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第35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若是他不贪婪、无私心,他怎会同陆子峣穿上绛红的喜袍,共拜宗祠,同饮游春?

若是他不希冀,无欲念,他怎会甘受如今这般坠身的苦楚,屈于窄榻,灭弃光华?

“呃————!!!”

慕洵突然蜷缩得极狠,他把脸埋在软枕里,难以自抑地痛哼撕吟,双手抱托在身前,将腹底的衣料攥皱抻紧,身体翻覆苦挣,几乎要伏趴下去,只为狠狠桎梏那不堪忍受的磨难。

“慕洵!”

陆戟惊呼他的名字,全未料到药效来得这样快,疼得慕洵这样狠。不过短短一柱细香的时间,慕洵翻覆作苦,挣扎不能,再不堪忍的痉挛剧痛一阵高过一阵,将他清亮温和的嗓音揉磨碾斩,苦泄着一道道喑哑。

他俯身掰动慕洵的肩膀,将干燥宽大的手掌垫在慕洵受压的腰腹下,眉宇间俱是惶急:“凡矜,别压着肚子,别弄伤自己……”他语声温柔,却有明显的颤音。

“大人……大人出了好多冷汗……”皎月用帕子沾着慕洵的侧额和后颈,他将脸埋得太深,腹中苦难折磨得他吟声颤抖。女婢苦皱着眉,一双杏眼眼看便要落泪:“大人为何会如此难受……陛下,您救救大人……”

“他此前也如这般吗?”陆戟一面捉着慕洵按腹的手,一面用托着的掌腹帮他揉摩腹底,只觉得自己正摩挲着一团青玉石,硬的不像话:“清儿那时也这样痛吗……”

皎月慌忙摇头,眼睛却一刻未离慕洵:“大人再痛,也绝不肯累及旁人,何况是与陛下的孩子……大人?!”

吟声突然中断,慕洵再没力气,被陆戟未及收回的力道掰着,近乎跌落地翻躺在床榻上。

“……呃……”他低喘着,鼻息发紧,眉心拧得厉害,扶托在腹底的手掌指尖发白。

陆戟倾身拂去他额角湿透的碎发,拉过一角锦被轻覆在慕洵腹上,盖过他匀称修长的双腿,轻声道:“要不要进些水?”

“……陛下……”慕洵面色苍白,喉音发哑,尽力咽下气息中浮出的喘音:“让陈安来,我呃……我怕是……”

他说不出“破水”二字,只觉身下有异,涌着一阵潮漉。

“陈安!”

陆戟高声一喊,只听暖阁素屏外木制阁门“啪”得一声,似是被人用力撞开。一阵匆忙脚步踏进来的却不是陈安,而是一位布衣男子。

“……柳公子!将军!”皎月恰在屏外换取干净巾帕,一被那门响惊得回身,抬眼便瞧见柳枫风尘仆仆地进来,紧随其后的是身着软甲的将军张继。

“慕洵现是如何了?疼了多长……”他一面拎着医箱穿过屏风,一面向皎月询问情况,入眼瞬间,便是陆戟长袖遮于榻前,目如利刃的神色。

见是柳枫,陆戟顷刻收回了臂,面色稍缓,几乎舒了口气:“回来得好……”

以方才那破门声响,即便不是歹人,行宁错毋留的规矩亦无可厚非。陆戟不是弥天圣人,眼下慕洵身弱,屋中亦无利器,狠戾行事未必不是稳妥。

可见到来人,他万般狠怒尽消弭,心下甚至生出几分万幸之意。

“陛下还请让一让。”说话时柳枫草一推手,算是向他揖礼。

他放下医箱,搬了楠木团凳坐到床边,手指叩在慕洵腕上,眉心徒然一皱。见慕洵有意起身,柳神医伸手便按下了他的肩膀。

“你脉象不对,先别动身。”柳枫掀起他身上浅覆的被褥,只刹那间,他神色一凛,转身骇然怒道:“你们给他用了什么?!”

