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36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他不知不觉靠在窗前睡过去,又迷迷瞪瞪被唤醒:“阿绫,去床上睡。”

  “嗯。”他也不知自己是去哪里,总之是踉踉跄跄倒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上,心满意足睡去。

  “木棉……”云珩坐到榻边,“……你说若是有一天,他发现……我并不如想象般良善,实则与云璿之流无甚区别,他会失望么?”

  万籁俱寂,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默默盯着阿绫安然的睡脸,随手抓了那人耳边的一缕头发把玩了一会儿,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日子还要过,小皇叔虽与他不算亲近,但这条人命他也要记在心上。

  “木棉,明早我要上朝,赶不回来,你到了时辰叫醒他,别叫他误了造办处的差事被怪罪。”

  木棉盯着那条惨不忍睹的麻花辫点了点头。

  云珩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一笑:“明日起床,你替他拆了吧。”

  说完,他起身熄灭了桦烛,离开暖阁。

  晞耀宫够暖,阿绫醒的容易,不必先拽了衣服到被窝里温半天才敢穿。

  原本从住处出门,一路进宫再赶到造办处得有小半个时辰,今日要从容的多,只需一炷香。

  他以为自己是头一个赶到,不想一上楼便看到阿栎站在他的绣绷前等他,难得这人也这么早,兴许是昨夜又为他担惊受怕了。

  阿栎像是习惯了他时不时消失不归,也不多问昨夜之事,只抱着胳膊连声叹气:“阿绫……我不知你与太子哪里来的交情,可无论如何太子终究是太子,你就是个低微的匠人,草民贱命,出了事说舍弃就能舍弃,生杀予夺都在他们一念之间……你自己可要掂量清楚,莫要脑子一热便惹祸上身了……”

  他又何尝不知这其中凶险,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是自不量力,可十年间种种过往,他早不能将云珩单纯当做与自己尊卑有别的储君看待,何况……何况那是云珩啊,他又怎可袖手旁观,让那人独自面对这宫中的无尽寂寞和百般凶险呢。

  “放心吧,我都明白。”他掂量的很清楚,对方需要他,他便竭尽所能,若是有一日不需要了,能全须全尾离去最好,若是不能,就当还债报恩吧。毕竟若不是云珩,自己这条命保不齐已经交代许多次了,人总要知恩图报的。

  下值的时辰,阿绫没着急离开。

  做完了该做的,他从怀中掏出几页对折的宣纸展开,昨夜云珩写了满桌子的心经,他随手挑了几张带在身上,时不时掏出来看一看,整卷经不过二百六十字,通读几遍就差不多可以背下来了。

  他倒也不是刻意背诵,只是在尽力记住上头的笔触字形,绣起来才能游刃有余,仿他挥毫泼墨般一气呵成。

  “又不回?”阿栎站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

  “回。走吧。”他收拢了东西,与阿栎沿街买了几个肉包回到住处,边吃边看。

  “啧,还老说我。”阿栎一把抽走了他手中的宣纸,腮帮子里还有半口吃食没咽下,含含糊糊念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五……五……”

  “照五蕴皆空。”阿绫放下包子,“蕴藏的蕴字怎么不认得了……”

  “切,这种东西也能看得这么用功。”阿栎悻悻道,“你别是要出家啊。”

  “给皇太后准备的,太子亲笔,你可别给我弄坏了。”阿绫吓唬他。

  “啊?快拿走快拿走……”对方大惊,烫手山芋似的将东西丢还给他。

  阿绫笑了笑,从柜子里找出一只许久没用过的竹杆笔,沾着茶水在桌上仿写起来。

  “哎,那些个字我一看到头都大了。你啊,可惜了,真是该去念书考功名。”阿栎从枕头下掏出本书,津津有味看起来。

  阿绫瞥眼一瞧,他居然还给那套《风月渡》包了一层牛皮纸,宝贝的不得了,便也有来有往挖苦他:“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hhhh

第48章

  “有辱斯文?”阿栎挑了挑眉,很是不服气,“斯文人就不用做这档子事了?孔圣人不也成家娶妻,生儿育女吗,若不做那事,哪来的儿女?难不成,他也辱了斯文?”

