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22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第26章

  半月眨眼就过去,涂公公亲自到造办处拿东西。

  阿绫将已托木匠制好的圆台屏放到他面前。

  “好,好好好!”涂公公笑没了眼,爱不释手地抚摸过油润的金丝楠木框,啧啧称赞,“难怪十五岁就让织造局给推选过来,果真是,少年英才啊。哎哟这孔雀,实在美。”

  一对巴掌大的白孔雀,立足于连理枝上,一只背身,垂下的白尾羽如倾泻而下的细窄瀑布,这是雌的。另一只雄孔雀则尾屏大开,银光闪闪不可逼视。

  阿绫最终还是绣了孔雀,只是将绿孔雀改为了罕见的白孔雀。他在玉宁茶楼听过许多志怪故事,传说这白孔雀不仅稀世美丽,更是意味着有情人白头到老。

  “哎哟我这就拿回去,给淑妃娘娘瞧瞧,过两日娘娘定会有打赏。忙坏了吧,你先歇歇吧。”

  说着,涂公公猝不及防伸手抓了他的手拍了拍。

  阿绫自小便受长辈喜欢,常有慈祥老者握他的手,这本没什么,可对方竟迟迟不松开,还像当日揩孔甯手背那样摩挲他手指,口中还不自觉叹出一句:“细皮嫩肉的……真是年轻啊……”

  阿绫被雷劈了似的抽回手,又双手交握深深作个揖,刻意高声道:“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涂公公顺坡下驴,叫人将小台屏装进锦盒,笑呵呵离去。

  给得宠的妃子办事,果然赏钱优厚。

  接过沉甸甸的封赏红包,阿绫迅速谢恩。可耐不住涂公公隔三差五跑来,一下子说是要新生儿的虎头鞋,虎头帽,一下子又要他绣肚兜和襁褓。阿绫免不了心里窝火,谁知孔甯居然还在一旁哪壶不开提哪壶:“淑贵妃娘娘如今是皇上的心头

  肉,这涂公公呢,是娘娘的心腹,如今你也算是公公眼前的红人了。”

  阿绫冷冷瞄他一眼,没搭理,最近他对这人愈发反感。

  孔甯自然也有所感,悻悻坐回自己的位子。

  六月里天气愈发闷热,小主们不约而同换上薄纱衣,阿绫和另外几个绣匠没白没黑地赶制不同花样的比甲褙子,谁成想这时候有人来添乱。

  “最近累坏了吧。”涂公公来发娘娘给的赏,阿绫不愿再惹麻烦,默默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靴尖。

  谁知这反而纵容了对方的气焰似的,涂公公仿佛忍耐许久终于耐不住,伸手就揉了一把他的后腰,嘴里还发出啧啧声:“哎哟,这可怜见的。”

  阿绫脑子嗡地一声,抑制不住地回身就是一拳,正中那人下巴。

  从小到大,他虽命途不顺,却也未受过如此折辱。哪怕是当年寄人篱下,叶夫人恨他入骨,也只干干脆脆叫他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他以为宦官都是些可怜人,哪里知道还有这样卑鄙龌龊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可终究禁不住这人变本加厉。

  “阿绫!阿绫住手!”阿栎头一个扑上来抱住他。

  孔甯立即冲过去扶起被他一拳撂翻在地的涂公公,对他怒目而视喝他大名:“叶书绫,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动静,赵主事也匆匆跑来,一见涂公公青紫冒血的嘴角,惊得连连赔不是,问清楚是阿绫动的手,当即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悉数赔给涂公公。

  动手是他坏了规矩犯了错,他不替自己分辩,也不怨赵主事惩戒,老老实实认罚:“是。卑职知错。”

  涂公公吃了瘪后的确有所收敛,当然,也不会再派什么肥差给他,倒是孔甯,近日似乎是与他划清界限,又如愿坐回了涂公公面前的红人,时不时炫耀一番自己替娘娘新制的胭脂盒。阿绫看过几眼,细细的金丝盘出繁复的花样,还嵌了大大小小的南珠上去,的确华贵。

  他虽要做两个月白工,却乐得清闲,下了值约上阿栎去酒馆听曲。

  “你工钱都没了,还有心听曲。”阿栎抱怨着不肯走。

  “不是还有你那份吗。”阿绫笑笑,“不请我听曲也行,就今日,你陪我去找找看,哪里能买到花雕鸡好不好,半年多没吃了,想得慌。”

  听到花雕鸡,阿栎一怔,掐指数算日子,恍然道:“今日是你生辰啊!这一日一日过得太快了,

  上个月我还记得呢,这到了眼前却给忘干净了。走走走,陪你去找。”

  他们挨家酒馆食肆问过去,哪有什么花雕鸡。京城里的人不爱花雕,爱烧刀子罗浮春,最终他们也只能从所谓的“江南小馆”中买了一份不大地道的荷叶糯米鸡,也算吃了一口江南夏日的味道。

