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 第90章
作者:玉小文
“你布完阵,自己早些歇吧。”
“……”白知秋张张口,想说什么没有说出,目送白宇云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又低下头,安静地将伞转了一个角度。
清棱棱的月光铺陈下来,照得四周一片雪白。白知秋微垂着眸,长睫投出一道纤长的阴影,白皙的脖颈掩在乌发下,一直没入衣领。白衣上的云鹤暗纹随着动作,偶尔在眼前一闪,衬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手上还没有因果线,骨节修长,血脉明显,在月光下显得干净又漂亮。
谢无尘别开眼,感觉心脏不受控地跳动起来。他轻轻地走到白知秋身后,蹲下身,温声问道:“你在画万象天的阵局吗?”
白知秋没回答。
这是幻境,存的不过是过往一段场景的复刻,谢无尘没有参与过这些过往,自然得不到回应。
他安安静静地等着白知秋画完。
如果此时再来一剑,他可以直接劈开表象触碰到深处,但他这么瞬间,是不想的。
他确定自己保持着清醒,玉简同样对他表示出抗拒,稍微停留片刻,或许是被允许的。
谢无尘就保持着两分距离,等待月色落尽。幻境中很少能够感觉到时间流逝,数月也可以是转瞬。弦月慢慢收成一线,只留下满天星子。
白知秋的伞面终于画到了尽头。
伞面上尽是零星的血点,几乎将伞面染红。白知秋抿掉指尖的血,眼尾一弯,是一个有些显莞尔的笑。
谢无尘心头一动。
月色淡尽,这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伞面上深红带着浅金的光芒映在白知秋面颊上,并不可怕,反而让他低垂的眉目显出种近乎于温情的温柔。
白知秋站起身,松开手。血点脱离伞面,旋转着向上,四野一时间只剩下黑暗,唯有淡金光芒流转,愈扩愈大,最终扩展到足矣覆盖整个天坑。
密密麻麻有如星图的阵法在他们头顶展开,缓慢流转。
以他们为中心,脚下紧接泛起淡淡一层光芒,与中天的星河相映,继而与他的呼吸相合。
白知秋低声念了一句什么,谢无尘没听清。
但谢无尘听到了轰然有如大地叹息般的震颤,恍惚震响在灵魄深处。
满地苍青的花木霎时失去了生机,好似被阵局抽走了生命,喧闹自然戛然而止。更令人生畏的寂静从心底升起,好像将人困在深不见底的水底,再也感受不到外界一切。
谢无尘想起死亡。
白知秋站在阵局正中,神仪疏淡,他好似感知不到令人绝望到窒息的死寂,不慌不忙抬起手。
阵眼光芒愈强,无数灵光从黑暗中激射而来,百川归流,涌入白知秋掌心。
白知秋一把掐住手腕,指尖血与光点迎面相撞,炸散。
符箓。
谢无尘飞速回忆着自己仰头时所看见的阵局,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只能推算极少的几座阵眼。
阵局流转有自己独有的规律,无一例外,白知秋做不了那个特殊。由此只能证明,白知秋所掌握的规律,甚至可能是他窥探不到的。
谢无尘骇然失色。
阵法,符箓,以此为基,应合此地山水,再以自己为代价,生生成洞天福地之局,改天换地。
这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完成?
可白知秋就是做到了,这才是他,这才是白知秋的实力。
这是谢无尘第一次,彻彻底底剥开一切外在的柔弱与虚假,面对白知秋。
传闻中创办学宫的大能之一,碧云天上的小师兄。如果说明信,杨雨等人共同建成了辰陵宫,那“汀州学宫”四个字,就不可否认地,打着白知秋的印记。
强大,让人向往,这样的白知秋,怎么可能对自己动心。
世人有所求,尚是人之常情,所求过多变成奢求,就是白日做梦。
他表现出来的脆弱,不过是诱自己入局的诱饵。
可谢无尘即便这样告诉自己了,当看见面前长身玉立的人时,心里依然存在着说不出的柔软和渴望。
罢了……
怨他自己喜欢。
每一道血符落定,浅白的阵光便转为与头顶阵局一样的浅红混着淡金,飞回原处。随着阵眼落回的愈来愈多,难言的死寂也在不住褪去。冬日的风吹拂而过,卷来这个季节特有的清冷,林木于风中沙然作响,枯叶落地,“唰”地一声。
落叶归根,春水生绿。
天坑中的生机就这样改变着,白知秋面上也渐渐泛起一丝笑意。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对面的谢无尘身上,让谢无尘疑心他眼睛里几乎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可惜这种怀疑不过一瞬,白知秋的目光旋即穿过谢无尘,落到了更远的天穹尽头。谢无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深蓝如水晶的夜。
“我不知这道阵局会存在多久,是被天道承认,还是要我以身相殉。”白知秋轻声开口,不知是对谁讲述,“仙道,人间,于我而言,似乎也不是特别重要……”
“但,或许,我应该留下一点什么,不然……”
不然?
不然什么?