皎月见他神色愠怒,忙解释道:“大人疼了一日,陈御医说拖不得了,便开了催产的方子,是婢亲去煎的。”

“你说是……催产方子?”柳枫听了她的话,似是有些发昏,他扶额定了定神,放缓语气问慕洵道:“慕洵,你老实答我,腹痛时还能强耐得住吗?若我在腹上施针,你能保不碰及针位,不伤己身吗?”

慕洵虽苍白着面,神思不济,可听他作此一问,心下也大抵有了论断,只得将眉间微微蹙起,阖目摇了摇头。

“我便知道……”柳枫皱眉生叹,从襟中摸出一方布包来,摊在手里,是一包银针。

他坐至床沿,净了手,一面将针具当烛燎过,一面吩咐陆戟:“若他再疼起来,须得按紧了,切莫他挣扎破了针位,如不若此……”柳枫抬眼看向那龙纹黄袍,目光如刃,眸中隐见怨怼之色,却依然语声郑重:

“只怕陛下悔之将晚。”

陆戟对着他的眸子,剑眉生皱,当即上前将那锦被揭起,只一眼,面色瞬及沉了,转头朝外怒道:“陈安呢?给朕抓过来!”

他俯下身,又换一副温和的面相,将手覆在慕洵高耸的腹上,缓缓抚挲,只愿里头的小家伙能歇歇劲,少给他们的生身之人增添辛苦。

他微微抬头,对上慕洵锋芒沉敛的眸子,只觉得那双虚弱憔悴的眼眸下,始终明着一盏幽灯,照的人恍恍惚惚,甘于沉溺:“放心吧,凡矜,你们不会有事的。”

慕洵提了提唇角,大抵是想宽慰于他,可瞬及发出的,却是一阵强忍不及的低吟。

“凡矜!”陆戟只觉掌下一阵挛紧,慕洵隆若凝露般的胎腹徒然缩得生硬。

榻上人眉心一拧,满身力道浑然乍起,绷着劲的要将自己蜷缩成团,他将被褥与衣料揪了满手,死死抵在腹上,任是陆戟自幼习武的力道也不易掰动。

“按住他!”柳枫压住慕洵挣动的双腿,急到:“姓陆的,按住他!再不止血,他便撑不下去了!”

陆戟牙关一紧,从背后将人锢进怀里,双手擒着那一对纤白的手腕,狠了心地加着力道,任他辗转苦挣,亦难动分毫。

“呃——陆、陆子峣……放开我……放开……嗯呃——”慕洵被那非人可耐的腹痛磨得失了清神,字间话里皆是断音,被束的半身强挣着,唯见高隆的腰腹一下下撑着劲儿的向上挺,他面色苍白,眸光混沌,浑身汗津津湿着一层,任凭那宝珠还是乳玉,挂在身上皆是他逃不开的无间深渊。

此情此景,当有人笑。

笑他,典身弄权,得不偿失。

笑他,一意向孤行,委身自作缚。

笑他,再是清朗疏贵簪缨骨,还不是秘阁窄幔一席间,苦转难寐,不堪一睹。

世间总会有这般误会,三人成虎,千言难解。

没有人能够相信权力下的真心,正如没有人能够相信皇帝只想从这座金砖银瓦垒作的孤独囚笼中仓惶出逃。

“凡矜,没事的,只忍这一会儿,马上就好了……”陆戟紧紧拘系着他单薄硌骨的肩臂,翻叩住那双因痛苦而擒力颤抖的手,默默承担着慕洵抵御折磨时并非轻巧的力量。

柳枫掀开慕洵中衣,露出饱润的半团隆意,微眯了眯眼,而后手起针落,稳而狠准,快速封了几处要穴。

“再等一阵,若血能完全止住,待会儿应当好些。”柳枫将针具暂收,伸手向一旁已然怕得掉泪的小姑娘伸出手,示意她递块干净帕子来,“别哭了,你现在若哭肿了眼,待会儿再让你家这大人瞧见,肯定又要自责了。”

