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第34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陆戟望着他,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的话倒是显得饶有兴味:“我的意思是,凡矜若是离开我,我便不能做好这个皇帝了。”

“我如今的身体,还能到哪里去?”慕洵话音平稳,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那是陆戟从未见过的神色,像一只受了惊小鹿,或是林中溪石下的一尾游鱼。陆戟话中有话,要将那石头搬开。

皇帝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慕洵,你是在顾而言他。”

“罢了,你如今知道了北边的安排,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吗?”陆戟拂开他额前的碎发:“若没有的话,便随我去暖阁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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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呢?写了5000字,他没生……

我先立个明天还更的flag吧,不能再拖了?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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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御书房到暖阁要穿过两道门,第一道是御书房所在宫殿的殿门,第二道则是分隔前朝与后宫的坤天门。坤天门外有东西两侧长廊,东连前朝大殿,西接议政堂,是散朝后皇帝接见官员小议的地方,议政堂侧有一悬梯通往暖阁,以供皇帝密谈或是小憩。

“外廊不便走马,我让人抬个肩舆来。”陆戟向外唤了一声,方德贵便应声进来,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备顶肩舆来。”

陆戟话音刚落,倏而被慕洵碰了碰衣裳,他转脸过去,却听慕洵道:

“暖阁不远,我走慢些便是,何必劳烦旁人。”

方德贵是个机灵人,笑开一张脸,连忙道:“不若奴去备顶大的,好让陛下与大人同乘。”

“不劳公公了。”慕洵仍驳了他,默了一瞬,似是欲言又止,而后道:“我想同陛下走走。”

陆戟本欲再劝,却见慕洵放下手中奏折,有些僵硬地将袖口收入案下,不着痕迹地搭在腹上。没有披风,疼起来无从遮蔽,他便藏着手,咬紧牙关,面上仍是一副从容淡泊的模样。

“慕相不欲劳烦别人,却只愿劳烦朕一人,也罢。”陆戟有些心疼,面上却还是作笑,挥手让方德贵出去候着,自行取了方才乱放的披风来,一面稍稍欠身为慕洵系上,一面低声道:“外头冷,还是披上吧。感觉好些我们再出去。”

慕洵大抵没力气应他,只是阖上眸子点了点头。披风原被陆戟扔的胡乱一窝,再披上便显得有些褶皱,他本就没有服侍旁人的经验,加之慕洵尚未起身,一团披摆便窝在腰间,让慕洵本该被掩藏的脆弱姿态更加放肆地昭显出来,恰是无情地揭露着他强撑的一副欲盖弥彰。

再启目时,陆戟依然站在边上,眉头发皱:“还是乘肩舆去吧,方才御医也让你早些歇下,你何苦勉强自己。”

“……柳枫曾嘱我,多走动能快些……”慕洵舒缓着气息,望着陆戟漆黑的瞳色,觉得他眼眶泛红,一副心疼模样,禁不住笑了笑,反倒宽慰于他:“不过一盏茶工夫,陛下莫要担心,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是啊,陆戟将这五字细细嚼了一遍——自然不是第一次。生清儿那回,正是祭天大典,慕洵岂止走动,还随他登了一趟周山,行跪拜礼,他列于行首,连头也不曾回过……

正及陆戟愧意之中,慕洵缓缓起身,将披风抚平,向他微笑:“走吧,陛下既有意亲征,北边之事还需细说。”

冰雪未尽,日光却盛,这是立春后最寒冷的一天。

坤天门外开阔宏伟,庑殿顶连接着曲翘精致的四角重檐,殿宇长阶铺向极目的远方。这是天下仕子梦寐以求的宝殿,一座恢宏、壮阔、华贵、肃穆的殿堂。星移斗转,朝代更迭,它的主人换过一位又一位,时间的故事流动千载,用血光与杀伐,清白与不屈,俯首与请命,滋养出的皇建有极。

这一盏茶工夫慕洵说得太轻巧。轻巧到陆戟走在他身边,觉得同散步并没有什么两样。以至于经过坤天门,慕洵停下步子,扶住一根廊柱,有那么一瞬间,陆戟只当他是累了,想抬眼看一看这些日子里许久未见的前朝光景。

“凡矜……”陆戟上前扶住他,看到随他并非平缓的呼吸化出的阵阵薄雾。

慕洵不是爱出门的性子,因而皮肤色浅,加之方才行时面上过风,本生了一层淡红,而今正受着痛,那淡红再褪了一层,看得人难免心揪。

“无妨……”慕洵侧向廊外,深深向空阔的远方眺望着。在那里,高耸的宫墙矮了,矮到能看见城外连绵不绝的青山,那些峰峦呈现出鸦灰与黛色,雁鸟飞成细细的斑点,装点着街巷上空散去的炊烟。

世人总认为,皇城至高的化云台才是赏景的绝佳之处。

那里确实不虚。

可总也有人能寻到更佳更美的地方;总也有人心怀胜景,无困于顷;总也有人睹于身前之图美,却存天下万和之心。

暖阁外头,皎月先一步迎上来:

“大人!”

