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第2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两日后,沈如接过绣画,发觉她脸色不对:“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没睡好?”

  “我……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腹中的阿绫仿佛是忍耐到了极限,折腾起来,宋映柔咬住下唇急促抽气,脚下洇开一摊水迹。

  “你这是!破水了?肚子疼是不是?”沈如大惊失色,扶她缓缓穿过院子,中途因为剧痛几经停歇,几十步路愣是磨蹭了一盏茶,“几天了?见红了么?”

  “见了……两天了……”下腹坠胀得厉害。好不容易挪到床前倚着床头坐住,又是一阵剧痛,她忍不住痛哼连连。

  “怎么提前这么多!定是你最近劳神过度,累着阿绫了。叫你别逞强别逞强你就是不停,撑着点啊,我叫人去请稳婆。”沈如转身,却被一把抓住衣袖。

  “老师不要……别……”她嘶嘶呼气,“我……自己来……就可以……我,问过郎中…..嘶……”

  “别胡闹!不要命了么!”沈如只当她是疼糊涂了,头胎哪里敢自己接生。

  “不行!老师……求你了,稳婆不行……”她眼眶蓄泪,不知是疼得还是急的,“不能叫稳婆知道……玉宁上了册子的就那几位稳婆,万一她们走漏风声,我的孩子就没了……”

  沈如面色一凛,又急又惊:“你……小柔,你必须马上告诉我,这孩子的爹是谁……你到底在躲什么人!”

  “是……叶静远。”宋映柔眼见瞒不住,凄然地看着她,手指攥住她的袖口,像攥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叶静远?哪个叶静远?玉宁织造局的织造监督?”沈如脑子嗡得一声,“我,我送你去做绣匠,你居然!居然跟他!他家里夫人什么来头你不晓得吗!”

  “不是的!老师……是他那晚喝醉了……我怎会不知叶夫人出了名的跋扈,我不愿的……不愿的啊!!唔……”宋映柔痛出一额的汗,鬓发一缕一缕黏在一起。

  “我……知道了,可你不能自己生……你不怕自己出事,也不怕阿绫有事吗!我上去叫我娘,信不过别人,我娘亲你还信不过嘛!”沈如如今也乱了阵脚。

  宋映柔手上一顿,缓缓松开她,气息颤抖:“好……”

  整整一天一夜的痛楚钻心腕骨,折磨得宋映柔生不如死。

  沈如端了一盆一盆的被染红的温水倒掉,再换了干净的端回去。

  怕被前面绣庄客人听到,里头受罪的人不敢放肆高喊,只有一声声压在喉咙里的痛苦呻吟。

  “疼就用力。孩子也在用力呢,我都能看到他了,他还这么小,你做娘亲的得挺住了,帮帮他。”虽然不是记录在册的稳婆,可沈如的母亲好歹生育过三个子女,勉强能应付。就是年事已高,熬过一个白日又熬一个黑夜,如今也疲累得紧。

  “哼嗯……疼……疼……”宋映柔口中咬出了甜腥的血味,将光滑的枕面攥得七零八落,边角都开了线,只觉得小东西是想要她的命,她忍不住低泣着,仿佛苦苦哀求那个迟迟不肯出声的婴孩,“阿绫……好阿绫,阿娘……呃……真的好疼啊……你加把劲儿,快些出来好不好……”

  像是回应他,一阵异常剧烈的抽痛从腹底蔓延开,她眼前一黑几乎要失去意识,只凭意志力强撑着用足全身最后的力气,试图将小家伙娩出身体。

  只听得一声长吟中掺杂了微弱的婴孩啼哭,沈如悬在喉咙口的心扑通一声摔回了原位。

  “好了好了,哎哟哎哟。这就来了啊。”老太太疲惫地拿干净的棉布擦了擦沾了血的婴孩,包进襁褓,递到精疲力尽的产妇面前,“快抱抱他吧,恭喜啊,是男……”

  话还未说出口,宋映柔深深锁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坐起:“是女儿……对吧……”她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却近乎哀求地盯着替她接生的妇人,“是,女儿……”

  沈如凑过去,看了一眼啼哭不止的婴孩,掀了襁褓一角,暗叹一声:“是。是女儿。娘,她就是生了个女儿。”她冲母亲摇摇头,“不论谁问,都是女儿。”

  老妇虽满面狐疑,却也点点头:“是,这么标志的,不多见。”

  宋映柔闻声终于松下一口气,意识开始模糊,昏睡之前,她勉强瞥了一眼自己费尽力气产下的,又红又皱的“女儿”,实在瞧不出哪里标志了,可这便是她幼年死了爹娘后,第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了。

  以后她便不再孤苦,不再无依无靠,她有家人了。

  清理过产床,哄睡了阿绫,沈如扶着劳累了一整日的母亲回屋。

  “为何偏要说是女儿……”

