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满天星 第4章

作者:羊角折露 标签: 推理悬疑

  孟舟不是个特别敏感的人,但他也不笨,这个严老板显然对他有敌意,可这敌意从何而来?那晚虽然没有约成,但是你情我愿的,散得也算体面,不至于让江星野的朋友恨他吧?除非,这个严殊对江星野不是朋友那么简单。

  “可是江星野说,”孟舟不管不顾地开口,吐出的字像子弹,一个一个从牙缝里发射,“我们会再见面。”

  严殊的表情顿时不好看了,但孟舟的脸色比他还臭,那张本就很适合生气的脸,吓得来往的顾客都退避三舍。

  在那之后,孟舟想尽了一切办法找寻江星野的踪迹,除了向餐厅员工偷偷打听,楼下的独角兽酒吧他也没放过。

  他想过,江星野对酒吧那么熟稔,应该是个常客。酒保说,他以前是常来,可也已经很久不见他的身影。

  “不过他来也只是默默喝酒,你不知道,那副忧郁的样子,惹得多少人搭讪,”酒保八卦地眨眨眼,“搭讪的人一发现他是盲人,更激动了,毕竟是gay的盲人,很少见吧?”

  “他们只是把我当作瞎眼的猫”,孟舟忽然想起江星野对自己在人们眼中的定义,他的眼睛和取向,在人们眼中都只是猎奇的景观吧。

  他们之间的连接太过短暂,让孟舟也没有信心保证自己和他人不同,但他又那么不甘心,念念不忘地寻找江星野的踪迹,还想过拜托接头的老赵警官帮他调查,好在最后线人的职业道德阻止了他。

  孟舟设想过无数种和江星野重逢的画面,可没有一种像现实这般离奇,他们重逢了,可江星野竟然装作不认识他。

  他装得那么逼真,骗过了所有人,但是骗不过孟舟的无用超能力,孟舟故意抱住他时,用身体感知到他刹那的情绪——江星野和他一样激动。

  那他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这家花店的店长,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孟舟想安慰自己,也许江星野对案子并不知情,但那可能吗?

  这一晚他都没怎么睡着,早上人赖在床上,又疲倦又清醒,听着姐姐在外面忙活的声响,一会儿乒乒乓乓洗漱,一会儿叮叮当当下楼买早餐,反倒有了点朦胧的睡意。

  孟舟翻了个身,想借这点难得的睡意好好睡一觉,门铃却在这时响了。他烦得在被子里哀嚎一声,不是吧,孟横那女的又忘了带钥匙?

  他骂骂咧咧趿着拖鞋,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老姐,你到底要忘……”然而后半截的抱怨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后,眨眼销声匿迹。

  眼前不是他那个丢三落四的姐姐,而是那个令他辗转反侧的男人,江星野。

  似乎是认出了他的声音,江星野的脸上绽放清爽的笑容:“孟先生,是你啊。原来你也住这里?我的房子前段时间一直在装修,打扰你们了吧?这些是我的赔礼,请务必收下。”

  他把手上的礼品袋塞到孟舟手里,孟舟这才反应过来:“啊……哦……等等,对面是你的房子?”对门哐啷装修几个月,最近门脸上还贴上了暖居的对联,几天前他路过时,吐槽这家邻居挺讲究,没想到……那是江星野的房子。

  这么说,他们早该相遇的。

  装修那么混乱,江星野一个盲人,自己也监不了工,估计是拜托别人代劳了吧,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碰着。哈,碰着又能怎样呢?

  “嗯,这里的房子离花店近,而且老小区的房子,价格没有太离谱,”江星野很热情,“有空来我家玩呀。”

  他们并没有聊很久,江星野确实只是来拜访邻居的,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去别的邻居那送礼去了,于他,孟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邻居,普通客人。

  孟舟呆愣在门口,彻底没了睡意。他匆匆关门洗漱,抬头见到镜中的自己,眼下两团青黑,一头长发睡成风中杂草,倔强飞扬,提醒他刚刚自己在江星野面前的样子有多蠢。

  虽然对方是看不见,但他莫名还是有种输了一筹的感觉。江星野那家伙,为什么时候都那么……完美?

