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第30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一旁的小宫人悄悄上前去,提醒陆戟:“陛下要与慕大人各牵一头才是。民间百姓皆道:天上月老,以红绢作线,世间佳人,方共尽余生。”

陆戟难得移开看向慕洵的视线,伸出手掌与那小厮相看:“你瞧,朕可没有放开。”

红娟的两端确在他二人手中,细滑的绢布并不妨碍他们相握。

陆戟再次转了面,握住那只骨节修长的手。他垂视着二人的相握,感受到手心中逐渐沾染体温的红绸,还有那只微微发凉的手,那只他看过千百遍,想过千百遍,却始终未曾如此相握过的手,语声喃喃:“如此,凡矜便是想放,也放不开了。”

慕洵望着他,眼里映着燃不尽的灯笼火光,忽而别过脸去,低声轻笑:

“傻话。”

二人满身喜红的跨入正殿,在宫人府侍的艳羡声中,二三挚友,三五亲臣的注目之下,他们敬拜天地,敬拜宗亲,而后深深对拜……

寝殿之中,红烛吐泪,素屏生花。简单的雕兰屏风内人影绰乱,伴着微微晃动的烛火,隐约剪影勾出一幅美满的墨色。

帐幔徐拂三两意,意浓情满语声细。

“往后祭拜宗族,再不能如今日这般怠慢了。”慕洵端起剔透的裂纹瓷杯,抿进一口已然泛出凉意的清水。

“好,待你身体轻便了,咱们在祠堂跪上三天三夜都成。”陆戟便知他要这样说,以往总要嗔言他几句,这时候反倒顺了话:“如今你弯不下身子,里头动静也不消停的,方才立拜还那样守礼,祠中亲族心疼还来不及,又何会微词。”他说着上前接过慕洵的杯子,吞进满口:“水都凉了,我让他们换杯新的来。方得贵!”

“诶!”门外衔话的应声如行云流水。

二人寻着推门的声响向外看去,远远便瞧见窗台和门柱后高低不齐的小脑袋,宫殿和府侍的小女婢和小厮们,一个个儿竖着耳朵朝向门里,十几双眼睛映着屋外昏黄的灯色,闪亮亮的藏在窗角门隙之中。

“将水拿去温一温。”陆戟向方得贵使了个眼色,“还有这茶具,换套新鲜的。”

“奴这便去。”方公公立刻会了意,躬着腰,小心翼翼地端了茶具出去,门旁的小侍顺着他的步子将屋门合上。

“天色已晚,你们也去睡吧。”方公公咳嗽一声,望着半院子齐齐凑过来的眼神,声音亮了些。

“方大总管——”侍女小厮们跟着方得贵踏出院门的步子,语调拉长了,颇有些央求的意思。

这些不过半大的孩子们都是自幼便被宫墙栓住的,入宫时已是前朝微末,年长些的尚得听闻民间嫁娶之俗,新进的便只是壮着胆子瞧热闹。

方得贵口风自然严格些,便知陆戟再是亲善,也不能任由这些小小宫人们看戏似的胡闹。因而便摆出一副内侍总管的架子来,当着那些女婢小太监的面,将茶具递出去,“收起来,再将陛下新得的一对儿葫芦雕杯取来。”

