晴芳双手合十,央求道。

  他有些受宠若惊,接过绣绷,上头就是几片最简单的荷花花瓣而已,看样是在学平套针。

  只是这第一层绣得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左右也没事做,阿绫随手将丝线对劈,穿进针鼻。

  “你会劈丝!!”叶柳依也放下了手头的活,惊叹道,“我只见过制造局的绣娘劈丝,怎么你也会啊!”

  阿绫没做声,一根线叫十六丝,这才对劈成八丝而已…..阿娘和沈娘娘她们随手就可以将一根丝线劈分成四丝二丝一丝,他还差得远呢。

  丫头+1

第6章

  自从发现了阿绫这个宝贝,叶晴芳隔三差五便跑到西院来。发觉自己的手艺比一个五岁小孩还不如,她干脆也不学了,直接将女红交给阿绫代做。

  当然,也不会总叫他白做,那些被雪兰克扣的蜜饯瓜果,叶晴芳都偷偷给他补回来了。

  夜深人静,阿绫睡不着便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月亮,元宝困得直打瞌睡,却执意在一旁陪他。

  叶府从上到下,大多人不大待见他。西院附近没什么人,比老太太的佛堂还清净。他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忍不住思念阿娘,几次三番想出去,可想到祖母苦口婆心的提醒,又生生克制住自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

  那日听说他想溜走,叶晴芳打趣他道:“当心你前脚出了府,后脚就让母亲把你丢去天碧川里喂鱼!”

  阿绫过去总觉得类似的说法都是大人们恐吓劣童的玩笑话,可后来又听到元宝说,陈姨娘从前生过一个儿子,月子里死得不明不白,连带陈姨娘也差点投井自尽。她说得磕磕巴巴,阿绫不知几句真几句假,只下意识觉得为了自己跟阿娘,以后也要小心过活。

  只要好好活着,终能等到与阿娘相见那一日吧。

  他从天气微凉等到年末,没等到见阿娘,倒是等来了叶老爷,他的生身父亲。

  腊月二十,玉宁十年也落不了一次雪,白糖末似的薄薄一层很快便化干净,叶静远从京里回来的第一晚便办了家宴。

  “阿绫,过来。”祖母用眼神分开围在叶静远跟前的众人,对他扬扬手。

  阿绫规规矩矩走上前,恭恭敬敬作揖,而后扬起脸,父子俩相视一愣,阿绫也未曾想到,自己的眼睛居然真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静远就像坊间传言那般,眉目俊朗,身形修长,有些市井平民身上不常见的气度。

  他冲阿绫淡淡点点头,像看个陌生人家的孩子,微微一笑,有意无意扫过他眉心的红痣:“就是他啊。”

  阿绫曾经臆想过许多次,他的父亲究竟会是威严的,魁梧的,还是慈爱的,温和的。可眼前的人跟这些不大沾边,他感受不到一丝血浓于水的情感。

  “观音痣,主富贵。”叶老太太抚了抚幺孙的头,“这孩子可是有平步青云大富大贵的命。”

  “母亲,若是靠一颗芝麻大的痣就能保一世富贵,那大家也甭寒窗苦读,去考什么功名了,找个算命的看看就是了。”林亭秋不冷不热抢白道。

  叶静远讪笑,做起和事佬,将婆媳俩请入席。

  一大家子难得聚齐一桌,酒过三巡,老太太先开了口:“现在你也回来了,找个功夫给这孩子上族谱吧。”

  林亭秋闻言皱了皱眉,拿眼刀瞥了阿绫,一脸的不痛快。

  “不急。母亲,尝尝这汤,京里最新的做法。”读懂了夫人的眼色,叶静远起身,亲自盛了碗汤搁到老太太面前,顺势聊起了明年皇家想要南巡的诸多事宜,轻易就将阿绫的事略过去。

  一顿家宴吃了许久,阿绫听着叶静远嘴里那些纷乱复杂的朝堂事,免不了有些犯迷糊,不知不觉便睡过去,又“咚”得一声,磕在桌边上疼醒了,捂着额一抬头发觉一桌子人都望着他,像是看个笑话。

  “这孩子还太小,我身上也乏,送他回去睡了吧。”素来不大有声响的陈姨娘居然主动开口,老太太点点头,阿绫便被她抱出了厅堂。

  夜里风起了,阿绫登时就醒了。

  陈姨娘身子骨似乎不大好,没走几步就喘起来,阿绫轻声道:“陈姨娘,我自己走。”

  陈姨娘本名叫陈玉芙,过去是个唱曲儿的,貌美声软,被年少气盛的叶静远一眼相中,奈何出身实在微贱,女儿都两岁了,才沾了叶静远迎娶正房夫人的光,一起被收了房,做姨娘。本以为能过几天好日子,可费力生出个儿子又莫名夭折,连带着身子也垮下去。去岁,女儿出嫁,她便连院门都懒得出,阿绫来这叶府三个月了,这才堪堪与她打第三回 照面,话也没说过一句,每每见她,都一副颦眉蹙頞的忧苦像。