  心里莫名愤愤不平,孟舟坐到餐椅上,打开这位芳邻送的礼品袋,里面是一些点心和糖果,包装十分精致。姐姐早饭还没买回来,干脆把这些吃掉垫垫肚子,他撕开糖纸,糖果往嘴里一丢,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口腔里久违地跳起熟悉的踢踏舞,那糖居然是跳跳糖。

  孟横提着两袋早点回到家时,就看见家里的大白墙上倒立着她那个傻老弟,活脱脱一蜘蛛侠,一头乱发挡住凶神眉眼,孟舟嘴里还嘟嘟囔囔:“想不明白啊草。”

  “弟啊,血液倒流也没法挽救你的智商的,”孟横捋了一把飘飘长发,下巴朝桌上的小笼包抬了抬,“来吃饭,你姐我杀出大爷大妈重围买的早饭,不快点过来,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加餐。”

  就着小笼包滚烫的汁水,和姐姐的威逼利诱,孟舟隐去任务的细节,将江星野上门和花店的事和盘托出,捎带也把那晚他们两个约炮的乌龙一并交待,说完这些,他虽然想不通的依然想不通,但是心口感觉松快了些。

  孟横的表情却不松快,她问孟舟要了根烟,孟舟纳闷,她不是戒烟了吗?结果被狠瞪了一眼,只得乖乖递上,可惜孟横抽不惯他的烟,呷了一口就碾在烟灰缸里灭了。

  “你说他买了房,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孟横不提他们那次乌龙,先提起这桩事,“花店店长的工资才几个钱,不涉案,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还装修?”

  姐弟俩坐在餐桌边,四目齐齐望着桌上江星野送来的礼物。这些孟舟自然也知道,只是心头的疑惑和质疑,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像一把撕开他和江星野重逢的惊喜、嗔怪、五味杂陈,变成冷冰冰的现实,横亘在他和江星野之间。

  他不太想听。

  “管他是有苦衷还是原委,你又不是警察,不必抽丝剥茧探寻真相,你只是个线人,拿钱办事,也就完了。说实话,虽然我只见过小江一面,但我看得出来,你这个实心眼斗不过他。我意外的是,”孟横轻笑一声,“小舟,你这次居然这么认真?”

  孟横以为过了这么久,弟弟早该和江星野翻篇了,哪里知道这个浑小子做个线人的兼职都能碰见炮友,这叫什么事?

  一听姐姐难得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孟舟气势上就输了三分,他哈哈赔笑:“姐,是你太认真了,我没有。”

  “别给我来这套,”孟横拍了一下孟舟的头,目光瞟向墙上挂的全家福,“爸妈都不在,我就你这么一个臭弟弟,哪怕江星野没有涉案,他是盲人,以后会多麻烦,负担会有多重,你想过吗?”

  她的话道理实实在在,孟舟也知道姐姐虽然经常对他阴阳怪气,可也全然是替他着想,尽管他一点也不想听谁说盲人多麻烦、多累赘。

  那张全家福拍得很早,虽是彩色,却已经泛黄褪色,一家四口的笑容灿烂,却叫孟舟不敢多看。

  照片是在游乐场拍的,那个年代,能去游乐场玩乐还挺奢侈,孟舟记得那时自己才十岁,央求了好久,鼻涕眼泪全用上,全家才一起出动,所以拍照前他脸上还有泪痕呢,被姐姐和妈妈嘲笑好久。

  是爸爸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拍拍他的小脸,送了他那句老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爸爸孟远帆,从来都是这么温柔,他不会对孟舟说一句重话,摆什么臭脸,也不会喝止他的不安分。

  每次孟舟在外面和其他小朋友打架,大人把状告到孟远帆面前,孟远帆都会蹲下来,给他擦洗伤口和污渍,等小男孩的情绪稳定下来,再问清楚打架的理由。

  孟远帆总是无条件地相信他的孩子。

  “姐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在游乐场,你要坐旋转木马,我眼馋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跟着,觉得那是你们女孩子才玩的,老爸怎么说的?”孟舟忽然问。

  孟横没料到弟弟突然提起往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些美好的记忆叫她声音也放柔了:“当然记得,他说既然出来玩,就要玩尽兴,叫你别害臊,想玩就去玩。”

  “对,他还说,如果我不去玩,以后想起游乐场,想起全家出来玩,都会被这个遗憾夺走所有注意力,所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孟舟握住姐姐的手,眉间的伤疤柔和地舒展开,“姐,我想查这个案子,江星野这个人我也要弄清楚,不明不白的不是我的风格。”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没你想得那么深远,我和江星野根本还不到谈以后的程度,我只是好奇,只是单纯不想自己后悔。”

