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35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社死了。不想活了。

第46章

  小雪过后,造办处的人就没齐过。

  冬至临近,寅时过半天就暗了,阿绫早早在绷架旁一左一右备好两只烛台,最近他常常忙到宫门快要落锁才离开。

  晚饭吃的是膳房送来的芸豆包子,大半人吃完后收一收尾,趁天彻底黑下去之前离开,阿绫不着急走,又独自回到窗前继续穿针走线,龙爪才刚起个头,便听到织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声:“雪好大!”

  他放下针,推开面前的窗子。

  和玉宁的雪星子不同,京城的雪才是文人墨客笔下的雪,寒风呼啸时气势壮阔,仿佛要淹没人世间所有爱恨情仇,显得人既渺小又脆弱。

  但今夜很是难得,只雪无风,安静得过分,鹅毛纷纷扬扬,像谁在云上抛撒棉絮似的,一派轻柔祥和。

  阿绫舍不得这罕见的景色,便也没关窗。反正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他干脆将搁在屋子中央的大炭笼拖到了身后不远,坐回窗前。

  手上正绣一套龙凤被,是来年三月给云琦公主下嫁镇南少将军的陪嫁品之一。

  云琦是当今圣上第一个公主,备受宠爱,嫁妆单子是皇上亲笔书列,自然丰厚至极。陪嫁仆从,衣物丝绸,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木匠们昨日才打好一张奢华至极的围廊拔步床,雕龙刻凤,里头配着妆台,书架,落地烛台,悬垂宫灯,抵得上一个小屋子了,阿绫趁他们上桐油前走进去逛了一圈,有了这个,哪怕一整日不下床也无妨。

  金丝线耀眼,灯火摇曳,盯久了伤眼,阿绫每隔半个时辰都要起身歇一歇。

  绣好两只龙爪,他抬眼看了看天,今日是初八,朗夜无星,远空里孤零零半片上弦月。

  雪不见小,若是这么下整夜,明早至少也能堆到小腿吧……造办处院子里宽敞平整,正是个积雪的好地方,说不定可以跟阿栎试一试他们京城里常说的堆雪人,打雪仗呢……只是这么一来衣服也得湿,若不慎着了凉又要误事……而且阿栎不怕,他一个绣匠,手可不能生冻疮啊……

  他心中矛盾,撑在窗前垂眸下望,谁知竟与人对上视线。

  阿绫一愣,揉了揉眼。

  没看错。

  那颗老紫藤光秃的枝桠下头立着条寂寥的身影,月华如练落在雪地里细细发光,也落在墨蓝色披风上,勾画出银光闪烁的宝相暗纹。

  那人见他抬头,浅浅笑了笑,显得愈发惆怅。

  阿绫猛的起身,抓起身边的棉披袄转身冲下楼,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四喜上去叫我……诶?四喜呢?”他往太子背后看,空无一人。

  “咳。别找了,他还在菩提山……”云珩拿过他抓在手中的袄,抖了抖披在他肩头,哑声道,“路过,来看看你。”

  对了,这些日子忙的昏头转向,太子殿下之前提过的,说是初七要去菩提山送亲抄的般若心经,还要在寺中礼佛三日……可这才过去一天啊……等等,看这身装扮,似乎真是刚从宫外回来,可菩提山从北门出入,造办处也根本不顺路……

  他抬起头,看着云珩冻得发红的耳尖:“都这个时辰了,殿下怎知道我还在这里……”

  云珩面色一滞,抬眼望向他背后灯火通明的造办处:“猜的。临近年关,宫里四处都忙。在做什么?”

  阿绫笑了笑:“龙凤被。主事今早上说,腊月二十开始休假,一直休到正月十六。宫里的东西不能拿走,大家趁着还有功夫,都在里头赶嫁妆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珩嗓音异常沙哑,他总觉得附近还若有似无飘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阿绫用力抽了抽鼻息,凑近云珩,掀开云珩的柔软的披风,“殿下,是手炉的味道吗?烧的不是松息香碳?怎会有焦……”

  他话音未落,对方却猝不及防向前一欺,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头上,一双手环住他的腰。

  随着长长一叹,云珩的胸口瘪下去,连着挺拔的肩背也微微佝起,仿佛想借他的肩勉力支撑自己。

  阿绫察觉他累便闭了嘴,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脊,不想却摸到一手毛躁。

  他愣了一愣,握住那条原本柔顺如瀑的马尾缓缓提起,借月光与雪地的反光看了个清清楚楚。

  发梢连带着上头至少两寸长,此刻全部都怪异地卷曲着,像一把入冬的枯草,毫无生机,且散发出浓浓的焦炭味道,他用力一攥,黑色的焦灰沾满手心。

  小时候阿栎顽皮,夜里不睡,点着油灯玩蚂蚁,不慎被燃烧的灯芯燎过额前碎发,就是这样一捏就碎的,阿绫大惊,忍不住问:“殿下?怎么回事?怎么会烧到头发?”

