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第70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谢文?琼右手持剑挡着众人,左手鲜血嘀嗒。她道:“我搀不?了你啦,地上脏,你快起来。”

  谢文?琼认真?地想了一想,声音因剧痛而飘忽颤抖,道:“倘我死了——”

  “殿下!”岳昔钧嘶哑着打断她,“求殿下……快走。”

  谢文?琼的笑意戛然而止。

  岳昔钧脸上的尘灰被泪水冲下,她艰难地改趴为跪,跪得一丝不?苟,是顶顶郑重的跪法?。她一字一句地道:“臣请殿下速速离去。”

  皇后此时也道:“皇儿回来。”

  谢文?琼倏忽笑了一声。

  谢文?琼微微弯下腰,伸出鲜血粘腻的左手,托起岳昔钧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谢文?琼眼里满是苦涩和自嘲:“你叫我走,是忧心于我,还是不?愿与我同生共死?”

  刺鼻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岳昔钧的鼻间,她好似又被扯回了战场厮杀之时。岳昔钧的眼神涣散一瞬,复又强行清明起来,她张了张口,却发觉这个问题难以回答。

  倘若坦白说忧心于谢文?琼,那?么谢文?琼必然不?走。若要?谢文?琼走,自然要?寒她的心。

  岳昔钧抬眼望进了谢文?琼的眼眸。

  她隐隐约约从谢文?琼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形。那?是一头末路之兽。

  而谢文?琼焉又不?是?

  岳昔钧答道:“愿殿下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谢文?琼哑笑一声,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罢了——”

  她抛下了剑,剑砸在土地之上,闷闷一声。

  谢文?琼道:“那?便如你所愿。”

  谢文?琼收回了左手,三个血指印留在岳昔钧的脸颊之上,像是依依不?舍的诀别?。

  谢文?琼缓缓转身,看向皇后,道:“母后,你今日?果真?要?赶尽杀绝么?”

  皇后对于谢文?琼自伤之事仍心有余悸,虽岳昔钧那?厢逼迫了谢文?琼应下“平安”的诺言,皇后却更加忧心谢文?琼两方碰壁之下作?出更加过激之举。皇后白着脸道:“倘若皇儿肯回,此事还有余地。”

  谢文?琼静静地道:“有甚等余地?”

  皇后道:“本宫既往——”

  太子皱眉道:“母后!”

  皇后瞧也不?瞧太子,接着道:“——不?咎。”

  谢文?琼面色无有变动,倒是岳昔钧不?由流露出讶然之色。

  谢文?琼道:“母后还有何条件?”

  皇后道:“无有。你随本宫回宫,再不?和她们相见,我只当?不?曾来过此处。”

  谢文?琼也讶异了一瞬为何母后此时这般好说话,但母后妥协,终归是一件好事。

  于是,谢文?琼道:“好。”

  谢文?琼道:“母后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皇后道:“你若担心我食言,现便签字画押。”

  谢文?琼道:“恕儿臣斗胆——盟约尚有撕毁之时。”

  皇后道:“依你之言如何?”

  谢文?琼道:“请母后赐驸马爵位。”

  太子喝道:“胡闹!”

  “无人和蝼蚁订诺,那?种一踩就死的东西,太脆弱了,”谢文?琼淡淡道,“儿臣只能?确保父皇、母后不?敢擅动驸马,方可安心。”

  皇后沉吟一回,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驸马仓促而死,朝廷念其有功,补赐丹书铁券便是。”

  谢文?琼点头道:“也好。不?知赏赐何时可下?”

  皇后道:“我临行前?,你父皇给了符凭,此事本宫可以决断,此刻便修书。”

  谢文?琼方道:“多谢母后。”

  宫娥取了纸笔,皇后果然马前?修书。一式二?份,一份书呈到?谢文?琼眼前?,她仔仔细细看了,摆摆手示意宫娥呈给岳昔钧。

  岳昔钧被安隐扶了起来,瞧了那?书,知晓这不?过是一份凭证,还需等官府正式颁发丹书铁券。但这份凭证的分?量并不?轻。

  岳昔钧又愧又痛。

  书凭交到?岳昔钧手,谢文?琼便没有再回头。她再次走向皇后,一直走到?马车之中,没有停顿,没有回首。

  岳昔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勾着金丝的车帘之后,才慢慢低下头,看见了一行蔓延的血滴。

  谢文?琼的血浸入黄土之中,黯黯沉沉,全然不?是刚烈如火的朱颜色了。再过几日?,这般黑褐颜色也消磨殆尽,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公主还都。

  百年之后,谢文?琼会?和一具不?知其名的“驸马”尸骨合陵,保全皇家最?后的体面。而岳昔钧终老山林,不?知是谁为她立的碑上刻着另外的名字。

  一只胡蝶不?知从何处飞回,晃晃落地,落在血气之处,贪婪地吮吸起来。

  ——今日?伯劳飞燕,方知庄周是非。

第88章 一病相思性命几休

  自谢文琼离去之后, 岳昔钧这几日都浑浑噩噩。

  七日?之后的今天,方才有些生还?之气。但娘亲们和安隐与她说?话仍旧小心翼翼,也不敢提起当日?之事, 也不敢提起谢文琼之名, 连皇家的字眼都讳莫如深。

  岳昔钧扪心自问:事情何以走至了如今这般地步呢?

