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第29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这些话,定然无关朝政,无关他人,更无意风花雪月、草木恒秋,是只唯于他们的私密。

“我们都歇会儿,先让柳神医诊脉。”陆戟说。

--------------------

?

第55章

================

方与柳枫说完话,陆戟脸上便添了几分忧色。

事情比预想来得棘手。

柳枫坦言,慕洵昨日之况,并非无故突发,而皆在他预料之中。

世上鲜有人以男身孕子,一则是源于根深蒂固的纲常伦理,二则是身体构造天然有别。前者使男女结合成为主流,后者则让大部分色令智昏的迷情者望而却步。

这构造之别,除却人尽皆知的外在差异,更有骨骼与孕子之处承载力的分别。以男身孕子,便是只有一个孩子,足月安产,已是无数赴险者抵死以求的奢望,何况如今的双子。

昨日的无端腹痛,便是警示。

只是这警示来得早了些,原按柳枫推算,尽管在宫里养尊处优,可依慕洵这种不贪安养的性子,孩子倒也不会长得过快,无论如何也能入了春节才显出些疲竭之态,却没想到他这好友满不关心那锦衣玉食,殚精竭虑一个顶俩,不,是一个当三个顶,住在离朝政最近的宫苑里,就连着心一并丢进那些奏章疏表里头,忘乎所以的做丞相去,现在莫说孕富之态,身子倒比往日还要单薄些。

陆戟听着心酸。想他平日套在衣裳里头,衣摆飘逸,身前也撑隆着,面上变化不大,一时倒也看不出差别,唯有入夜单衣,他揽过他的肩头,触摸手臂,隔着层燥|痒人心的布料,这才方能察觉到他愈渐亏乏的身体,似乎就是那沉隆的一团柔软,他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向他们送去。陆戟甚至清楚,他们中的某一个甚是好动,力气不小,晚上也爱折腾,在他揽过慕洵入梦的时候,时常隔着衣裳也能踢中他的掌心。便是如此……便是如此,仍然拦不住慕洵日起理政。

柳枫离开前,执针开药依旧忍了一肚子火,气他住在宫外愈发管不住这过分勤勉的好友,更气他们一个两个不晓得都在顾虑什么,过去干柴烈火往上浇油,这会儿炭火堆上都开出花儿来了,怎么还没见着慕洵放松下来。

便是被他捻钉子似的按在榻上扎了针,慕洵倒还起了闲趣,侧着脑袋笑问他怎么换了医箱,终于肯让过去那个宝贝似的竹筐卸甲归田了?

柳枫眼神一飘,只说那医箱是他开蒙时便用的,大师所赠,如今虽实在残破,却要放回医馆里供着,不得已才换了个新东西随便使使。

两人闲话几句,这才让方才凝重揪心的氛围缓和些许。

之后柳神医便撂了话,从那新箱子里掏出一阔口小罐,里头放着新制的油膏,混着草药熬出来,又用梅花萃了香融进去,气味并不难闻。而后嘱咐慕洵晚上沐浴后涂抹在腹上,能减缓腹痛,润泽肤表,如今之计,便是让孩子尽量多待些日子,起码得过了春节,不然只怕难活。

“最后一事,”柳枫已然走到殿门槛阶之前,回首望向皇帝:“陛下当早日考虑草民过去说的话,寻疾问诊时,柳枫从无戏言。”

他踏出殿门,向外走出三步,再次折回殿中,面无表情地探首道:“陛下切记,罐子里的东西,万不可用错地方。”

陆戟皱着眉,点头允他,而后望着慕洵久未言语,直至慕洵将身子撑起来,握了握他的掌背。

“陛下不必过忧,往后我当心些,多躺些时候便是。等北边情况稍好一些,臣便不再……”

“告假几日吧。”陆戟望着他的眼睛,“我能处理好的,凡矜,你且领几日休沐去,安心养一养,实在不行,回府歇息几日也好些。”