  这怎么就搬出孔圣人了……阿绫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写字:“歪理也能给你说得这么振振有词。”

  “咳咳。”阿栎见他反驳不能,索性把书一展,清了清嗓子:“我郝毓一届戏子,总归是个下九流,根本不求此生能遇上什么良人,认识你之前我也从未有过这般念想,我知你四海为家,不会为我停留,今夜过后,我们此生再相见是奢望,牧郎你就遂了我的愿吧。”

  “毓儿,你这又是何苦……”

  ……

  阿绫瞠目结舌,床上那人一下捏着嗓子,一下又浑着嗓子,声情并茂将那书上的字句念出来,念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栎渐入佳境:“假山处无人,他大力剥下郝毓戏服,那身皮肉好比未出阁的女儿一般细白,武旦的腰身盈盈一握,双腿细长却比姑娘有力,牢牢盘住他……牧风虹一把抹过他眼角,留存的绯红胭脂像云边燃烧的霞光,他低声道,你不后悔?郝毓抬头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一口道,我悔什么,世人皆以糟践我为乐,只你愿意救我,不给你,我还能给谁呢……倒是你牧大侠,一世风流美名,不怕因我被天下豪侠取笑么?牧风虹爽朗一笑,我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郝毓一顿,眼波流转,温声道,那你轻一些……我还没跟别人……”

  “咳咳咳,你看就好了,不要念出来……”阿绫开始后悔,方才少说两句不就没事了。

  “谁叫你说我有辱斯文,我就辱一辱你这斯文人啊。”阿栎不依不饶满脸得意,“啊,嗯……好疼。郝毓抖得厉害,口中嗯哼呜咽,叫的牧风虹耳根发麻心潮澎湃,这叫他如何能轻一些!他一刻也等不了,将自己的……”

  阿绫听得面红耳赤,端起茶灌了一口,险些呛到自己,咳了半天,才又想起这茶不是喝的,是练字用的,懊恼更甚。

  抬头见那罪魁祸首终于笑到不能自已,从床边滚到了地上:“哎哟,不行不行,我肚皮都疼死了,哈哈哈哈……小阿绫,你不会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吧?没想到我们玉宁府最得姑娘们惦记的叶公子竟是如此天真烂漫啊?哈哈哈哈哈!!!”

  阿栎笑够了,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爬到床尾,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实话实说,脸红是想起谁来了,是不是御茶坊那姑姑?”

  ……

  “少胡说。”阿绫一怔,若是没人提,他尚且不会肖想什么,可阿栎这样问,他脑袋里倏就出现一个人,站在沐浴桶边俯身,发梢沾了水滴滴答答,半垂着眼看他。那截露出的颈子上横一条红丝线似的伤疤,眼神带着小钩子,扯得他胸口七上八下的。

  不知何时开始,一想到云珩,阿绫的一颗心就变成一颗点心,又酥又甜的,叫他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哈!”阿栎来了兴致,书一扣,跳到他身边来,“我猜对了是不是?是她吗?”

  阿绫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且不大体面的心思弄了个措手不及,慌乱地垂下眼。

  简直大逆不道……那可是当朝太子啊,定是这破书闹的……又或者,是云珩那些没轻没重的玩笑惹的祸……好比那个过分亲昵的吻……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没搭理耳边聒噪的阿栎,握笔蘸茶,默默对照着心经上的字体,在桌上写下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早,阿绫去造办处库房里挑了一块浅米色烟云绡,对光看了看,颜色与生熟掺半的宣纸最是相近,却又具备纸张没有的光泽感。

  住处狭窄摆不下绣绷,他每日再晚走两个时辰,踩着宫门落锁下值,花了五六个晚上才将这区区二百六十个字绣完,似乎从没什么东西绣得这样慢。

  熏香后,他找裁缝压褶,木匠做封。封用柔韧的檀木厚片,浮刻心经二字与莲花印,另留有镶嵌宝石的位置……不过七宝珍贵,太子不发话,他也不好随意开口。

  木匠一早将封好的经折还给他,阿绫谢过,回窗边独自展开来细细检查。

  檀木与沉香的味道闻了让人清心。一笔一划,虚实,浓淡,绣出的字对照写在纸上的分毫不差,日光穿过绣纱,穿不透的字变成影子落在脚下,像活过来似的随他的动作摇晃着。

  他看得出神,赵主事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阿绫。”

  他慌忙合上经折转过身,大大方方一拱手:“主事?”绣这心经的确花了他不少心思,可并未耽误正经差事。

  “你近日辛苦了。”主事双手一交握,居然朝他还了个不必要的礼,有如面见高官,而后蔼声催促,“阿绫,先随我下楼。”

  “嗯?”阿绫回头看了一眼绣绷旁那一叠新料子,昨日午后才送来的,说是贵妃娘娘要为出席太后寿宴新制一身衣裳。那原本不是他的活,可他年资历浅,别人推给他他算着时日有余便接下了,毕竟赏钱丰厚,不拿白不拿。

  赵主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尴尬笑笑,赶忙揽着他的肩往下走:“那些你不要管,谁的活叫他们自己去做就是了,以后遇上这种事你要告诉我,不要默默受他们的委屈……”

  委屈?