  谢文琼自责, 她岳昔钧又何尝不自责。若是在京中不逞性子,偏要和谢文琼较劲,只?作个泥性人儿?,或许并不会生出这许多是非来。

  可是若论后悔——岳昔钧是个不知后悔为何物的人。从军行时, 她刺出的每一枪, 都没有后悔的机会,因为并?无益处。

  岳昔钧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何种心绪。

  那天事态平息之后, 英都和空尘从地窖中出来。英都隐隐听闻骚动,向岳昔钧又谢了一回恩, 谢她不肯暴露自己。当时岳昔钧呆呆愣愣, 已?然有些话不入耳,倒叫英都担忧得紧。

  二娘煮了压惊的茶来,岳昔钧喝了也不见好转。空尘看?了, 也有些束手无策。众人皆知,这是心病, 而心药却远在别处了。

  英都与空尘又住了几日?,岳昔钧的症状好转了些,英都的毒也全然解了。朔荇王室仍旧一片暗潮涌动,英都尚未在其中站稳脚跟,离开?太?久终究不利, 因而她在今日?见岳昔钧几乎大好了之后,便辞行了。

  空尘也告了辞, 转回京中去。

  一时间,又送别二人,岳昔钧身旁更加冷清。

  没有了对于皇室追杀的提心吊胆,岳昔钧这才安安心心养起伤来。每日?吃药休息,闲了晒晒日?光,看?起来惬意无比。

  然而,这般景象也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安隐是在半月之后发觉的不对劲。那时候,官府的丹书铁券果然到了手,一切又回归平常。安隐搬回了原来的屋子,和岳昔钧同处一房,只?不过并?非一室。某日?夜半,安隐只?听“咚”得一声,接着便是岳昔钧的一声闷哼,这动静惊醒了安隐。

  安隐连忙去岳昔钧的房间中查看?,只?见岳昔钧跌在床下,双眉紧锁,面?色又红又白。

  安隐赶忙去搀,问道:“小姐怎么跌下来了?是做了噩梦么?”

  谁知安隐的手刚托上岳昔钧的手臂,却只?觉一股大力捏上自己的手骨,生生疼疼。

  岳昔钧仍旧没有睁眼,咬着牙恨声道:“不——”

  安隐高呼道:“小姐,是我!”

  岳昔钧这才倏忽睁眼,气喘不平。

  安隐为她拍背,忧心道:“小姐若是噩梦惊悸,不如我去煮点安神的茶来?或者点香?”

  岳昔钧气喘定了,微微笑道:“不必如此劳烦,你去睡罢,我不过一时噩梦而已?。”

  安隐只?得按捺住心中的隐忧,扶着岳昔钧上床躺下。翌日?,安隐悄悄将此事告知了几位娘亲,娘亲们心中皆有些猜测,也不由?担忧起来,对待岳昔钧便愈发小心谨慎。

  岳昔钧自个儿?心里明镜也似的。她经此一梦,倒想起了自个儿?的梦魇是何时而生的。

  那是许多年前的秋天,落黄满地的时节。正是朔荇人“秋狩”之时,战事吃紧,那一次丰朝军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朔荇军突营而来,四?下里全是北方鹰犬,是满目的鲜血和凄厉的叫喊。

  岳昔钧所在的行伍急速回援,她心急如焚,冲在了最前方。

  一路厮杀冲围,岳昔钧带着私心冲到了洗衣院所在的营地。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叫她血液倒流的一幕——

  一队朔荇兵从斜地里冲了过来,有人抓住了八娘的胳膊,想要掳走她,有人的荇钩直直扎向奋力抵抗的五娘的喉咙!

  岳昔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不——”

  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手中的长枪扎穿一个个敌人的身体,又被?使劲抽出,再复扎去……她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只?会做这两个动作。

  到了最后,四?下里没有站立着的朔荇人身影,岳昔钧茫然四?顾,被?七娘拉拉手,牵下了马背。

  当晚,她就?做了噩梦。梦中,娘亲们和安隐葬身于荇钩之下。

  如今,岳昔钧又做了一个相似的梦。只?不过,梦中遇难之人,多了一个谢文琼。

  岳昔钧这才想明白,她并?不是因为和人同榻而眠方会梦魇。而是因为和人亲近,便不由?自主地害怕失去。

  偈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岳昔钧由?爱生怖,此怖深深扎根,夜夜缠身,愈演愈烈。

  又过了几日?,岳昔钧夜晚梦魇不断,呓语不止,难以安歇。腿上伤口亦尚未好全,便渐渐发起热来。

  二娘辨证把脉开?了药,却不见烧退,便将岳昔钧送往镇上医治。大夫抓了药,也不见好,摸摸脉搏细若游丝,只?摇摇头道:“恐怕是心病。”

  谁又不知此乃心病呢?只?是药石罔效,心医亦不能寻。

  岳昔钧倒有力气安慰他人,只?是容颜憔悴,气息短弱,并?不起安慰之效。

  如此这般又过几日?,岳昔钧烧得愈发糊涂了,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不曾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终于,大娘来到了岳昔钧窗前,叫安隐扶着岳昔钧坐了起来。

  安隐动手替岳昔钧更衣,取来的衣物却是一套便于行路的衣衫。岳昔钧心中一惊,隐隐有了些猜测,声气不足地问道:“这是何意?”

  大娘默然不语。

  岳昔钧又问道:“安隐姐,这是甚么衣衫?”

  安隐亦不语。

  岳昔钧透过窗棂,看?到屋外站着其余几位娘亲。这般兴师动众,她心中的猜测更加确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