  云珩闷咳了几声,转而在他肩头蹭了蹭耳朵。阿绫这才意识到刚刚离他实在太近,忙又把头转回去。

  他们就这样站在茫茫雪地里,四下寂静,似乎能听到雪片轻飘飘坠地的细响。

  过了许久,久到阿绫的手脚开始变凉,太子殿下仿佛终于缓过一口气:“寺里被人纵火……”

  “……”阿绫一把推开他,从肩头到手指捏了一遍,“殿下可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云珩反握住他的手,他被冰得一激灵,也不知这人是在这雪里呆了多久。

  阿绫回头一望,反正人走得差不离了,便斗胆拉着云珩先进了造办处。

  太子殿下平日行事低调,此刻穿戴的又是一身素色,年轻的工匠们大多没机会见他确切真容,零星目光好奇地瞟过来,又迅速转过去。谁都知道,不关自己的事少看少听方为上策。

  就只有坐不住的阿栎,恰巧来窗前找他:“我看今日时候差不多了,该回……诶?这位是……”

  阿栎虽说平日大大咧咧,可反应也快,近距离看到云珩头上的蛟龙簪子瞬间意识到什么,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双手一合举过头顶,朗声道:“参——”

  阿绫就知道他又要忍不住声张,所以在他张嘴的一瞬间便抓起了窗台上的橘子连皮堵了进去:“别喊。”

  阿栎这还是头一次与太子面对面,也顾不得埋怨他,咬着橘子老老实实点头,而后悄声站起,吐出橘子塞进了自己的袖笼。

  云珩惊诧地看着他们,忽而笑了。

  灯火下,阿绫这才看出他下巴上还沾着脏污,指甲也熏得黑黄,于是转头交代阿栎:“去打一盆温水过来,再拿一条帕子。”

  说完,他转到云珩身后,拾起那烧焦的发尾查看:“殿下,烧坏的地方不能留。”

  云珩点了点头。

  他比量了一下,须得剪三寸,原本及腰的长马尾一下子就要少了三分之一去……他拿着剪刀晃了半晌,犹豫着下不去手……

  “剪吧。”云珩主动开口。

  阿绫定了定神,卡脆利落咔嚓几剪子下去,以指代梳尺,顺了顺马尾,安慰道:“那些上战场的将军,不是还刻意将发辫剪短些,干净利落得很……”

  “嗯,无妨。”太子殿下并不为此感伤。

  阿栎适时端了铜盆来,水面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汽,见他们脚边那落了一地的碎发,惊得瞪圆了眼,却也学乖了没有声张。

  阿绫拖过一张凳子,接过水盆放上去:“阿栎,你先回去,不要等我了,小心路滑。”

  “哦……那你……也小心。”阿栎想了想,终究是没多问,转身去穿披袄,蹬蹬蹬下了楼。

  太子站在窗前,阿绫靠过去,看到院子里的阿栎才走了没几步便犯了孩子心性,忍不住蹲在地上抓了一捧雪团成团,朝那棵老树丢了过去,而后冻得直搓手。

  “他便是你常说的阿栎是么?”云珩望着那雀跃的背影。

  “嗯。是我老师的养子,算是我哥哥,可……也没什么哥哥的样子。”阿绫笑着摇摇头,“他小时候差点冻死,好在遇到我老师。之后他便像忘记了过去的事,总这样无忧无虑。他说自己是傻人有傻福……”

  “嗯,能忘记痛苦的事,这样很好。的确是有福。”云珩若有所思。

  “殿下……”阿绫扭头看着他。

  “今日午后,金露寺众人聚集在山顶佛坛论道时,后山的别院里起了火……我送去开光的佛像在那儿……院落尽毁,替佛像诵经的云清法师……圆寂了……”

  长马尾变短马尾了

第47章

  云清法师……阿绫听说过他。那是先皇与太后的亲子,也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兄弟,年仅三十六,曾经的敬亲王云镕。前些年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痊愈后顿悟,皈依佛门。