“陛下,这几日北边奏报加紧,补给行缓,百姓微词,尉迟太尉前几日才派人来问过,北境边界起了争端,虽只是小摩擦,长此拖延却不是办法,还需尽快议政决策才是。陛下若是得空,今日便……”

“凡矜。”陆戟原不想再断他话音,怎料慕洵三言两语,又谈议事。他拧着眉,眼眸放沉了些,再道:“你歇息几日,议事有我。”

慕洵顿神,望着他说不出话。

陆戟看着他稍显错愕的眸子,难得见他这样无措,手掌贴近他的面颊,宽抚道:“养好身子,眼下没有比这更要紧的。”

慕洵静静凝视着他,而后将皇帝的手掌轻轻拨开:“……微臣心中有数。”

“你若是有数,昨日也不会那样。”陆戟见他单衣靠坐着,棉被只盖过腹部,便从团凳上拾起外袍包在慕洵身上,“天冷,别冻着。”

慕洵目光低垂,并不答话,只将手臂伸进被褥中,暗暗扶在腹侧。

“学生以往受教,为君者,须当公私分明,”陆戟轻轻将手放在被面上,笑中带苦,“怎的老师却忘了?”

“廉约小心,克己奉公,为人臣亦是如此。”

“不,慕洵,”陆戟循着慕洵的眼睛,将自己送入他的眼眸深处:“你对自己太过严苛了。”

“臣子本分,陛下不必挂怀。”

陆戟探出身去,握住他的小臂,却感到慕洵下意识地避闪。

“当初我问你,除了社稷黎民,朕的小家微室当要如何,你并未答复。”

“我那时想,老师定是嫌我心思繁杂、头脑愚笨,不屑与我多言罢了。”他笑了笑,眼底染有几分无奈:“可如今想来,或许那日……你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吧。”

“君臣之别,俗世成见,纵然你可以为了肃清朝纲身负流言,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与你授业的学生,一个心智未曾深稳的天下新主,到底应当保持怎样的关系。你不知道我们能走多远,走向何处,且不能知晓这条注定崎岖的幽径是否能得坦途,因此,”陆戟再次抚上他的面颊:“你怯懦了。慕洵,你害怕我会放弃,是不是?”

“……陛下多虑了。”

“皇帝可没空思虑这些。”陆戟并不退让,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只有陆子峣会如此待你,慕洵,你不明白吗?”

慕洵微微怔愣,看向他的眼睛。

“你昏睡一夜,我便让他们点了整夜的烛火。”陆戟握住他微凉的手,护在胸前,稍加了些力道,像是要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殿里真冷,比慕府冷多了。”

“我先前觉得,让你住在宫殿里,便能给你最好的衣食用度。你一向不求那些身外之物,那些琉璃摆件、翠瓷白玉之类,非你所爱,却不得不收下。古籍孤本之属,本该收进藏书阁由专人护养的,便是知道那些册子经由你处,还是会殊途同归,最终不过是添了你辛劳,可我总是忍不住,我什么都想给你。”

“我知道……”慕洵感到屋中的炭火渐旺,暖意熏上来,有些灼面。

“我不知道,”陆戟愈加靠近他,“我不知道宫里让你如此受束。这份以皇帝名由带来的关切让你感到沉重,君主将私欲倾加给你,只会成为你的困囿。”

“你身子重,夜里翻身不便,亦常起夜,怕惊扰我,总是面朝榻外入眠。昨夜燃烛之前,我特向榻外看了看。”

陆戟吸了口气,再阖目缓缓吐出去:“原来这些瓷器和琉璃的器具照在晦暗的月光里,竟会渗出那样冰冷的寒气。”

“我自幼长在这里,晚上总有人陪,母妃、嬷嬷,至少也有方得贵。宫里总有陌生的变化,每日新采的花束,或是新摆饰,没有一天重样,更没有一天……让人心安。所以我早就知道,宫殿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争斗、制衡,以及鲜血。我们暂安与此,不过是一种至上的苟且。”

“我习惯了被陪伴的滋味,就像习惯了做皇帝。可皇宫是皇帝的归属,它不是你的归处。对吗?”