“方公公,那可是酒杯……”一旁的小太监提醒道。

方得贵瞥了他一眼,笑道:“傻小子。”而后便让那小太监跟着出了殿。

不多会儿,便瞧方得贵领那小厮回来,小太监手里头捧着一黄玉制的酒壶,引得几位不甘心的小宫人们从各自寝屋里探出头来,瞧着那从未见过的金玉酒壶,耳朵快要伸到院中去。

方得贵接过酒壶,将早已备好的杯盘端至门前,轻轻敲了两声,得允进去。

后脚的小奴小婢们纷纷将那随行的小太监围着,问他去了哪里,随方公公取了什么来,一行人一并悄悄的热闹着,钻进寝屋里说书去。

方得贵走后,院子这才真正空出一轮空荡荡的天光,连月亮都羞隐去,为他二人独留一处静谧。

陆戟煞有介事的踱步到窗边,支起窗扇试探着向外瞧了一眼,见是无人,便笑盈盈地踱回屏后。

“陛下平日放得开,倒在这时候知道羞了?”慕洵难得调笑他,侧身坐扶在床柱上,掌心按在繁复庸俗的床锦,嘴角微漾。

陆戟站在屏前,忽而呆立了片刻。

慕洵低垂着眼眸,墨色半散,冠袍皆非常色。在陆戟心中,他总是穿着绛色深袍,冠发一丝不苟,像一尊严苛的玉像。他生在皇家,见过珍宝无数,玉器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的寻常物件。可这尊玉像偏偏将他逮住了,捉住他的心绪,溺进蜜糖里。

少年心性,哪里晓得如何是溺。他只知道,这一来二去,三邀四请,便是无心僧也该撩动了情念,只有他那了无杂意的老师,端的一副清俊的身骨,传向贵胄簪缨的满闺满阁去,还能成日静在那公学阁内,朝前府后。

陆戟不信。不信这世上有人无尊行乐,偏要将那清泠泠一身骨头掰开来瞧瞧,瞧他慕洵金玉其外的底子里头到底是不是端的一身无求清风,还是沽名钓誉。

哪道一眼瞧过去,心间便愈演愈烈地抛出千丝万绪,尚不知觉间,无心插柳,枝条成荫,白鹭醉上青天去,秘间瞧入朱果存。

心绪回转。那人此刻便蒙着烛色静静撑坐在那里,满身的朱红绝色,金绣衬袍外飘出耀眼的淡金色,非浓却艳,隐隐现出翘长的睫羽下隐晦的神色。他稍显局促的、不安的、无法料定的、分明欣喜的神色。

陆戟的眼前又敷了一层水韵。

他尽力稳着步子,从金玉壶中倒出浆液来,呈在葫芦雕杯中,走上前去。

他坐在慕洵身边,将一只满杯递与他。

慕洵接过,细嗅之下,只得启口:“我如今浅酌不得,何况如此豪饮。”

“凡矜若改口唤我,我便帮你一并饮了。”陆戟嘴角轻翘,勾过他的手臂,以示交杯。

慕洵轻叹一声,毫无办法:“都做父皇了,还要闹我。”

他抬眸,注视着陆戟的眼睛,轻轻吐息:“陆子峣,从今以后,愿君椿庭日永,喜瓦弄璋,社稷无殆,山川致祥。愿你我二人,鸿案相庄,得尽春华,凤萧合奏,今昔共享。”

陆子峣凝着视线,半分不曾移动过,眉眼皆是欢喜,接道:“那我愿凡矜如凤鸣梧生,上得仰观琼霄,下得良人作伴,踏遍九州皆春色,万般治下共安康。愿你我桃开连理,琴瑟在御,凤凰于飞,玉笋得祥。”

“凡矜,杯中乃‘游春’,既生酒香,又得淡味,是去年初春时山泉野果所酿。托柳枫问过,于你无碍的。”

说这话时,慕洵瞧见他眼底闪过的光点,似丛间幼鹿,颇有一番逗趣的意味。

慕洵这才晓得着了他的道。

二人举杯合袖,共相交饮。

且谈且语,天色不觉便泼墨如漆,深幽幽的瞧不见光了。宫殿大体也全都晦暗下来,像蛰伏深海的巨兽,沉默地守护着大地。

烛光熹微,任那红袍朱衬再是合身,也全都被有心人一层一层花瓣似的剥落下来。红帐纱幔簌簌垂落,二人独着一身寝衣,留一烛盏,微微熏在床头。

“哎……”陆戟一如既往将慕洵揽进怀里,侧身支肘,余下一只得闲的手,在锦被之中徒乱人意地摸挲,“好一个洞房花烛,素得子峣好苦……”

慕洵正假寐,双眸微眯,方由陆戟解了冠,如墨青丝散乱无章地泼出半身去。彼时情思愈盛,却也知道动唤不得,也只耐着陆子峣鬼哭狼嚎似的嗔怪着,到底也怪不到旁人头上。

待陆戟瘪着嘴念叨麻了,口中词穷,手上便更加使坏,缓缓抚摸胎腹的手掌有意无意地拨|撩,几次三番地触向软处。

慕洵气顿,实在受不过他,在假寐与真梦中间被他捞托着,触得愈轻,愈耐不得,直至恼得他佯怒一声:“陆子峣,你住手!”

