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 第69章

作者:兰振 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GL百合

第86章 苦恨双涌驸马作别

  实际上, 岳昔钧早已背生冷汗,心中飞速盘算道:若是真叫人去搜,英都必然藏不住。我落了罪名事小, 害了她事大, 虽然她有手下在近旁, 但?起?了冲突难免有伤亡,那?便也是我的罪过。更不知英都有多少手下,能抵挡住否?得想个法子打消皇后搜查的?念头才好——慢着!皇后为何要为我加罪?

  岳昔钧隐隐觉得想到了要紧之处,双目也有些?发直了:是了, 若不是她要抄我三族九族的?, 便是并?非要对?娘亲们赶尽杀绝,而是定要我死。虽说欺君之罪大者可斩, 但?我有军功在身,斩了未免寒将士们的?心, 若是能定我通敌叛国, 那?便无人敢为我求情——便是有人想要求情,又岂不见昔日司马迁为李陵辩而刑乎?

  岳昔钧想到此处,心中虽早存死志, 却?仍旧泛凉:若是真定了我叛国之罪,那?必当累及九族, 义母的籍虽然同我不在一处,若是帝后硬说?有母女之实,一同诛了,也是大有可能。

  岳昔钧思忖道:为今之计,乃是“擒住贼首”, 摸清帝后究竟是要我一人死,还是要我全家死——多半是要我全家死。这般便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搜查了。

  岳昔钧下了决心:伸头一刀, 缩头一刀,既然是为了治我死罪,倒不如拼死阻拦搜查,这般行事,也够定我罪名,也不连累英都。更况且此举未必要株连家人,也可试探出帝后究竟是否定要娘亲们亡。

  她几番思索,不过瞬息之间,手已然握上了拐杖,就?要起?身拚命——

  “慢着!”岳昔钧身后忽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岳昔钧猝然回首,看向去而复返的?娘亲们,讶异非常,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只得频频冲她们摇头,比了个“走啊”的?口?型。

  娘亲们却?视而不见,十人步履不大,比不上军人的?昂首阔步,却?也是步履稳健,竟隐隐有千军万马之势。岳昔钧知晓,那?并?非是娘亲们和安隐有多大的?豪壮之气,只是她们和自己一般,也是抱着必死之心转还回来?,如同奔赴法场,又如同奔赴战场。死且不惧,又有何甚么可惧?

  安隐快步上前,扶着岳昔钧站了起?来?。岳昔钧再跪无益,只得顺势起?身。

  只是,岳昔钧心中哂笑道:我还当我会?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却?不想今日竟然是为了二十多年前的?权斗而亡,为了我“不该”得战功而亡,为了因活命隐瞒真相而亡,亡于帝王猜忌,亡于女子命途,亡于君权天威。昔日还觉岳武穆之事有些?遥远,如今也要同他一般命运——这般想来?,倒是当今圣上“杀鸡用牛刀”了。

  岳昔钧戚戚然想罢,不由悄悄望了谢文琼一眼,心中叹道:她却?是个不同的?,只是可惜了生在帝王之家。若是她并?非帝女,我二人或许……

  想到此处,心痛难当,急急敛了心神,关注起?当下局面来?。

  适才开口?叫“慢着”的?是大娘,她断喝一声,那?些?准备搜查的?侍卫兵卒却?不听她的?话,倒是皇后出言道:“慢。”

  侍卫兵卒们各个站定,持刀握剑,虎视眈眈。

  皇后道:“不叫本宫搜查,是有甚么话说??”

  大娘道:“你我之辈的?恩怨,不连累孩子们。”

  皇后道:“我和你并?没有甚么恩怨。”

  三娘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天杀的?皇帝老儿?,说?甚么没有恩怨,到头来?不还是猜忌心重,要杀俺们?你也莫给他做排头兵,俺们不稀罕为他那?点破事乱嚼舌根!”

  皇后道:“陛下坦坦荡荡,怎会?做杀人灭口?之事。倒是你出言不敬,本宫总不算冤枉你罢。”

  三娘道:“嘿!我是个粗人,也知道甚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要剐还不是你一句话之事?俺们姊妹母女几个,全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今日死在一处,也算应了‘但?求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皇后道:“真是感人肺腑,可惜并?非本宫要泄私愤,你这好女儿?欺君之罪、通敌之罪两重大罪在身,容不得本宫通融。”

  三娘道:“更是胡言!钧儿?杀了这许多朔荇人,怎会?通敌!”