  “我有点想阿娘了。”阿栎每每喝了酒,话就尤其多。

  阿绫点点头,他又何尝不是。来这京城半年多,他感触最深的,便是那一句“钱财乃身外之物”。

  他如今不想要这丰厚的月银和封赏了,却身不由己。

  十六岁的夜幕降临,阿绫跟在饮到半醉的阿栎身后,听他口中哼着婉约的水乡小调,抬头看着月亮往回走。

  这就十六了么,就算是个完完整整的大人了么,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与昨日,前日都一样,平静又无趣。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刻意给他制造些惊喜。

  一迈进院门,竟有人备了份厚礼等着他。

  涂公公倚坐在院中一把圈椅里,手中正把玩着一只折射温润月光的白玉簪。一旁站着面色沉重的赵主事,背后是齐刷刷一队侍卫,腰间皆佩刀。

  阿绫一惊,望向自己的屋子,此刻屋门大敞,远远便能看到地上一片狼藉。

  “头先有人告诉我说,造办处有人偷宫里的东西出来变卖,我不信,今日便带了人,来你们的住所搜查了一番。你啊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好的不学,学这些脏东西啊?”

  在宫里谋生,不乱看乱听是基本中的基本,所以此刻院子里没人围观。

  可阿绫还是能瞧见一扇扇窗子里,被灯烛映上了窗户纸的人影,那后头不知竖着多少耳朵在听动静。

  这是他第二次被污蔑偷窃了,阿绫无奈一声叹息,正色道:“……卑职并不曾偷窃宫中财物,还请公公明察。这只玉簪并不是偷来的。”

  “不是偷来的?呵呵,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簪子乃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且簪头分明是一条蛟龙!蛟龙,非皇子皇孙不可佩戴,不是偷的,难不成是你私造的?那这事……可就不是偷窃那样简单了,叶书绫,你是存了谋逆之心吗!”他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即绕到阿绫身侧,麻利地取下佩刀,连着刀鞘猛力一敲,阿绫膝窝一麻,噗通一声被迫跪在了石板地上。

  见侍卫动了手,一旁的阿栎瞬间醒了酒,赶忙冲上前,跪在他身边:“我能作证!这玉簪我几年前就见过了,他从玉宁带来的!才不是偷的!”

  “公公啊,阿绫向来安分,我看,他不会做这种事……要不您还是先听他说说?”好歹是织造局的人,赵主事生怕有牵连,也从旁劝道。

  “好啊,那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涂公公挥挥手,阿绫身后的两名侍卫随即退到一旁。

  “赵大人,涂公公……此玉簪的确非我所有,但绝非偷窃而来,而是早年……有……贵人遗失在我这里,一直没得机会归还……”阿绫一犹豫,到底没有直接供出与太子殿下的过往。可这犹豫落在对方眼中,便是心虚。

  “呵,死鸭子嘴硬,还不肯说实话。那到底是哪一年,哪个贵人,在哪儿遗失的?为何会被你得到?”涂公公轻轻触摸那颗莹润的珠子。

  “是……”

  事发突然,阿绫此刻心绪乱作一团。

  他该说么,说这是当年太子在玉宁遗失之物?说自己儿时在慌乱中救下太子?可当年叶静远邀功,清清楚楚说是叶家的儿子救了小皇孙,若是涂公公不依不饶,顺藤摸瓜查下去,怕是会牵扯出他叶家漏网之鱼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他是会被原样发配流放,还是……还是再多背一重逃犯的身份,承受更严重的刑罚?

  如此算来,被他们硬灌以偷窃之名,罪责反而会小一些吧……偷一只玉簪,至多是一顿杖责,再加上赶他出宫,他如今求之不得,咬牙挺过就是了。

  于是阿绫摇摇头,骤然改口道:“没有谁。”而后低下头,再不多做解释。

  身边的阿栎瞪圆了眼睛,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干嘛不说啊!疯了么你!”

  涂公公见他低了头有些意外,气焰反而缓和了下来,走到他身前,亲自扶他起身,好声相劝:

  “阿绫啊,这种事,可大可小,宫中一度偷窃成风,我也经手办了不少桩,有人下了狱,有人革职守

  陵,也有人,毫发未损。你若真有难处,就跟我说啊,我能帮衬你的,铁定帮衬你……”

  自小便经历了许多艰难险恶,阿绫没那么天真。他抬起头,果然又在那阉人脸上看到了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龌龊笑容。那双眯起的小眼透露出小人得志,看好戏般等他开口哀求。

  阿绫垂下眼不愿再看:“多谢公公。阿绫没有难处。”

  涂公公见他软硬不吃,立时恼怒起来,靠近一步,悄声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你可不要不识抬举。眼下你大义凛然,到时候下了刑部大牢,扒你一层皮去,你就算跪在地上舔我的鞋底子,我也不一定会看你一眼。”

  他无奈轻笑一声。

  哪有什么大义凛然,可他若此时服软哀求,那这天大的把柄会永远捏在这阉人手中,自己日日不得安生,那还不如扒层皮。刑杖也好,守陵也好,去种菜也好,他都欣然接受,最好是能革职赶出宫。

  这一笑似乎彻底激怒对方。

  “来人,给我带走!”