声音不大,却是吓了陆戟一激灵。

如此往后,在这花烛之夜,慕洵心生歉疚,盯着陆戟睡中笑颜直至短灯燃尽。

而那陆戟倒好,听得一声嗔怒,反倒嘿嘿一笑,抛下方才还满心满面的悔意,心满意足的跌进梦中去了。

--------------------

结婚好,结婚妙

第58章

================

新春,新婚。

陆戟醒来之时,天光已然明了。比明媚光线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身旁慕洵静谧的睡颜。他侧过身,支起脑袋,心情像湿润绵软的土地,在正中露出一小顶破土的笋尖。

慕洵鲜少朝向他睡,故而陆戟也鲜少能得如此良辰,将他舒展的眉目用眼睛细细描一遍,在心底刻撰一幅丹青。

当陆戟描摹到那些数不清的睫羽,一根簇着一根,拥出成片的清墨时,它们突然颤动了两下,慕洵敛光的眼眸朦朦睁开,眉间微蹙。

“醒了?”陆戟笑了笑,满目耽溺。

慕洵没有大动,只是将脸颊与他靠近一些,稍偏了视线,尚未醒神似的,静静望着他衣袖堆叠下露出的那截短臂。

“凡矜看什么呢?”陆戟心下欢喜,笑盈盈地伸手在他眼下抹过一把,微一皱眉:“眼下怎么青了,睡得不好吗?”

在往日的宫中早晨,他们总是一个忙着梳洗上朝,一个早早便起身批折子去,身心难得如此松怠。待陆戟下了朝,禀奏要事的朝臣或是打理军务的武将又会顺路由内侍领着,去往金銮宝殿旁的小阁中进行廷后内议。慕洵不便跪朝,亦不愿让大臣们瞧见他如今拙态,因而总是早候在阁中座上,用袍与桌将身形掩去,议事论政,扳话攀谈,临到午膳时候,二人才得相见。

“压着头发了。”不知是不是寝不足安的缘故,慕洵语声淡淡,似乎很是困乏。

“哦哦,对不住。”陆戟立刻抬手,拨开那缕青丝的时候仍嬉笑着:“是小人粗疏,还求大人雅量。”说话时手上又趁机勾了慕洵一绺长发,再随手扒拉出自己的一缕,花绳似的绕在指头上。

慕洵由是怠着,亦被他引地发笑,浅浅勾了唇角,笑道:“松开吧,再绕怕是要结上了。”

“结上才好呢!”陆戟愈发绕得来劲,将那混作一处的发尾仔细缠在手指上,绕着、搅着,乱七八糟作一道儿,之后还孩子样的捧到慕洵眼前去,要他看仔细了:“便是下辈子,凡矜也难同我解开喽!”

瞧他满副快活样子,倒是真像捧着一节月老红绳似的。

慕洵望着他那副已然青年的英俊相貌,心中一动,便也不作他语,由着他借着结发的由头左摸右碰地逗弄。

那头发先是被捧在手里,之后被陆戟捏着,由上到下地搔着他的脖子,后来那发梢嫌得不过瘾,自己悄声溜了,换了两点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在他的衣襟边上,摸一摸锁骨,再揉一揉肩头,顺着势头便要往下降。

慕洵并非冰玉,身亦逢殊,加之昨夜余因未解,总不舒服的。如今颈陆戟这样拨撩,外头天光大盛,内里也是讲不尽的一番乾坤。

他阖上眸子,忍过两息,伸手勾住了陆戟的后颈,还是吐着气说:“别闹了,子峣……我如今受不了。”