  孟横愣了一下,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都把老爸都搬出来了,劝你这种脑子不带拐弯的傻子,算我白费劲。”

  “姐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而且我相信老爸肯定站我这边……”

  “屁,你要是拎得清就不会傻到替人蹲监狱……”孟横话说了一半住了口,意识到不宜再揭弟弟伤疤,她转过脸去,戳了戳盘子里的小笼包,“再说老爸一向偏心你。”

  孟舟倒是不怎么在意地嘿嘿笑起来,气得姐姐揪住他耳朵骂:“还笑!傻狗似的,被对门那个卖了估计都不知道吧?你说你,怎么约炮还约了个同号的?摸人家的时候,你那小能力就没给你通风报信?”

  “姐你说什么啊!”孟舟佩服姐姐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老脸一红,“我那能力哪能分辨这个啊!”

第7章 花痴

  开花店听起来很浪漫,每天鲜花为伴,清香扑鼻,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娇艳欲滴的花朵上,也照亮来往顾客一张张笑脸,此情此景,是多少人梦想的工作。

  在加入则枝花房之前,莓莓也曾经是这样想的。现在嘛,莓莓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欲哭无泪。他们店不是那类只管把花往冷藏箱塞的花店,江星野喜欢自然,所以除了必备的冷藏箱,店里还摆了大小盆栽,把整个花店装扮得像小型植物园,生机盎然。

  客人们都啧啧称奇,但相应的,工作量和难度也增加了。

  养护鲜花可比养护花材难多了,什么时候浇水,浇多少水,如何修枝施肥,完全因花而异。莓莓拿着小本本记了好多条,可到了实际操作,还是记得这条忘那条,手也老被粗糙的花枝磨破皮。

  “店长,我又扎到手了……”莓莓哀嚎一声,她连这些基础都学不好,更别说花艺了。

  店里两面雪墙,左边挂的是鲜切花,右边是干花,橱窗里则是日日被路人观赏的主打作品,全都出自江星野之手。莓莓的作品想要上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江星野麻利地摸出药箱,递给莓莓最后一片创口贴:“叫你戴手套啦。”

  莓莓撅起嘴:“店长你怎么不戴?”这段时间一盒创口贴全都献身给她,江星野半片没用着。

  “我?”江星野扬了扬手,他的手玉骨雕成的似的,虽然也有过伤,但似乎只留下淡粉色的痕迹,“摸不到花,就‘看’不见它们啊。”

  盲人靠触摸“看”世界,戴了手套,摸什么都隔了一层,不真切,莓莓一时哑然,她后悔,竟然忘了这个。

  江星野没有怪她的意思,很多人都会忘记他是盲人。他的眼睛完整,不像那些天生失明的人眼部有残损。不光完整,眼形还很标致,瞳孔是类似混血的漂亮浅棕,像午后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是后天盲的。刚瞎的时候,江星野怎么也不相信,他的世界不再由阳光雨露、野木繁花、山川湖海构成,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只听见周遭声音嘈杂,像密不透风的黑水将他溺毙。

  妈妈在他耳边抽泣,旁边病床上有人痛苦地哀嚎,地板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主治医师轻飘飘地叹息,问他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

  江星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不知谁说过,疼痛是活着的证明,可他的眼睛不再疼了。

  于是他说:“我的眼睛死了。”

  一个眼睛死了的人,生活中却几乎称得上行动自如,似乎也不怪来店的客人好奇。

  花店格局摆设,鲜花种类状态,他全都了然于胸,想去哪去哪,想拿什么花拿什么花,他甚至记得每个熟客的喜好,身份职业,家庭情况,没有刻意掩饰也没有特意表现,只是如常地忙碌着,却叫健全人们大吃一惊,暗地里都说他身残志坚。

  担任店长没多久,江星野就成了这条街区远近闻名的红人,则枝花房也借他涨了名气,天天都有人光顾,买花的顺便看看他,不买花的也要来看看他。

  江星野觉得好笑,看一个瞎子如何生活到底有什么趣味?也只有某只傻狗会说什么,“你只是看不见而已,我们都是正常人。”

  下午三四点,正是生意清的时候,两个人无事可做,闲话着坐了下来。

  “店长,”莓莓忽然想起什么,揉了揉酸痛的肩颈,长时间低头剪花枝挺伤的,“孟先生好像有几天没来了吧?以往他隔三岔五就来买花,他不来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买那么多花家里放得下吗?”江星野手里夹着烟,还没点燃,唇角就清浅一勾,语气很笃定,“不会再来了吧。”

  毕竟是他失踪失联在先,再见面装作不认识人,还蹦跶到孟舟对门,看上去跟故意恶心人似的——虽然他确实是故意的,但也是真没想到孟舟还住那儿,那么老的小区,从小住到大,就没想过换个地方?