“好些没有?”陆戟只觉怀中人突然泄了劲,浑身一松,软倒在他身上。

话一出口,几双眸子都便聚向慕洵。

慕洵阖着眼眸,静缓了一阵,起唇轻声向柳枫道:“多谢了……”

“说什么话呢?我可没有成天道谢的朋友。”柳枫转头咳嗽几声,仰头叹道:“有这力气待会儿多用些吃食吧,可有得你受呢……”

皎月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一对儿杏眼水汪汪的,伏在床榻边上问慕洵想吃些什么。

慕洵摇了摇头,只说先用些水,而后微微昂着头,手指点了点陆戟温暖的掌心,让他去与张继交代政事,莫要耽搁了。

陆戟握住手掌回应他,静静撤出身子,尽量让慕洵靠得舒服些,而后一言不发地携了圣旨走到屏后与张继会面。

他极力克制着喉间的哽咽,逼去眼角酸涩的泪意,又是一副英武不凡的帝王气度。

半柱香时,张继心下已有拿捏,彼时陆戟掏出一卷圣旨,递予他,向他附耳道:“半月之内,若北边并未收到朕御驾亲征的消息,将军便可携此圣旨,自行出征。”

“谨遵圣命。”张继降膝抱拳,双手接过那澄黄的绸缎文书:“陛下,事不宜迟,微臣告退了。”

陆戟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这位自幼同读同闹的挚交宽阔坚实的臂膀,嘱咐道:“此去北境,路途遥远,你多备些衣裳。”

张继点点头,退身半步,望着陆戟身后的素屏,似乎只是在向自己陪伴多年的发小告别:“陛下,我走了。”

阁外夜色渐起,烛光澄澈清明。张继静立片刻,目光有些释然。他再次向陆戟行礼,转身便走。

“将军等一等!”小女婢脆生生的嗓音从屏后传来,皎月抱着一团打好的包袱出现在张继面前:“柳公子在为大人施针,不便出来,托我把包袱送给将军。”

“柳公子说,虽准备的是些上好的伤药,但他一介草民,衣食不周,所以希望将军回来时能将伤药完璧归赵。”

“多、多谢他……”张继还愣着神,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方布团:“我走了。”

他挎起包袱,又向屋内抱了一拳,嘴角轻勾一道,大步流星地踏出门去。

阁外暮色微垂,星辰渐起,阵阵寒风争抢着灌入胸腔。张继戴盔披甲,一骑高马,乘着寒雾指领兵声向北去。

张继前脚离去,后头便有宫卫押着畏畏缩缩的陈安来到暖阁。

彼时柳枫刚收了针,皎月帮慕洵换过一身衣裳,松阔衣摆上素衬着一枝梨花,拢在他身上显出几分栩栩如生的境意。

“陛下!请陛下开恩!”陈安低伏于地,一副涕泗横流的窝囊模样,他嚷道:“臣亦是受奸人所害!微臣有罪啊……”

陆戟看了陈安一眼,攥掌强压了心下怒火,咬牙狠道:“你知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你最好祈求左相无碍,不然朕便让你亲眼瞧瞧,什么是巢倾卵覆、血流漂橹……”

不待陈安伏倒哭拜,皇帝立刻唤来一随行侍卫,指着陈安道:“将此人拉出去外头跪着!待左相安产,朕倒要听他究竟作何分辨!”

眼见侍卫拖陈安出去,陆戟一甩衣袖,匆匆回到慕洵身边。

慕洵背向榻外,抵腰正蜷着。不待陆戟靠近,便听到他一阵阵深急的喘|息,偶尔夹带出几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仍是抗不住的难受。

“他怎么还这样疼?”陆戟顺着他的手,按在慕洵腰后,寻着他的疼处揉捏。

柳枫收拾着医箱,听过这话,一拍桌子便站起来:“产子本就是生死门前过,何况慕洵还是男子,我看陛下是忘了草民当初的提醒……”

柳枫胸中激愤,一时拍案而起,怎料竟站得不稳,扶着桌子才不至倒下。他定了定神,接到:“……陛下不要忘了,他慕凡矜用一身经天纬地、济世匡时的才略辅佐陛下,不是甘心于此辗转生挨的。”

陆戟抬眸望着他,又垂首看着慕洵,再没什么得以辩解。他为慕洵擦拭着额前的细汗,像擦拭着自己膨动的心壁。

从血肉剥离血肉,藕断尚丝连,如何能不痛呢?