他定定望向慕洵的眼睛,那里的深潭荡然无存,水面喷薄、急涌,了无穷尽。

慕洵喉间一滚,竟然落泪。

“……你长大了。”他提袖拭去滑过面颊的余温,早已荡入胸腹的千言化作一声咽语。

“慕洵,别再避开我了。”陆戟并不理会他故作长者的话语,小心避开被衾的隆起,吻在他的唇上。

“与我结发吧,慕洵。不与皇帝,只与我陆子峣结发。”陆戟听到他呼吸渐促,不敢继续,转而隔过锦被轻轻顺抚胎腹,“不必昭告天下,只你我二人,清儿,他们,还有三两好友,我们置间新屋,简朴些,但须有块精细的雕兰屏风……”

“慕洵,能不能请你,给我一个家……”

慕洵望着他,眼前有些模糊。

他原本准备了十二分的托词,以及决绝的歉意。他自认无法成为一个昭示天下祥和的象征,一个名为皇后的符号。他宁愿青史无注,也无法让陆戟背负这份肆立男后的骂名。当然,他并非圣贤,亦无圣心,他不甘作一闲人,荒于宫殿,任由宫殿吞噬;更无法抽离于朝政,那是他的职责,更是他的追寻。

他时常自省,更时常迷惘。他从来并非陆戟口中那般清心寡欲,正相反,他希求太多。

他年少立誓,要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继而为臣,受先帝亲,为皇子师;如今为相,虽有身孕,然朝政未敢懈怠;心悦之人,身生之子,未怠君臣之礼。礼法在先,何谈情爱……

如今想来,万般种种,都是些自欺之词罢了。

他只是未曾看破自己的那份懵懂,或是不愿承认而已。

情爱之事,哪里说得清呢?

慕洵心境稍平,再看坐在他面前佯作平静的陆戟。

“子峣,你靠过来一些。”

陆戟稍稍倾身。

“再近些,我腰上……”

“腰疼吗?我帮你揉揉。”陆戟殷勤上前,弯伏下身子,面庞与他凑得极近。

慕洵捉住他摸往腰后的手,抬臂一勾,轻轻将唇贴了上去。

陆戟呼吸一滞,而后深深回敬于他。

--------------------

来辽

第56章

================

又至除夕,皇城内外灯火无歇,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于街市,灯火、烟花、河灯,桃符嵌挂,屠苏酒香,火红绫帐高悬于宫殿檐上,新置器物缠绕着彩线,纠纠缠缠的檀香香气熏晕了烛火,悠然笼罩着屋内的双层罗沙红帐。锦缎被面上绣着繁复艳丽的龙凤祥瑞,喙尾相接,连作浑然的圆,当中拢着成捧的桂圆与枣,年味之余,更添置出几分凡俗的欢喜。

生在天家,动荡之年的君主往往并不期盼这一天,盛大的宫宴、丝竹歌舞、繁华琐碎,固然是一切带来享受的事物,却也只是华盖掩朽木,危楼落琼花,以至于幼年的陆戟总不喜欢除夕的到来。

每每这一日,他的父王总会在宴上摆出一副龙心大悦的神情,按照提前由太监总管预备好的菜品与名单,口谕赐下宫宴佳肴,并在晚宴之后,召幸一名有利于制衡党争的要臣之族女,或是皇后,完成他作为皇帝的使命。