  换作他自己被这样对待,早气得彻底拉黑对方了,怎么可能还来人家上班的地方找不自在?

  莓莓却不信花店就这么痛失了孟舟这位常客,她说:“不会吧,孟先生可喜欢花了,他之前和我感慨,‘花这玩意,娇贵,难伺候,又当不得饭吃,可谁叫它美呢?’店长你听听,这种怪话一般人讲得出来吗?”

  江星野笑得指间的烟微颤:“他不是爱花,是爱美,只要是美的,他都喜欢。”

  “啊?爱美?这么一说,孟先生每次来都穿得很讲究呢,鲜花配帅哥,确实美得很。”莓莓对爱美的认知就是爱打扮,她琢磨着江星野的话,忽然反应过来,“店长,你真的不认识他吗?听你口气,怎么好像很了解他呀?”

  江星野并不作答,只是点上烟吸了一口,好像全部注意力都在烟上。

  莓莓被勾起八卦心,那天他们在店里见面,她就觉得氛围不太对劲,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搜肠刮肚,先把孟舟老底揭穿,献上投名状:“可是我觉得孟先生是真爱花的,之前他在微信上问我,橱窗展示的满天星卖不卖?他说他最喜欢的花就是满天星,第一次见以满天星为主角的花艺,很想买。”

  没有眼神交流,莓莓不确定江星野听没听清,正想要不要再说一遍,陡然听见江星野语调微扬:“你有他微信?”

  “有呀,他加了我们店的官方微信,很多客户都是这样线上下单的。”

  江星野明了,睫毛一落,空荡荡的目光投向午后暖光溶溶的街道,他都没有孟舟的微信。

  叮铃叮铃,玻璃门上铜铃摇动,在静谧的花店显得格外清脆,孟舟肩披阳光走入花店,深吸一口花香,习惯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莓莓赶忙起身,正要开口招呼,眼前却飞过一个瘦高的身影,江星野不声不响,抢先一步迎上前去:“孟先生,这几天是加班还是出差呀?都不见您来,啊……”

  他像忽然顿悟,停顿一会儿,半截烟灰从他指尖抖落,江星野敲敲太阳穴,接着说:“瞧我这记性,金河大厦背面那条街,好像也开了一家花店吧,开业大酬宾,十块钱三枝花,又便宜又好看,您是不是上那去了,就把我们给忘了呀?”

  孟舟被杀个措手不及,眉峰再度聚起,当下有所指地反击:“哪能呢,我在你们店充的钱还没用完,帐都没算清,怎么忘得了?”

  莓莓别的听得云里雾里,“帐没算清”却是懂得不能再懂了,忙道:“孟先生,我哪笔帐算错了?店长,天地良心,我没算错帐啊……”她有点慌,这个孟先生怎么回事?有问题私下和她说啊,干什么当着店长的面告状?

  江星野哎了一声,拍拍莓莓的肩膀以示安慰:“ 是说呢,这可得盘清楚,免得有人随便冤枉人。”

  到底谁冤枉谁?孟舟脑门一紧,他这几天不过是忙着和接头的老赵汇报情况,才没来花店。

  说来也真憋屈,他在则枝花房忙活这么久,没拿到什么关键情报,老赵那边不太满意,说如果查不出来,撤退算了,换别人上。

  这话说得,叫他金牌线人的面子往哪搁?

  他好说歹说,老赵才勉强同意再试试一段时间。

  “虽然情报要紧,但是动作要小心,别打草惊蛇,还把自己搭进去。”老赵很是语重心长,但孟舟哪里需要他提醒这些,他又不是第一天干线人的活。

  无视姐姐“两个1没有好结果”的诅咒,孟舟微调了计划,重新定位自己的身份,之前他给自己的人设是金河大厦的金融精英,年薪百万,浑身名牌,谈笑间元宇宙、虚拟币尽在掌握,可怜高处不胜寒,孤独寂寞冷,靠买花啊草啊,聊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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