陆戟当然知道,只是这一来二去的瞎闹,弄到现在这般境地,也不是他说了便能静回去的。

这便有后来的日上三竿。皎月左右盼不见二人起来,在外头跟小内侍聊的舌头也要干了,这才听到屋里招人帮忙的意思,于是连忙端着洗巾漱盏迈进去,闻了满鼻子羞气。

时至今日,皎月不再是当初那个凡事落珠子的小姑娘,对这等私家事也算见怪不怪。唯独能让她撇着嘴巴嘟囔上两声的,也是向自家大人絮叨几句当心话,提醒他纵容也适度些,柳神医千百碗的汤药候在御医院呢,闻着便是一碗赛一碗的大苦。

慕洵知她担心,却也不好开口辩驳些什么,只好撑着床榻坐起,劳烦她准备些热水,预备将身上简单擦洗一番,正好也去去昨夜浅眠的困怠。

陆戟衣裳正穿在半途,胳膊一挡,让那侍奉穿衣的小太监识趣儿的退了,转身又凑到屏风后头正大光明地偷看。

屏后慕洵正宽衣解带,将浸湿的布巾拧的半干,揭了身前的半块衣料轻轻擦拭着。皎月站在离屏风不远的一角,搂着干净衣裳等候。

陆戟自然见不得他大着肚子还要做如此琐事,莫说高官重吏,便是有些闲钱的市井商贾,也自有仆从帮着沐浴擦身的,何况慕洵又是这样不方便。

他望了一眼皎月,见小女婢眼光亮亮的,眉心也不轻松,又知慕洵疼她,不想她见到自己如今拙笨丑态,因而也没有为难,只是接过衣裳,示意她退下:“有朕在,你先出去罢。”

皎月应声,递出手中的一小方玉盒来:“这是大人要抹的,请陛下一并带进去。”说完便退了。

陆戟瞅一眼盒子,认出是柳枫开的那罐油膏,不由会心一笑,当即入了屏。

彼时慕洵方脱下亵衣,露出清瘦的臂膀。他坐在高凳上,将衣服草草叠过两道,罩在身前,又伸手将长发拢至一侧,偏过脸露出一截漂亮的后颈来,“子峣是来帮忙的?”

陆戟抓着衣服立在哪儿,迷了满眼的春色,一时呆住了。

“不若请子峣帮我净背?”慕洵稍托了腹侧,侧过半身将湿布巾递他。

陆戟鬼使神差地接了他递来的帕巾,满肚子现编的浑话竟无处说去。

不一样,大不一样!

他满胸澎湃,扯着心地默喊……那是慕洵吗?方才的话,真是出自他慕凡矜之口吗?

“怎的,陛下昨日许给凡矜的琴瑟在御凤凰于飞,今日便不作数了?”慕洵声中带笑,逗得自己也红着面。

“作数作数,我只是未曾想到……”陆戟将手中杂物放下,摸了高凳坐在他身后,“凡矜有如此雅兴……”

外头竖耳朵守着的小脑袋们听了直发笑,都道这普天之下除了他们这位陛下,怕是没有旁人能将替人擦背当作雅兴的。

说是满眼的饱足光景,可天外毕竟凉着,因而陆戟眼上不够,手上却也不敢怠慢了,很快为他净了净湿,简单擦过,便为慕洵披上干衣。

慕洵由始至终红着耳朵,此时更羞看他,由是摊开手掌伸向旁侧,向他取那罐子。

“你我之间还作羞什么。”陆戟干脆一把搂住他的肩背,揽过腿弯将人往床帐中放。

他一面抓过被子盖了慕洵半身,一面从那罐子里摸出三指油膏来,放在手里捂了捂。

慕洵穿进衣袖,伸手将衣裳胸前的衣裳拢作一起,松松系住,再用袖子遮了腹顶露处,一抬眼,见到陆戟已抹了满手油质,望着他憨笑。

上一篇:良犬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