  陈姨娘低头摸了摸他的脸,忽然笑了,眼中含着一片朦胧,仿佛吃醉了酒:“阿绫生的真好看,不知我的帛儿若是没叫人害了,会不会也这样好看。他的眉眼,也是跟老爷这样的,星子一样亮,尾巴这里啊,先落下来一点点,又飞起一个尖,像花瓣似的。”

  说着,她的指尖顺着阿绫的眼角一挑,又恢复了那副泫然若泣的悲苦,竟也不管他了,一个人转身,往花园走过去,身后的丫头忙追着她踉跄的脚步跟过去。

  她嘴里的帛儿叫叶书帛,正是许多年前,那个月子里夭折的叶家二少爷。

  若是自己出了事,阿娘兴许也会变成这样,每日了无生趣地混日子,喝了酒便疯疯癫癫。

  阿绫定了定心神,独自往西院走回去。

  春末,草长莺飞,雨丝风片。

  阿绫习惯了府里的生活,也没人再看他那样紧,他甚至可以带着元宝,跟着叶晴芳姐妹溜去离叶府不远的玉宁织造局看看,常常一待便是大半天。

  织造局分三院,染院,纺院和绣院。阿绫听说过,阿娘过去是绣院里一等一的绣匠,若不是有了自己,兴许现在也没离开。

  他穿梭在一张张三尺宽的卷绷绣架间,看匠人们埋头于一张张绣地,绣出活灵活现的松鼠葡萄,七宝璎珞,凤穿牡丹,连年有鱼。

  能进入织造局的,都是刺绣好手,可阿绫一眼便看出他们都不如阿娘。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阿娘了……

  叶家姐妹早不知转到哪里去玩,看着门口出出进进的匠人和下人,阿绫脑筋一动,抓住一丝突如其来的灵感,拉上元宝跑到了僻静无人的假山后:“元宝,快脱衣服。”

  “啊?”元宝一脸懵然,“少爷?”

  “我们换衣裳穿,今日你是少爷,我是丫头。”他三两下解开自己的长衫。虽说自己长高了,但元宝好像也跟着他一起长了个子,这身丫头的装扮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他没来过几回,织造局门口的侍卫不怎么认得他,只知道穿藏青的是绣娘,穿粉绿的是丫头,他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这织造局的门。

  两个时辰。只给他两个时辰就足够了,他只想见阿娘一面,与她说说话而已。

  从织造局的北门出,沿河的紫藤花开正盛,他跑在摇曳的花影里,脚步愈发轻快。

  他一路穿过横跨天碧川的石鹊桥,穿过热闹的河岸街市,穿过久违的喧嚷,直奔沈氏绣庄而去。

  阿娘见了他一定会高兴地哭出来。

  “阿绫?你!”

  “翠金姐姐!”他险些撞到正要出门的翠金,来不及与她寒暄,直奔内院,“阿娘!沈嬢嬢!”

  “阿绫!”翠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你等等……你怎么跑来了!”

  阿绫挣脱了她的手:“姐姐,我来看阿娘,等一下再来找你。”

  他话音刚落,便发觉屋子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针线,齐齐望着他。

  “谁啊,大呼小……”沈如的声音从内院传来,紧接着人也迈进前厅,看到立在正中做丫头打扮的阿绫,一句话戛然而止。

  她眼神里一阵慌乱,快步走到阿绫面前挡住他:“怎么穿成这样,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是。”他的心也跟着慌起来,为什么大家要这样看他,他时间有限,不能久留,为什么大家都要拦着他,浪费他的功夫呢,“沈嬢嬢,我想阿娘了。”他从袖笼掏出一只小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捏出一块葡萄干牛乳酥糖,踮脚举起,“沈嬢嬢吃。”

  沈如捏住那方小小的糖块,这糖果玉宁可不多见。

  “阿绫啊……那个,你阿娘今日,今日不在。”她将糖块塞回到阿绫口中,“你先回去,下次再来好不好?”

  当然不好。他根本不知道再有这样的机会是哪一日了。

  “不要,沈嬢嬢,我真的想阿娘了,她也想我的对不对,她是去给人家送货了吗?那我在这里等她,跟她说两句话就回去。”

  “不……不是送货,那个……”

  “她今日没来吗?那我去家里找她。”他说完转身就跑,却又被翠金一把拽回去,“阿绫……你娘她已经……”

  “翠金!”沈如高声喝止了她。

  “可是老师……”姑娘红了眼眶,丢下手里的料子,蹲到阿绫身前,替他擦掉额头的汗,又重新绑牢已经跑散的发髻,“他若一次次这样跑过来,我们就一直瞒着吗……”

  阿绫心里一凉,愣愣盯着翠金,蓦然想到祖母那句话,心惊胆战地问道:“我,阿娘她……怎么了……她病了吗,还是,还是……被人给害了?”

  他明明乖乖呆在叶府,祖母不是说,只要他听话,就不会有人害他们母子了么……怎么会这样……他鼻子一酸,没忍住眼泪。

  “没有,没有……阿绫,你,你瞎说什么呢,是不是在叶府里听到人家胡说什么了?你别怕,你阿娘没事……”沈如慌慌张张替他擦眼泪,“就是,她,现在不在绣庄了……她走了……”

  “……她走了?去哪里了?”

  去找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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