她见到陆戟,虽是意料之内,却仍怔了怔,不知是有些疏畏,还是有些生怯:“参见陛下。”小女婢飞快行了一礼,随着他们走上木阶,进了阁内。

阁中银炉火气正旺,银碳熏得人暖暖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布景。

只是素屏改了三折,屏面也厚实一些,不再透出朦胧光影,将屏后的床幔完全遮住,私密更甚。

慕洵与陆戟随那陈御医进到屏内,皎月跟在一旁接过他二人的披物,方德贵站在阁门外,将门严严关上。

慕洵靠在床榻上,腰后是垫实的软物,那件竹青的袍子一经褪去,他便显得愈加单薄了,身上只有硕硕的腹,玉珠似的浑隆着。

陈御医只觉得自己身旁灼着一团火,皇帝用威仪纤毫毕现地盯着他,以至于当他的手指隔过单衣触及左相的胎腹之时,皇帝用力地清理着他的嗓子,仿佛在将一些不该出口的狠话咽回去。

“怎么样?”

陈御医一收手,陆戟的声音便迎头而来。大概是皇帝的眼神盯得他太狠,年长的太医有些哆嗦:“回、回禀陛下,靠下的小龙子胎位尚可,另一位也有转圜余地,只是、只是……”

“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人。”陆戟倒是从未见过这样胆小的医者,只好放缓了话音问他:“你如实说便是,只是什么?”

“……只是按时辰算,小龙子下来得慢了些,恐怕还得劳慕大人多走动……”其实他一摸便知,时辰还早。眼看已到午时,左相那腰腹还隆得高高的,尚不知今日日落时分,这头一个小龙子能否乖乖下来,更甭提另一个。

“依微臣之见,大人还是趁早用些吃食为好。”

“有劳陈御医。”

陈安出门后,皎月捧来一套素净的衣裳,正要为慕洵换上,却见慕洵伸手从床榻内侧拉过一截锦被,草草罩在身上,面色并不很好。

“大人?”

还是陆戟先一步拉住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待一会儿。

大约是身边皆是可信之人,慕洵微微翻动,朝榻内稍蜷着身子,眉头皱起来,息声深重。

“大人……”

过了一阵,慕洵轻叹一息,回身撑坐起来,当即问道:“皎月,吩咐你的事情如何?”

“大人放心。”皎月掏出帕子为他拭汗,“大人还是先换套衣服,吃些东西吧……”

她最看不得慕洵受这般辛苦,因而总是话中有颤,却自己隐隐忍着。

慕洵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也担着愧意,便就由着她脱换捯饬,而后做到桌旁与陆戟食些午膳。

御膳房大抵接了信儿,只备了几样清淡粥菜,果子茶点却瞧得新鲜。

可惜二人用的不多,一个正掐着心尖,食不知味,另一个属实胃口浅,身子又不舒坦,逼着自己硬进了几口蔬菜清粥,险些跟着腹痛挨出来,只抵着喉激出一身冷汗,吓得陆戟险些砸了青玉碗。

暖阁瞧着不算大,二人听了陈御医的嘱咐,真正走动起来,倒也不如想象那般容易。

慕洵本就是男子,尽管清瘦些,却还是高挑颀长,加上腰腹上的重量,姑娘家总还是扶不稳的,因而便是皎月不愿将自家大人交给记忆当中冒失缠人的小皇帝搀着,却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她心思细,视慕洵如兄长,所以总能在旁处对慕洵照顾周到些。

开始还算轻松,二人仍和散步似的,将北境军情谈得更透了一些,甚至在领兵数量和边关部署上做了详尽的计划安排。二人走走停停,时而坐在团凳上暂歇一会儿,将计划付诸笔墨,并拟了一封予以张继的授命文书,以防陆戟亲征计划有变,他便可以自行出征。

大约转过大半个时辰,慕洵疼得时候长了些,脚下没什么力气,每走一步都牵着腰骶,疼得人发麻。纵是他这般安静的性子,却也未曾有过这般空疼而无趣的耗着,禁不住嘟囔道:“……有这时候,不若多看两封折子来得好……”

陆戟听他如此说,倒也无奈,只得好言宽慰着:“方才疼得都站不住,怎么这会儿就想着国务政事,凡矜当真是朕的好臂膀。”