第27章

  “殿下,涂公公求见。”小太监从殿外进入。

  云珩从奏折中抬头,蜷起食指,用关节顶了顶酸胀眉心:“什么时辰了?四喜呢?”

  “快到酉时了。四喜公公去给殿下传晚膳了,说去去就回。”

  今日午前是少师讲学,午后他独自代父皇批阅部分奏章,没注意就已经看到了这个时辰。他合拢面前批注完的折子,换了下一本:“你刚刚说,谁来了?”

  “回殿下,是淑贵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公公,涂仁。”

  云珩一怔,他与淑贵妃向来无甚交集,可好歹是贵妃,也不好怠慢不见,于是吩咐小太监将人带进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来人恭恭敬敬跪倒在殿中,“奴才涂仁,代淑贵妃娘……”

  “免礼。公公此来所为何事?”云珩素来不爱这些客套的废话,平日跟王公大臣们不好太随意,眼下一个太监,他实在懒得寒暄,一边继续看折子,一边开门见山问话。

  涂仁被他堵得一愣,又迅速回过神,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托在双掌中,殷勤地举过头顶:“回殿下,昨日奴才例行检查造办处,从某个小工匠的屋里头搜出了这只白玉簪。那人嘴硬,拒不交代此簪是从哪位皇子宫里偷窃而来,所以奴才只能挨处问问,看看是哪位主子丢了东西,好物归原主。”

  “涂公公辛苦了,还特地赶去‘造办处’例行检查。”云珩在请安折子末落了一个閱字,又翻开下一本。

  “……回……回殿下,其实,奴才是接到造办处其他匠人的举报……才临时赶过去的……”涂公公心觉不妙慌忙改口。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动静,涂仁斗胆偷偷抬眼,上头坐的那位正提笔书写,笔是紫檀羊毫,笔杆篆刻的梵文里上了金漆,他手腕轻动,不徐不疾。这样看着,明明就是个清雅温润的少年人,可不知为何,即使此刻太子殿下并没抬眼看谁,也能叫人觉出些压迫感,更是淡淡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痛脚,他身为淑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手伸到御用造办处的确是越界了……这两年,他借着自家主子的荣宠,在宫中风光惯了,鲜有人跟他计较这些不起眼的小事。

  “嗯。公公好威望,这样得工匠们的信赖。”云珩依旧不看他,搁了笔,端起手边的茶啜饮一口又放回原处,继续处理文书。

  “殿,殿下,那个,奴才……奴才也是协力他们的赵主事一同……”涂仁后背渗出了冷汗,高举的双手开始发酸发僵,眼见要举不住。他过去没怎么与太子打过交道,谁知只消三言两语便心惊胆寒,招架不住。

  这太子殿下素日里总是一副淡漠疏离,不争不抢的弱书生模样,从小到大不是伤了就是病了的,导致私下里甚至有些不大好听的传闻,说皇上虽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极其看中先皇后留下的这唯一嫡子,可架不住他生来没有这命,未来指不定大皇子便会上位。

  不料今日单独一见,他彻彻底底推翻了先前的短见,狼窝里长大的崽子,哪个也不简单。

  云珩搁下笔,稍稍闭了闭眼:“木棉。”

  静立一旁总也不说话的宫女应声走上前,从涂仁已经的掌中取过那只白玉簪,反复检查过后,才走上前去,给太子掌眼。

  云珩漫不经心侧眼,脸都懒得转。

  谁知这一瞥过后,他立时放下了折子,转过脸,诧异地从木棉手中取过那只白玉簪摩挲几下,总算是抬起头:“这的确是我的簪子……”他轻轻蹙眉心,又展开,面无表情,直直盯向跪在地上的人,“公公方才说,是从造办处匠人手中所得?”

  “回殿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工匠,才进造办处没几个月,谁知他会这么大胆,胆敢偷窃太子宫中财物,奴才这就回刑部大牢如实禀报,叫他供出同伙,到时候定发他个重罪!”

  “刑部大牢?”云珩蹭的一下子站起身,疾步到涂仁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公公已经查问清楚了?他姓谁名谁,何时入宫?”

  “他,他叫,叫叶书绫……玉宁人士……年初,年初才来的,不懂规矩……”涂仁彻底傻眼,难不成这太子还是个明察秋毫的主?连这点小偷小摸都要亲自过问?

  “我宫里守备如此森严,他一个才来半年,无依无靠的小绣匠,是如何能窃得我这贴身饰物的?公公要不要把我门外那些侍卫,宫人,都拉去刑部审上一审?”云珩一甩衣袖,向门外大步走去,厉声道,“四喜!”

  两个太监和一队侍卫自动跟从在主子身后。

  “太子殿下息怒!奴才不敢!奴才知错!”涂仁扑到地上,对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高声求饶,蓦地冒了一身汗。

  他不大明白太子为何忽然发难?而且……自己刚刚有说叶书绫是绣匠么?太子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难不成那小子说得竟是实话吗?可,可先前摸他底的时候,那孔甯明明说过,他父母双亡,被绣庄老板拉扯大,在这宫城中毫无背景,不然,自己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他下手啊!

  “再跑快些。”云珩闭目静心,对车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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