  皇后抬了抬手,道:“多说?无益,搜罢。”

  侍卫兵卒们又要前行,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五娘忽然开口?道:“闻傲霜。”

  皇后不悦地道:“大胆,竟敢直呼本宫名讳。”

  五娘接着道:“我和你也算师出同门,今日可否看在师父的?颜面之上,放钧儿?一马?我任凭你处置。”

  皇后道:“明飞尘,我和你只有几面之缘,谈甚么师门之谊?更何况师父已然作古,便是健在,恐怕也并?不在乎甚么同门情谊罢。”

  这句倒是实话,五娘还是将门小姐之时,拜过江湖上一位有名高?手为师。这高?手也是怪人一个,花费银钱大手大脚,从来?都存不住哪怕一个铜板,因而时时饥一顿饱一顿。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她想了个主意,专教世?家小姐武功,吃住也不花钱,得了银钱便足够花费了。

  这高?手在一家待了几年,教的?小姐出了师,主家在她身上使的?银钱便少了,她就?再往下一家去。她赶上了好时候,当年的?皇子中有几位喜好舞刀弄枪、爱往江湖闯荡的?,对?那?些?会?功夫的?女子也青眼有加。因而有些?富贵人家便动了心思,想叫自己女儿?学了功夫,好做王妃。那?些?小姐们学功夫本就?不是为了练就?甚么绝世?武功,因此好些?学了一年半载,便觉得可矣,也不在那?高?手身上使钱了。

  如此,那?位高?手辗转几家,也从来?不提自己教过何人,徒弟几何,故而有些?徒弟彼此之间都不知晓。皇后和五娘便是这般关系。

  五娘和这位高?手学艺,是真真对?武功有兴趣,故而这高?手在五娘家住了很久,有时酒后便会?追忆往昔,无意中带出了皇后的?名字,五娘便也知晓了有这样一位同门。

  抄家流放之时,五娘不曾寻过皇后,便是知晓这同门之情太过脆弱。而如今走投无路,她只得放下身段,死马当作活马医,为岳昔钧试一线希望来?。

  皇后也聪颖,闻言便知五娘何意,却?断然绝情。这也是五娘意料之中的?事情。

  五娘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露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柄砍柴刀。五娘悍然道:“如此便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太子高?声道:“护驾!”

  皇后也听闻过五娘威名,昔日明家小姐在京中以武功闻名,在同辈中更是佼佼,若非为女子之身,定然如她兄弟般战功赫赫。更有那?心高?气傲的?儿?郎不服,与明飞尘切磋,却?被?打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京中书馆为她编的?故事更是神威非常,甚么武神下凡,打遍京城无敌手都是寻常话本,更有离奇的?,说?她能幻化出三头六臂,六只手分别使刀、枪、剑、戟、斧、钺六种兵器,八面威风,故而无人能敌——总而言之,将明飞尘的?武功传得神乎其神,高?深莫测。

  后来?,明家与罪臣有亲缘,属九族之列,举族抄家流放。有人私下议论,皇帝诛九族实乃是大清洗,军中势力也一朝换血,明家人跌落尘埃,永无翻身之日。

  如明家一般的?,并?不止一家。当今皇帝心狠手辣,快刀斩乱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二十多年前的?腥风血雨,如今都尘归尘,土归土。涉案之人死的?死、残的?残,勉强活着的?也都不愿去想那?往日家破人亡的?漫天血色。而如今皇后和娘子们打了照面,那?些?尘封的?往事便死灰复燃,横冲直撞着要冲破封印。更遑论一方锦衣玉食,侍从开道,而另一方颠沛流离,流浪生死。

  道不同,不相为谋,早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目下,皇后见五娘剽悍,心中有些?发怵,仍不愿跌了面子,道:“刺驾乃是杀头大罪,你想清楚了!”

  五娘道:“我既为此,便不畏死。”

  皇后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自己一死,你的?姊妹们便可苟活么?匹夫之勇罢了。”

  五娘道:“左右都活不了,不如你陪我同师父叙叙旧。”

  皇后色厉内荏地道:“尔敢!”

  五娘上前一步,道:“试试。”

  岳昔钧担忧地唤了声:“五娘。”

  五娘只当未闻,并?不应答。

  三娘也大笑道:“甚好甚好,我等贱命,死不足惜,要你这金贵之身陪葬,却?也不亏!”

  皇后冷然道:“敢前进一步,便立斩立诛!”

  护卫兵卒们缓缓围拢,刀剑挡在身前,成护驾之势。皇后和太子在护卫圈中望向对?面,对?面五娘提刀当先,三娘略后,其余娘亲也取出防身武器,各个戒备。安隐搀着岳昔钧站在一旁,岳昔钧右手握紧拐杖,盯着那?些?护卫兵卒。

  而谢文琼就?孤零零站在这两方之间。

  前是廿载养育相亲的?亲人,后是琴瑟和鸣的?爱人,如今两方剑拔弩张,是不死不休的?绝命局面。谢文琼好若站在楚河汉界,她恨不能割裂成两半,一半劝住母后,一半随着岳昔钧。

  谢文琼心中苦痛,满山满乡的?寂静,风也停住,为此刻的?僵持场面。

  一片冷寂之中,谢文琼推金山、倒玉柱,霍然拜倒——

  谢文琼颤声道:“求母后开恩。”

  伴月紧跟跪倒,小声劝道:“殿下,不妥。”

  皇后不愉道:“皇儿?,她值得你做到这般地步么?”