申时过半,慕洵疼得厉害起来,纵使他再克制敛忍,那痛楚来时还是逼得他躬身发颤,鼻息紧促深重,任何一次的挛缩都赠予他一片冰凿霜打般的灾难,甚至有那么两次,他不顾礼教地狠狠勾住陆戟的后颈,像一只孱弱的幼猫那样,用尽全力地抓住救命之物,他护住自己依旧浑挺挺的腹部,噎着满腔的痛,难耐地往地上跌落。

慕洵走不动了。他躺在床榻上,不再感到变得舒服。腰胯疼得发木,纵使皎月贴心的为他在腿间夹了软枕,可那处还是疼。间隙中进了些水,还未咽下便疼得发呕,冷汗浸湿了身下的软垫,如墨的长发松松系着,贴在颊边道道见了绺。

最难受的还是那形如莲瓣半扣的胎腹,他一人承着两份挣动,抵了两倍愈发见强的缩意,绞时如白绫紧缚,拧时似狂掌捏束,便是强打着十二分的耐心忍性也经不起那惊涛洪流拍在他血肉筑出的温床上。

慕洵疼得一阵阵发昏,只剩死抵牙关的余力。

天色渐暗,陈安诚惶诚恐地查了几次,只说还等等,再等等,莫要心急之类的。

陆戟实在看不下去他那畏缩模样,心中具是恼意,忍不住威胁道:“陈御医若是没有法子,朕倒也想叫你家里人去旁处疼疼看。”

陈安吓得直要跪,慌乱之中攥着袖口摸出一份软趴趴的物件出来,他垂眼一瞄——

正是今早出门时那小药侍送来的锦囊。

可保他“性命无虞”的锦囊。

他借配药之名逃至屏外,打开那金线锦囊。

锦囊里藏着一卷纸条,上见寥寥小字:

“天祚衰微,龙嗣为重。”

陈安心口一沉,沉思片刻后,将笔下药方添过几笔,而后沉下脑袋,用双手奉予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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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先来一章,以防今天又没更新……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一秒三百字的理想和一小时磨磨唧唧三百字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慕大人生娃进度(0/2)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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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之际,一碗深浓的汤药捧在皎月手里,取、煎、盛、送,一切皆由她手,这催产汤药事关慕洵身体,她不愿假手他人。

陆戟接过药碗,里头深褐的苦涩扑面而来,闻得他眉心一皱。

“没有多的吗?这样浓的气味,他恐怕要呕。”

皎月摇了摇头:“御医嘱我煎得浓些,大人方能少受些罪,若大人用不进,只能重煎。”

陆戟望着那药汁,用玉勺舀了一底,抿在口中,苦得直呛:“咳、咳咳……这药朕尚不能饮,叫他如何咽?”

“……我能咽,”慕洵托着腹底,慢慢将自己撑坐起来,他晕得厉害,只得靠在床柱上阖眸缓了一阵,方才睁开眼睛:“良药苦口,我也愿能快些……陛下将药给我吧。”

他说的气喘,想是身上余着疼劲儿,面上又苍白,手掌更是不避二人视线,舒缓而虚弱地揉在腹上,任由肚子兀自高着,掌心过处,捧出圆满饱实的一道形状,全然不见那副抵劲逞强的模样。

陆戟和皎月都知道,像他这样薄面的人,只怕是已经撑忍到极致了。

慕洵接了递来的那碗东西,不待酿出任何犹豫之态,仰颈灌下,喉骨连滚几道,只管强止住鼻息、拧着眉心往下压。

大约有三四息的时候,慕洵忍得激泪,眼眶难耐的红着,喉间仿佛抵着一杆尖刀,要将他饮下的浓液剜出来。

又过片刻,腹中翻腾起来,他硬压不住,还是呕了一口,疼得翻进床里,攥着锦被直想往腹中按。

陆戟瞧着实在难受,俯下身揉着他僵了劲的腰胯,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几句“别疼,都乖些,对不起”之类的话。他也知道这话无甚用处,只宽慰他自己罢了。

若说慕洵之前的疼法是拳脚之罪,那饮药之后的疼法便是以山石剁肉,以火油烹身,是食明炭、饮熔铁,是万千地鬼,跺踏其腹,百丈天绫,缚灭隆痕。

阵阵挛劲化如绞绳利刃,只是那绞绳非绞,却是缠在他腹上绕做几道,一刻无歇的顺着绳印紧扎狠拧;利刃非砍,却用最利的刃面轮翻刮剜在他血肉模糊的腹内,刃绳交触之际,二者便发出一道濡湿的血音,审讯他这分明贪婪的妄念之人。

他渴慕做个忠君之臣,渴慕看着幼子长大成人,渴慕同陆子峣共相白首……

他怎会像那泯情灭心的纸上君子一般,永远担大义,永远为天下,永远做史书上无欲无情、无怨无求的纯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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