  沈如怕惹祸上身,咬紧秘密哄着老太太:“算命的说了,要她当女孩养,避大灾,所以我们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不吉利。”

  “好。”

  她叹了口气,这才抽空换了身衣服,回到店面。傍晚没客,几个绣娘还在赶工。

  他看了看绣得中规中矩的葫芦叶,无奈摇摇头。

  绣庄里这几个,要么年纪太小技法尚且稚嫩,要么没什么天赋,做了许久依旧手艺平平,中规中矩。附近十里八乡最好的绣娘都被挑去玉宁织造局了,毕竟吃的是皇粮,薪俸高,说出去也好听些。

  玉宁织造局乃朝廷设立,叶家世代皇商,世袭正四品的织造监督,明面上与知府平起平坐,私底下跟皇家的关联更紧密。

  如今当家的叶静远生来俊美风流,年纪轻轻便赢得吏部尚书小女儿的林婷秋芳心,令其甘心从京城下嫁到玉宁。

  攀附上尚书千金,叶静远自是得百依百顺,欣然答应绝不纳妾。不过一年,他们便生下儿子。可林亭秋却因为难产伤了根本,不可再有孕,只得同意他纳二房,接着又是三房。

  可蹊跷的是,甭管后来又生了几个,统统都是女儿,男婴不是胎死腹中,便是幼年夭折。

  至于这蹊跷的源头,哪怕谁都猜得到,可没人敢宣之于口。

  也无怪乎宋映柔又是狠心缠腹,又是冒险逃离,如今还要男孩当做女孩养。

  若是真让叶家正房夫人知道阿绫的存在,八成活不到今日。

  眼见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宋映柔爱不释手。

  老人家的眼光的确够毒,还没满月,那个原本皱巴巴的婴儿便渐渐长开,成了个冰雪般的团子,眼瞳干净黑亮,总是笑呵呵的。

  初秋,宋映柔月子都没做完,便将小阿绫放进铺了软缎的篮子里,背在背后,重新回到绣绷前,周围年纪小的绣娘总忍不住围过来看这个干净漂亮的婴孩。

  “听说这一点朱砂是大富大贵面相啊。”小绣娘指指阿绫眉心那一点红。

  “长在身上才叫朱砂痣,长在眉心的,得叫观音痣。”沈如轻触那颗比针鼻还小的观音痣,不偏不倚落在眉间正中高一指的地方。

  前些日子,她抱着给路过的算命大仙看过一眼,对方看过面相和八字后,愣是没收钱,说这孩子命中有贵人,将来是要飞黄腾达的。

  阿绫被摸醒,睁开那双懵懂的大眼睛眨了眨。

  “坏了,老师!你把他弄醒了,怕是要闹了!”小绣娘嗔怪着拍开沈如的手。

  宋映柔回过头:“无妨。我们阿绫最乖了,对不对啊?”她轻轻颠了颠上半身。

  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孩子乖巧得惊人,轻易不哭闹。

  话音才落,背后的娃娃便又合上眼,安静睡去。

  阿绫出生啦!他叫阿绫,但不是0,叶书绫是攻。是身世坎坷,温柔体贴,聪明美貌又有才华的小仙男攻。

  一如既往的慢热,与小皇孙云珩幼年意外相识,二十多章的时候正式展开感情线。包甜,但是糖里也会有刀。

  宫廷背景,有政治纷争,所以两人常常战损。但本文并不是什么大格局权谋文,只是写了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希望大家能喜欢。

第2章

  夕阳下微风习习,总算能卷起一丝初秋的凉爽。

  阿绫站在沈氏绣庄门前的空地,频频抬头望。

  没一会儿,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出现在巷道另一头,阿绫嫌她们走太慢,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余晖落在轻薄褶裙上,湖水蓝的凤尾绫在风中流动,好似泛起层层涟漪。

  巷子当中碰头,他在女孩们面前站定,从琵琶袖中掏出五只小沙包捧给对方。一个是知府千金,另一个,阿绫也不知是谁。

  方沙包六个面,由深深浅浅的粉色,蓝色拼接缝制,光泽细腻,一看就是不赖的面料,寻常人家中不大会这么奢侈。

  女孩们翻来覆去:“这五只,只要十五文?这小蝴蝶绣得真好看。”

  “对吧,我跟你说了,她阿娘是沈氏绣庄的绣娘,手艺可好了。”其中一个女孩摸了摸阿绫乌黑的发髻。

  阿绫冲小客人们笑一笑,藏起心虚,髻上的丝带跟着在风中摇摆,显得人更水灵了。

  那蝴蝶可不是阿娘绣的,而是阿绫自己动的手。

  前些日子,他闲来无事从绣庄里捡来些缎子的边角料,给自己缝了几个沙包,可缝完又觉得单调。刚巧阿娘在替人绣百蝶裙,他便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盯了整整一个上午,怎么走针,如何配色都牢牢记在心里。他用廉价的棉布练手,很快练会两只最简易的式样,新缝制的沙包便不再单调,每个面都带上了翩翩飞舞的小蝴蝶。