谢无尘骤然回身,伸手要去捉白知秋手腕。但白知秋退了一步,他的手指便径径从虚影中穿过。
白知秋一声叹息,最后一滴血撞上阵眼。他就用这种温柔到悲伤的神情注视着此间一切,最后无奈一叹。
谢无尘再次上前,毫无反应过来的机会,巨大冲力已经直直撞在胸口。他眼前一黑,强撑着不肯后退,又一次伸手去触碰白知秋。
所有光芒湮灭,他指尖只触碰到了冷风,和什么碎裂的声音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97章 杨雨
一口血涌上喉口, 谢无尘一呛,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胸口气血翻涌,激得眼前昏花。有人轻轻拖住他的手肘, 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在谢无尘缓神的同时, 一抹灵气潜入他的身体,但尚未落定,便被更为强悍的灵力生生逼了出去。
这抵抗来得又凶又狠,连夕误都愣了一下。但旋即,谢无尘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子躬起, 撑在膝上的手指攥得发白。
姜宁立刻就要站起来,被夕误一抬手,拦住了。
“我帮你顺一下气血。”夕误声音响起, 谢无尘转眼一看, 见夕误不知何时同余寅换个位置, 手掌又平又稳, 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不了。”谢无尘声音喑哑,长长吐出一口气,丝毫没有将周身利刺收回去的意思。
“别……”
姜宁本来想说“别太过逞强”,毕竟他们几位师兄师姐没有眼睁睁看着他受伤的道理,但话刚出口, 便被夕误一摆手, 拦住了。
“仙门存在时,人间界天道尚存,禁咒皆与天道相关。担心归担心, 别玩命。”夕误示意姜宁停车, “我带你下去透透风。”
谢无尘扣在玉简上的手指紧绷到痉挛, 好久才恢复。他唇色褪尽,额角被冷汗浸得湿透,刚刚直起身又是一阵眩晕,好险扶住了夕误才没有倒下去。
夕误摁住眉心。
余寅实在撑不住他们这一个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架势,往座上又缩了缩,抱着毯子:“三师兄,我睡了,有事喊我。”
姜宁侧目望了眼车窗外大亮的天光,总觉得余寅缩进薄毯的行为不是困了,而是气短。
羌州一带冬日并不昏沉,白日里天空渺远干净,到了黄昏才会出现雾霭。风卷过荒野中的枯草,留下满地岑寂。谢无尘撑着车壁,让风吹过他的脸,咽下一阵一阵翻涌的喉口的血气。
他在有如刀割的北风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快意,好似身体里的沉郁旧疮就这样被一刀一刀割去,寒冷冻僵了他露出来的皮肤,也冻住了他不安的心。
“小心着风。”夕误道。
谢无尘听得出其中的敷衍,没接话,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抬起眼睛,向一个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片刻后,谢无尘放软语气:“先生知道杨雨仙师和扶楹仙师吗?”
“谁?”
“杨雨仙师和扶楹仙师。”
“杨雨仙师,是小师兄的师父。”夕误若有所思,“‘仙师’这个称呼,不是谁都可以用,代表的是崇敬。你既然了解,为何又要问我?”
谢无尘道:“我也是刚刚想到。小师兄向我提过,掌门令由杨雨仙师留给明掌门,芸笥天阵局又是她所落……最开始想要为仙道留下后路的人,是她才对。”
“是她。”
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谢无尘呼出一口气:“她选定的人,明显是小师兄……”
那么,她为什么要带白知秋上通天路,又拼着灵魄陨落都愿意送他回来?就为了他日后能为学宫挡劫?
“没有谁能算准每一步。”夕误踩着枯草,眸光沉定,“若她能算准,自然有无数机会除掉祸根,何至于……”
何至于让白知秋亲手弑兄?那得狠心到什么程度?
杨雨是早已停滞在三百余年前的旧人,他们这些后辈,没一个说得准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长风拂过旷野,白日光晒下来,晒久了,晒出一点暖意。谢无尘低着头,静静地往前走。夕误落后他半步,是一个有些显礼让的距离,只能看到谢无尘侧颊的线条。
“先生,”谢无尘的声音裹在风里传过来,“杨雨仙师,会有偏爱吗?”
“这世上,但凡是人,都会有偏爱。”夕误淡淡道,抬手一指天空,“我敢肯定,哪怕是苍天,都不会全然没有偏爱。”
谢无尘停步,面沉似水:“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杨雨仙师从未告知过小师兄芸笥天阵局——玉简一直留在明掌门手中。”
杨雨偏爱白知秋,故而不肯让他接触到阵局,让白知秋回到人间,也是出于同样的偏爱。
她没有算到学宫的未来,也不知晓白知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但是,可能吗?
那是从辰陵宫未立时便能被同辈称一声仙师的人,是仙门巨掣清远山最后一任掌门人,用“一叶障目”这个词概括,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夕误顺着谢无尘思路细细一想,不由升起了一丝不寒而栗。
可杨雨又凭什么认为,白知秋会一心护着学宫?
夕误在微微皱眉,听见谢无尘问道:“先生见过芸笥天阵局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少顷摇了下头:“没有。”
***
他们走在旷野中的时候,白知秋才到松州以南。
进北越后,只要不起白毛风,路还是很好走的。白知秋却是贴着江州与松州的边缘过,一路上雨雪几乎没停。等他接近顺安的时候,老天终于放了晴天。
白知秋长发披散,牵着马在行道边慢慢地走。他神色恹恹,长发被风一吹,随着幂篱半透的黑色长纱扬起,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
今晨,姜宁给他传信,讲已经接上了人。他本以为谢无尘会借机同他传信,谁知道等到午时,都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