  阿绫心中讶异,这事明明在造办处不鲜见,大家偶尔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总之不出什么纰漏就是了,怎么今日要这样小题大做?

  直到下楼他才恍然大悟。

  云珩抬起头,先前满眼的愁云惨雾已然消散,是那个波澜不惊从容庄重的储君没错了。

  他身着那身紫竹道袍坐在茶几旁,却没有碰那杯茶,身旁站的不是四喜,而是一身深灰贴里的熊毅,看样子不是正要出宫,就是刚从宫外回来。

  那束目光扫过搭在他肩头的手,赵主事默默抽回,微微弓着背,快步行至太子殿下身前,先毕恭毕敬行礼:“殿下,人给您带过来了。先前殿下没来过造办处,不如叫叶绣匠带您四处看一看?”

  “近日宫中事忙,赵主事也辛苦,我就不惊扰各位师傅了,免得误事。”太子扬了扬下巴,“他这许多天没歇过了,少做一日,不耽误吧?”

  “不耽误不耽误。殿下的事要紧……”说完,赵主事转过头看着阿绫。

  远远近近的目光,或鬼祟或诧异,纷纷落在他身上。

  这里好歹人多,工匠见太子,规矩不可破,阿绫撩开袍子下摆就要正跪行礼,云珩却没给他机会,像是算准了时机,提前起了身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肘:“不用。走吧。”

  众目睽睽,太子抓着他的小臂将他直接带走了。

  他们一路行至北侧宫门开阳门,老远就望见四喜和木棉牵着几匹马在等。

  原本云珩那匹稀罕的银鬃沙马走到哪里都显眼,可今日却被另一匹白马抢了风头。

  见他们走近,四喜松开了其中一条马缰。

  云珩开口叫了它的名字:“覆雪,过来。”

  那马甩一甩满头柔顺的长鬃,打了个响鼻,昂首阔步,迈着不可一世的步子走向主人。

  云珩忍俊不禁:“快过来,嘚瑟给谁看呢。”

  四喜也跟着笑:“今日从太仆寺迁来就是这幅样子了,格外精神,大概是因为它。”说着,他拍了拍那匹通身雪白的马,那马白到整身毛皮都在发光,“覆雪难得遇上个喜欢的。”

  “是漂亮。”云珩牵着覆雪走到白马面前,伸手摸了摸它的鼻梁,“多大了?性子看着还算稳健。”

  “刚满两岁,长得比同一批都高大壮实好些,性子也温顺,太仆寺觉得当种马可惜了。听他们说这马性子也奇,平日里,谁都打不过,但,谁都打不过。”

  “嗯?”阿绫咂么了一下这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啊……”

  云珩转头:“喜欢?”

  “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马是君子。”他轻轻摸了摸雪白的毛皮,总担心给它摸脏了。

  “君子?”云珩笑了笑,“是淑女。喜欢的话,你自己给它取个名字吧。”他一个眼神,木棉便展开一件夹了鹅绒的披风,替阿绫披上。

  阿绫不知这是何意,但还是迅速换上披风扣紧。太子的衣装,果然比他自己的保暖。

  云珩翻身上马,单手抓缰,马儿原地轻踏了几步,晴空万里,雪地红墙,俊逸的身影骑在马背上,别有一番意气飞扬。

  阿绫恍惚觉得这一刻他没有那许多“太子”的背负,仿佛只是个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少年。

  少年微微俯身:“今日是云清法师头七……陪我去一趟菩提山吧,寺里有法事,我们送东西过去,交代几句就走。”

  去约会

第49章

  “我们……骑马去?”他看着面前的白马,眼神灵动温和,身材漂亮健硕,难得一见,可他并不会骑马。

  “嗯,从此去,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可赶到菩提山金露寺。”云珩从马背微微俯身,“路途会遇到些异常的崎岖,乘车绕道不仅费时,还会错过难得的景致。”

  原来殿下是想带他散心吗……

  阿绫不愿辜负这番好意,更有些禁不住诱惑地拍了拍马匹结实宽平的背,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无数江湖侠客策马奔腾的场面。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斗胆学着刚刚云珩的动作,一手抓缰绳,一脚踩进马镫,腰腿发力翻身一跨,稳稳上了马背。

  好像,比想象中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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