阁外窗景如墨。几个候侍的宫人掌了灯,在门外照出两三团融融的暖色。

戌时将尽,慕洵已发作得厉害,一阵阵泄着隐闷的哼呻。痛得太狠的时候,他甚至蜷卧不住,几次翻身僵撑在榻上,躬伏着身子,羸羸发颤。

陆戟每扶着他,只觉得慕洵一次渐一次地虚弱,他满心焦地熬不住,问了几声“如何,还有多久”之类的话。

柳枫查了几次,先还是锁着眉并不说话,等到宵声隐隐传来,他嗟叹一声,向陆戟道:“扶他站起来。”

“他疼成这样,如何站得住?!”陆戟捞着慕洵肩颈,单手撑扶在他的腰腹旁。慕洵低伏着身子,将硕腹如置宝椟般歇放在软垫上,微微蜷压着。

“站不住便跪着,不能再耗了。”柳枫起身拾笔,疾挥了一张药方,递给皎月,吩咐到:“快些煎来,再送碗参汤。”

待慕洵熬过一阵痛,陆戟勾着他的肩背,将人缓缓扶坐起来。

“还有力气吗?”陆戟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拨了拨慕洵额前早已浸湿的发梢,俯首问他:“起身跪一会儿,我搂着你,好不好?”

慕洵阖眸缓息,实在攒不上力,因而只是将手掌轻搭腹上,微微颔首。陆戟绕到慕洵身前,坐在床榻边沿,搂架着他的肩臂,扶腰借力,容他挪动双腿,捧腹跪坐于榻上。

这动作本不轻巧,更不必说慕洵担着腰痛,周身失了垫物,锐利的酸胀便顺着脊骨刺麻了半身。慕洵一时难承,不得不仰颈后撑,强抻腰脊,喉间艰难滚过一道,激落的汗珠顺骨滑下,没进他早已浸|透的松阔衣襟里。

陆戟未料他腰间脱力,亦是一惊,迅及托扶在慕洵腰下,由是任他承重的腰腹堪堪挺着,呈出一颗悬坠的润弧来,如丘似露,吊得人心颤。

“……腰上没劲……嗯……我没力气……”慕洵浅蹙着眉心,唇色见白,身子撑出一道孱弱的折曲之态,好似一株伏倒在雪中的梅枝,大雪消尽,再无冬时。

“别担心,凡矜,勾着我,只立一会儿……”陆戟抱住他,俯身捉过他的纤细的胳膊搭过背颈,托腹扶腰,拉着慕洵跪立在榻上。

松手的瞬间,慕洵低哼一声,反射性地勾紧对方坚实的臂膀,另一只手不自禁地往腹底捧。

陆戟再捉了他捧腹的手,强锢着背在身后,语调中满是央求的意味:“凡矜,知道你难受,咱们就立一会儿,孩子能下来得快些……就一会儿……”

慕洵起了疼,抵不住地往他怀里窝,勾在肩头的手臂失了力,只白着指尖扣皱陆戟肩头的黄袍。他疼得有些迷糊,吟声难抑,口中喃着几声碎话。

陆戟伏低耳朵听辨着,听他语声艰涩,断续地泄着含糊呓语。

慕洵几乎蜷倒,浑身余力唯抵着腹中苦楚,却不得不被陆戟搂立着,攒不出劲去抗他,只能低低闷着疼音,累得极了,便在忍哼中添进一声:“……好坠……”

陆戟眼眶微红,半框热露蓄得胀目,却只能抱得慕洵更紧,腾出手掌,抚在他脑后宽慰着:“快了,再立一会儿,马上便不坠了……”

烛明夜深,几遍茶凉。

慕洵再立不住,便是间歇时也累得腿|根发抖,陆戟承满他半身重量,肩臂酸麻,亦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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