陆戟向来不爱拘束,即便如今已然为君,繁冗礼教仍是能免则免。

而今年,一切大不相同了。

宫宴之上,小陆清坐在陆戟腿上,抓着一小块桃酥津津有味地嚼,往昔震耳的丝竹声与年宴歌舞精简不少,阶下受邀的几位重臣心照不宣,皆行浅酌。人人知晓今年夏旱秋冻,疆界北境民不聊生,陛下与不便赴宴的左相日夜辛劳,更在内殿中几次召集户部、工部及兵部要员,相助北境,赈灾情,修水利,镇管边防。聊感欣慰的是,今日晌午,户部传报,送往北边的第一批补给与赈款已在兵部护送下于三日之前到达,北境百姓终于得以在年节之前调整生计,暂得佳盼。

陆戟由衷欣慰,也着实喜悦,因此明知这场宫宴乃是节庆过场,仍然小酌几杯,面色微醺,抱着清儿直逗,又夹了好几块酥烂糯口的餐食给他,将新年阖家欢乐的兴味烘托得足足的。

宫宴时候不长。一是陛下体恤群臣,放他们各自回府团圆,年迈的有儿女孙重膝下共聚,岁轻的也有美酒席赐佳人在怀;二也充溢着陆戟急不可耐的小家欢喜。

就在今日,他要趁着佳节年庆,在这满城红火,烟花绚烂的祥悦中,在离大和宫距离最近后宫寝殿内,红烛幔帐,鸾绣满床,只待与那一人山河不尽,相共白首。

皎月穿了一身桃花压枝的和粉褂子,头上另配了花簪,将一切收拾停当后,便乖巧地候在慕洵身边。那花簪是慕洵一早为她挑的,簪花蕊芯点了一粒淡黄的玉珠,润而不俗,衬得小姑娘身姿亭亭,已然不似前几年那个总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了。

皎月早先还扭捏着,左右觉得今日自己打扮得过于隆重,陛下与大人的喜事,自己当比平日更要素着才好,如此反倒弄得她心中愧疚,为慕洵整理喜服时说了一满嘴的为难,见到宫人时也都垂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更衣时,慕洵难得见这妹妹心羞,听她满面绯红的嘟囔着,一时也瞧得乐了,墨发轻散,后手撑在榻上抚腹轻笑。如此更羞了皎月,又劳他自己哄了好一阵,引经据典,几番夸赞,这才平复了这位胜似亲妹的小女婢的羞心,乐呵呵站到屋外向殿中几位伙伴展示她初春新置的衣饰去了。

慕洵的身子一日重过一日,先前又劳废心神,因而除却日益浑浑的腰腹,身上总显得单薄,好在前些天被陆戟揽过差事歇养了四五日,精气见佳,眼眸神采皆复往日之色,瞳中深隐的光彩,也由窗外华灯映射初显,深邃温和,敛而不发。

宫宴将歇的时候,便有方得贵领红纱金帘的车驾前来殿中,将慕洵送往新置的喜殿。

慕洵住处与金銮殿相隔不远,与大和宫及喜殿亦是相近,便是如此,八匹车驾仍然行过三柱香时,方才到达。

马车停稳之时,忽有一只手掌,轻快地将车帘拂起。慕洵顺势抬眼,恰对上一双心切而英俊的长眸。

陆戟对襟红服,金冠赤履,袍身绣金龙,腰间配喜玉,一改平日故作板正的皇帝袍饰,俨俨化作帐下仙君,人间雄杰。陆戟微微倾身,伸手予他,终于在启唇时,绷不住君子欢喜的面色,露出喜极忘我的一道泣笑,他盯看着慕洵,强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双目含泪,语中隐闻声颤,终于说到:

“慕洵,到家了。”

--------------------

大咕咕精开始更新?

第57章

================

慧心的宫人们按照民间习俗,在二人前往正殿的路上铺了一层红绸。金檐之下,深红柱前,陆戟将那朵描金红绢绑作的花团抽出一端,递在慕洵手中,而后携上那花团的另一头攥在手中,又与慕洵相握。

上一篇:良犬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