  云珩盯着阿栎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小皇叔是皇爷爷与皇祖母的老来子,大家都说,若不是他身子骨太脆,如今皇位上坐的还指不定是谁呢……父亲他们向来对这个体弱的小皇弟关照有佳,皇祖母生辰,他见我送的是佛像,便说要借花献佛,想偿一偿不能侍奉母亲膝下的孝心……没想到最终是被我连累致死……这些人,就为了毁我的贺礼,顺带佐证那些有关我不是天命之人的谣言……呵,这宫里的人心怎……”

  “殿下。”阿绫知道他心中激奋,低声喝止道,“我先送你回宫……回去再慢慢说。”

  这里是造办处,耳目混杂,难说有没有与孔甯那一路爱煽风点火告密邀功的人在暗处偷听……

  云珩一愣,嗯一声,与他一前一后下楼离开。

  太子殿下走的并不是回宫的方向,阿绫料想他是想散心。

  松软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有咯吱声。

  “殿下送去的佛像是不是也没了?”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云珩点了点头:“他们似乎不知道我今日也去了佛坛,我猜那些人原先是想将我一同料理了……山里天寒地冻,门窗紧闭,火是从外头烧进去的,里头的人插翅难飞。皇叔与我不同,离宫已久,早没了这些不必要的戒心,发现时已经太晚……”他停在原地,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叹道,“若是这大雪能提早个半天降下……也不至于此……”

  阿绫走上前替他吹走了粘在眉毛和睫尾的雪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太子殿下此刻大抵是这种心情吧。

  “回宫吧。”看到他嘴唇冻得发白,阿绫意识到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了。

  反正四下无人,他索性隔着衣服捏住云珩的手腕,拖着他往晞曜宫的方向走。

  云珩也任人摆布地被带回去,不声不响沐浴更衣完,一头扎进了书房。

  “不用管我了。”回过神,他吩咐木棉,“今夜耽误了阿绫出宫,你安排他睡在暖阁吧……冻了许久,替他熬一碗红枣姜茶,记得加桂花蜜。”

  阿绫换洗完接过木棉送来的姜茶:“殿下喝了么?”

  木棉摇摇头,伸手指一指他,再指一指茶壶。

  他心领神会,端起茶盘,轻车熟路走去书房。

  线香的一缕细烟袅袅上升,阿绫原以为他是在看奏折,可走近才发现,云珩面前摊开着般若心经,正逐字逐句誊抄。

  阿绫倒了杯茶,在一旁等一页写完了,趁着他挪镇纸的空档递过去,果然,云珩接过二话不说便仰头喝下……阿绫不禁庆幸,还好茶不算烫。

  他垂下眼,盯着写满的宣纸。当朝太子虽年仅十八,但一手好字历来是被称颂的。

  普普通通的行楷,也被一些人诟病太过精致矫作,筋骨不佳,不具锋芒。乍看之下的确只觉得清新俊逸,可盯一阵子才能察觉不俗的气韵,那一字一句像要从纸面上跃出,呈现一种令人着迷的动态,尤其是枯笔处的飞白。

  人常说字如其人,阿绫重新抬眼看了看执笔之人,他面上倒不显得悲恸,此刻该是把一腔愤懑与挫败都留在了笔尖,才让篇心经格外动人心魄。

  太子站在桌前一张一张地写着,笔锋连绵,阿绫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

  这些日子他存了心思去听,去想,云珩的处境并不若他想的简单。对手是年长十岁的睦王,早在云珩开蒙前,对方就已经在培植势力,若不是云珩生性谨慎,再加上有几分运气在,怕是早就被人得手。眼下虽被动,可弱势些的太子仿佛更得皇上护佑,反而睦王,时常受到明里暗里的敲打,这未尝不是好事……

  自责、痛心与惊吓,他深知云珩眼下没有心情想太多,但贺礼被烧毁,总还需要个对策的。

  他盯着爬上中天的半片上弦月不禁思索起来。

  那尊佛像是花了许久功夫,才找到最合适的木料,技艺最精湛的工匠,再历经两个月悉心雕琢而成,如法炮制铁定是赶不及了。

  可百善孝为先,虽不是血亲,但她毕竟是所有皇子名义上的祖母。老人家花甲寿辰,身为太子,若是空手不送,难免要被人诟病对皇太后不敬,留下后患。

  佛像,佛经。

  他福至心灵,随手捡了一张写完的宣纸对着光看了看。

  既是吃斋念佛之人,不如就投其所好送这心经吧。毕竟皇太后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到了这个年岁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何况她亲子意外丧世,想必更无心那些身外之物了。

  前朝的事,阿绫一知半解帮不上忙,若说能做些什么为殿下分忧,大概就只剩刺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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