  谢文琼生怕皇后愈气,不敢说?“值得”,只说?道:“儿?臣不愿见鲜血,不愿见刀兵。”

  岳昔钧讶于谢文琼为己下跪求情,心中又苦又怜,也随着谢文琼缓缓跪下,开言却?不是为自己求情,而是道:“请娘娘使殿下先行。”

  先行一步,不见血腥。

  谢文琼回首看向岳昔钧,满面的?怔然。

  皇后于是道:“皇儿?过来?。”

  谢文琼望着岳昔钧,唇齿张了张,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甚么话来?。季春的?风忽然刺骨万分,刀割般肆虐。

  谢文琼跪下之前,其实想了很多。她想到皇宫中的?草木,想到公?主府的?戏台,想到驸马府的?秋千。她想到了白日莺啼,夜晚星耀,想到了春日桃花,夏日荫柳,秋日群雁,冬日初雪。想到了成亲时的?十里长街夹道相送,想到了摘星楼上大火骤起?。

  她想到天地君亲师,想到百善孝为先,想到卧冰求鲤,想到百里负米。

  她想到孔雀东南飞,想到西湖三塔记,想到双投桥下,想到木有相思。

  她想到引狼入室,想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想到桃花树下百衲衣,想到胡蝶离飞麻雀老。

  她想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她想到南阳公?主家国两难,想到岳昔钧当头三问。彼时,她做不出答,如今她在严阵之中,两难全下,情孝相逼,走投无路,悲愤交加,哀痛欲毁,她竟然得到了答案——

  谢文琼站起?了身,往皇后身边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像是披枷带锁,负重而行。

  谢文琼行至皇后和太子之间,皇后满意地道:“来?人,请明珠公?主——”

  话未说?完,太子断喝一声:“作甚?!”

  谢文琼“噔噔”后退两步,站到了适才跪地之处,此处与皇后、太子相距半丈,也与岳昔钧相距半丈。谢文琼的?手中提着刚从太子腰间抽出的?宝剑,对?向她靠拢的?人叱道:“站住!”

  谢文琼猝然抬起?面庞,皇后看见,她双泪无声流了满面。

  皇后再次训道:“皇儿?休要胡闹!”

  谢文琼恍若未闻,将宝剑架上小臂,几泣不成声:“儿?臣愿以性命担保,驸马不曾通敌叛国。凡此种种,皆因儿?招驸马所起?,儿?臣愧于父皇母后教养——”

  谢文琼颤声道:“昔者,三坛海会?大神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今日谢文琼斗胆仿效!剐去这一身父生母鞠的?皮肉,偿还父母子女一场因缘,只求父皇、母后放驸马及诸位娘子一条生路!”

  言罢,她狠狠一削,竟生生削下一块带血皮肉来?!

第87章 伯劳飞燕爱恨半晓

  那?块鲜血淋漓的皮肉, 在往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都反反复复浮现在岳昔钧的眼前?。

  目下,离谢文?琼削肉还双亲已然过了七日?了。

  易曰, “反复其道, 七日?来复, 天行也”。疏曰,“阳气始剥尽,谓阳气始于剥尽之后,至阳气来复时, 凡经七日?”。

  这七日?, 岳昔钧当真是“阳气剥尽”而后“来复”。最?初几日?,她好似魂儿也丢了, 魄儿也散了,不?思三餐, 不?思夜寝, 木偶绢人也似的,呆呆愣愣,又好似玉蚌失珠, 打不起半点精神来。

  往后几日?,大略是缓了过来, 魂魄归了一二?,仍旧是恹恹的。到?了第?五、六日?,行走坐卧渐渐趋于平常。到?了第?七日?,甚至可以强颜欢笑了。

  岳昔钧现在正坐在田埂之上。她又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日?情景——

  谢文?琼一语言罢,宝剑利刃割破肌肤, 霎时间,鲜血溅涌, 淋漓满地。

  岳昔钧如同被锁住喉咙,她做不?到?像皇后一般高声呼人,她只是震惊到?无以复加——岳昔钧从来没有想过,谢文?琼的爱意竟然能?够如此之深。这股深情厚谊如瀑布般冲着岳昔钧兜头砸下,砸得她头昏脑胀、浑身难控。

  岳昔钧蓦然抽出被安隐搀住的手臂,踉踉跄跄拄着拐向谢文?琼疾步走去。但不?知是她太心焦,还是路面过于崎岖,岳昔钧往前?不?过几步,便跌扑在地,拐杖摔在一旁。

  岳昔钧手脚并用地拖着伤腿向谢文?琼爬去。似乎有人要?搀扶她,被她一把推开了。

  谢文?琼的布衣一角垂在岳昔钧的眼前?之时,岳昔钧才恍恍惚惚从适才那?种如封似闭的状态中剥离出来。

  她仰头,看到?谢文?琼仗剑于身前?,冲要?上前?来的皇后、侍从等人红着眼喊道:“退后!母后,我只要?你一句诺,你也不?肯么?你是嫌我以此为胁么?”

  岳昔钧抓住了那?截衣角,她终于找回了声音,道:“殿下,求你……”

  谢文?琼这才觉察到?身后的岳昔钧。谢文?琼微微侧低下头,带着泪痕和满眶泪水,笑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