  那日没人陪他,他独自蹲在外头空地,贴着墙根玩新学的游戏,叫拾果果,五个沙包,接接抛抛,不亦乐乎。恰巧被知府家随马车来取货的小千金撞到,以为这是里头绣娘的手艺,便问他买了这沙包。

  十五文,还是千金小姐自己开的价。

  没想到这还带了回头客来。

  “小妹妹,我给你二十文,拿去买糖糕吧。但是你得答应我,再有别人问你要,你就说没有了,记住了吗?”女孩将一把铜钱丢进了阿绫早早敞开的荷包里。

  他用力点点头,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心满意足。反正……不做沙包还可以做别的嘛。

  二十文,再加上先前的十五文。他往闹市走,心中默默盘算,先买半只花雕蒸鸡,剩下的就添一盘红糖糯米藕,再加一份双馅团子,若还有余钱,可以买几个菱角。

  阿娘做活辛苦,他们母子平日里节俭,只逢年过节才有这般奢享。

  回忆起上次吃那软嫩多汁咸鲜入味的花雕鸡还是端午那天,饭后配上一口包了芝麻泥红豆沙的团子,阿绫不禁咽了咽口水,足下生出风来。

  喧闹街边的小食肆已经坐满了人,小小的人见缝插针,挤到掌柜跟前:“掌柜嬢嬢。”

  掌柜正忙着替客人打酒上菜:“先等着。”

  他便乖巧地等在帐台旁,手里紧紧捏着鼓囊囊的小荷包。

  “自己来的呀,要什么?”掌柜忙里偷闲问一句。

  他将荷包举起,递给对方:“半只蒸鸡,还有糯米藕和双馅团子……这些,够吗?”说完不忘可怜兮兮地抬眼,“嬢嬢,我想吃桂花糖。”

  “好好好。给你一块就是了。”见他一张干净嫩白的小脸儿实在讨人喜欢,掌柜笑着摇摇头,数出了相应数目的铜板,弯下腰,替他将荷包挂回到胸前:“团子嬢嬢送给你吃。”

  趁等菜的功夫,他又去一旁小吃摊买了一包四颗新鲜出锅的菱角。

  阿绫赶在天黑前独自回到僻静巷道,他们的住处与绣庄只一街之隔。

  娘亲尚未归,他踩上木凳,将分别包裹在厚实荷叶中的蒸鸡和糯米藕仔细拆开,小心翼翼挪进瓷盘中,又把一方纸片包好的桂花红糖丢进娘亲一早熬制的酸梅汤锅中,用力搅动。

  不多时,松软糖方渐渐融化至鲜亮的褐色汤汁里,娘亲也提着竹篮进了屋。

  “阿绫?”宋映柔讶异地盯着桌上的菜,“这是,老师送来的?”

  “不是,我去跟掌柜嬢嬢买的。”阿绫甜甜一笑,发觉娘亲手提的篮子里是新鲜的河虾。

  “你……哪里来的钱……”

  “谢大人家的小姐姐买了我做的沙包,还带了另一个小姐姐。”阿绫舔舔嘴唇,不敢说谎。今日是他生辰,才敢这样放肆一回。

  “……”宋映柔皱了皱眉,儿子在绣庄出生长大,耳濡目染,两三岁,话都说不大明白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学会了穿针引线,用沈如的话,是天赋异禀,真要被他给养成个闺女了。

  “阿娘不生气,以后阿绫不做了。”阿绫摇一摇她的手,“最后一次……”

  “不生气。阿娘没有生气。”宋映柔蹲到儿子面前,抱了抱比食桌高不了一层头皮的小人儿,“阿绫真棒。”

  他搬了小凳子让阿娘坐,自己蹲在地上帮忙剥虾子。

  熬到橙红的虾头油浇淋到素面上,屋子里立时鲜香四溢。他伸手就要端走,却被阿娘叫住:“等等,长寿面里要加一颗蛋的,忘记了?”

  “啊……”一年没吃,的确忘记了。阿绫撤回手,隔着肚皮揉了揉自己翻腾的五脏庙。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沈如提着食盒,拉着个小大人进了门:“我们这是来晚了?”

  “没有没有!老师坐,来得刚好。”宋映柔笑盈盈地答道,“阿栎也坐,挨着阿绫坐吧。”

  未等娘亲示意,阿绫主动添了两副碗筷,拉着小哥哥率先坐到桌旁:“阿栎哥哥也来陪我过生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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